就在她决定赌输了就去楼下买泡面吃的时候,房间内又是一阵动荡。
这次的幅度大了点,池霭看到对面的居民楼廊下悬挂的玉米长串在雨水中凌乱摇晃。
她自我排遣的思绪也跟着摇晃,然后断裂放空。
其实不是不害怕的。
毕竟十多年前,她的母亲就死在这样的雨夜。
泥石流,山体滑坡,使得池霭对连绵不绝的大雨天怀揣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倘若在滨市的家里,她会选择看点安抚心情的喜剧电影,或是干脆和池旸窝在一起取暖。
如今什么也没有,她只剩自己一个人。
池霭忽然在这个时刻无比想念滨市的时光,哪怕这段时光经常让她感觉到烦恼头痛。
祁言礼、方知悟……如果能有熟悉的人能面对面说说话,那该多好。
池霭的唇角下意识凝结出苦涩的弧度。
所以,拥有时腻烦,失去时想念,是人类的常态吗?
她嘲笑起难得软弱的内心。
……
可仿佛上天听到了她渴望人陪伴在侧的祈祷。
几分钟后,有两道人影破开几乎将天地湮灭的雨幕,一步一个脚印,走进了镇里。
招待所就在入口的旁边,方便来到此处的外地人办理入住。
池霭看见方知悟和祁言礼穿着透明雨衣的身影时,只以为自己过于寂寞,产生了幻觉。
她足足愣怔了半分钟,而后如梦初醒一般,连拖鞋也来不及换,飞奔着冲下了楼。
老板娘听到动静,看见她出现在转角的身影,立刻笑了起来:“哎呦,小姑娘呀,真的没事的,不用害怕,都是小——”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觉池霭差点冲进雨幕,站在漏水的屋檐下开始呼唤陌生的名字:
“方知悟!!祁言礼!!”
与此同时,正愁不知从何处找起的青年们也循着声源侧头——
望见了她快跑过后,眼睑下方弥散起红意的面孔。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池霭尚在喘气,断断续续地询问。
鞋里满是泥水,人也狼狈不堪的青年们对视一眼,答道:“当然是为了你。”
第97章
在不可思议的情境里相逢的惊讶褪去后, 池霭把两人叫进了招待所里。
脱下被风雨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加厚雨衣,她发现祁言礼和方知悟都湿透了,头发耷拉下来覆盖着额头, 被束在高筒雨靴里的布料滴滴答答往下渗着泥泞的污水。
“这这这是谁啊——”
就连原本悠闲把玩着扑克牌的老板娘, 也被雨幕中突然走进来的两位青年惊得直直站起,她瞪大眯缝的眼睛,用手指着他们,眼里流露出看见外星人或是神经病的情绪。
“外面下着大雨, 还伴随着地震。你说你们徒步走了一公里多的山道, 来到了这里?”
听觉受到老板年高分贝尖叫的洗礼, 嗡嗡作响的余音围绕着紧绷的神经,对眼下经历的一切感到头痛的池霭下意识放低声音,将匪夷所思的话语询问出口。
待得到祁言礼和方知悟不约而同点头的答案后,她更是以为他们疯了。
“……你们是不知道地震是什么意思,还是不知道泥石流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找到我,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行为?”
她的质问没有太多咄咄逼人的情绪,却惹得两位青年仿佛犯错的孩子一样不肯出声。
招待所外是滂沱的大雨, 招待所内是死寂而窘迫的场面,还有老板娘在旁边充当看好戏的观众, 池霭也不知是该把他们叫上去立即洗个热水澡才对, 还是先把话问清楚才对。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 又冷又累的方知悟拖长音调, 撒娇似地唤了声她的名字,展开双臂就想抱过来:“霭霭, 你不要生气, 我只是太想你了……”
泛着湿气的寒意率先笼罩在周围,池霭条件反射后退一步。
“方知悟, 你不要用这种含糊的借口来搪塞我。”
“没有我,你们会活不下去吗?为什么总是要做出这种孩子气的行为!”
见证过亲人的生离死别,池霭很清楚那是一种滋味如何的痛苦。
担心两人的念头压过理智占据了上风,使得她不复往日的平静,冷起面孔呵斥。
拥抱的渴望落空,方知悟望着池霭怒意鲜明的面孔沉默一瞬,身侧的祁言礼立刻抢过他的话锋用更诚恳的语气说道:“霭霭,你听我解释。我们原本没想着来打扰你,只是看报道说你所在的山区大雨不停可能会发生自然灾害,我们很担心你的危险,才会进来找你。”
“就算真的遇到危险,你们进来又有什么用?”池霭反问,“陪我一起死吗?”
“霭霭……”
捕捉到他们争执的话语,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老板娘忍不住道:“不会死的……”
下一瞬,她瞥见池霭眼底冰封的情绪,没敢继续说下去。
祁言礼接着道歉:“对不起,霭霭,我们真的不是想给你添麻烦,可我们在外也不清楚你这里的情况到底如何……关心则乱,所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请你原谅我们,好吗?”
听着祁言礼情真意切的剖白,池霭逐渐沉默下来。
怒意稍稍消解,她不得不承认,哪怕这是祁言礼和方知悟为了将她绑在自己身边而使出的苦肉计,可这份愿意赔上性命,不顾自身安危的决绝,到底震颤了她很少动摇的心。
过了片刻,她的气息回归平缓。
那头一瞬不瞬关注着她的方知悟隐约察觉到了气氛缓和的信号,立即趁热打铁道:“霭霭,我们以后不会再冲动了,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你就行行好,收留一下我们吧?”
“……”
池霭冷冷道:“我说不收留你们,难道你们还能自己再走回去?”
答案当然是不能。
于是在遇见出手阔绰的池霭之后,老板娘又迎来了出生到现在最幸运的日子。
她原本还在心里埋怨这两个不懂事的年轻男人,将自己招待所的地板弄得一塌糊涂,谁知池霭堪堪默许他们留下,紧接着他们就从那个黑漆漆的登山包里取出一厚叠百元大钞。
将现金拍在收银台上,方知悟没了面对池霭时的好脾气,半仰着下巴吩咐老板娘道:“我们要霭霭旁边的两个房间,你再去弄点新鲜干净的饭菜来,等会儿一起送上来。”
池霭受不了他的搞不清楚状况:“方知悟,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东仓镇,又不在滨市,外面还下着大雨,有的住有的吃就不错了,别那么多挑三拣四。”
她让两人从老板娘那里领了号码牌赶紧上去,自己则留下来负责处理后续的事宜。
待青年们的身影从楼梯的转角处消失,满脸八卦的老板娘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她说道:“妹子,你是为了躲这两个帅哥,才来到我们这个镇的,对不对哦?”
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更重要的是,池霭从老板娘的语气里听出来,对方的脑子已然彻底想歪。
她忍着扶住额头的冲动,委婉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来到这里散散心。”
老板娘不清楚池霭和东仓镇的渊源,忍不住脑补起她是玩弄帅哥感情的高段位渣女,在脚踩两条船翻车被两个男朋友发现后,逃难来到了这里。
结果痴心不改的两人又追了过来。
她身处山区小镇,哪里见过这种比电视剧还刺激的剧情?
真想再套点故事听听,陡然听见这种敷衍的借口,老板娘的表情就带上了几分不满意、但看在很多钞票的面子上,她还是伸手拍了拍池霭的肩膀,挤着眼睛热情洋溢地说道:“好的好的,我懂得,妹子,你还真是有本事啊!”
池霭:“……”
她按捺下如鲠在喉的不适,在招待所有限的商品里选择了泡面、矿泉水和卤蛋,又要到了数量有限,不是每个房间都配备的吹风机,这才把一大堆东西放在塑料袋里拿了上去。
池霭旁边的两间房都没有关紧大门,她听到其中一间传出交谈的声音,便在外面咚咚敲起门来:“方知悟,祁言礼,你们方便让我进来吗?”
来开门的是祁言礼,他已经从防水的登山包里取出了崭新柔软的衣服换上,只是头发还很湿,遮挡着眉眼,浑身上下散发出令池霭熟悉的木质香气。
至于方知悟,则反锁卫生间锈黄的大门,一边嫌弃地和祁言礼隔空抱怨着里面的肮脏,一边换下不打算再穿的脏衣服,将它们泄愤似地砰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霭霭。”
祁言礼柔情似水地唤着池霭的小名,换来池霭的冷脸:“既然你们都在一间房,也省的我挨个敲门送了,这里面有吃的东西和吹风机,需要热水的话,里面的桌子上有热水壶。”
塑料袋里廉价的食物没有引来青年表情的任何变化,他像是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拿了过去,憔悴但难掩英俊的面孔上充斥着满满感动:“谢谢你关心我们,霭霭。”
池霭仍然不愿意跟祁言礼说话。
将该做的事情做完后,不等对方和厕所里的方知悟做出反应,便快步回到了房间。
折腾一通,时间将近傍晚。
池霭在桌边坐下,摁亮手机屏幕,看到上面显示的未读短信。
是季雨时借了母亲唐阿姨的手机发来的。
他说雨势太大,家里人实在不放心他出去,所以今天没办法送饭了。
池霭正想着有那两个人在,季雨时来了怕是又会闹出风波。
便回复说等雨势收小能安全出山的时候,自己就会离开,今后的几天季雨时也不用再过来送饭了,自己会看着解决,叫他寒假也不要松懈,待在家里好好准备文化课的复习。
这次信号出奇的给面子,一下子就发送成功。
不过等了几分钟,季雨时也没回复,池霭猜测这个点估计他们一家都在吃饭。
她也有些饿了。
她庆幸自己刚才顺手买了几桶泡面做储备粮,不至于晚上饿肚子。
咕嘟咕嘟,烧热开水。
她就着仅剩的一颗卤蛋吃起面来。
隔壁的方知悟、祁言礼一时没有过来,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她的耳边萦绕着两人隐约的讨论声作为下饭的配菜,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很难听得清。
过了会儿,隔壁房门吱嘎一声打开。
有人离开房间,住到了她的右边。
池霭为计划之外的事绷着心弦,同时又觉得好奇,这一次两个人相处竟然如此和谐。
吃饱喝足,她洗了把脸,再次打开电脑,继续精修起论文的初稿。
时间到九点多时,一声十分明显的吱嘎声自右侧房间传开。
出来的人估计也没想到会这么响亮。
尴尬了一阵子,才放轻力度敲起池霭的房门。
这出在半山庄园里上演过的戏码,不用思考就能精确到某两个人身上。
她走到门前,隔着门板故意问道:“是谁?”
“霭霭,是我。”
这次先下手为强的人是方知悟。
“前几天,我们去见了池旸——”
他比以前聪明了不少,简单的一个开头就勾住了池霭的心。
池霭猛地拉开门:“你们找不到我,还跑去骚扰我哥哥了?”
她看向门外身穿套头毛衣的青年,见对方不复狼狈姿态,衣领上方露出一抹精致锁骨。
方知悟忙道:“没有没有,只是问问他你是不是搬了回去,从头到尾都很客气。”
他一面说着,一面趁机往房间里面挤。
池霭仍然不相信,但回忆一番,似乎池旸打电话还是发短信都不曾提及这件事。
她难以确定方知悟的话是真是假,只能用嘲讽的声音说道:“又是影响我哥哥的生活,又是冒着大雨地震进山,方知悟,你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方知悟佯装听不出她话里的真正意思,示弱道:“霭霭,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池霭一哂。
然而等到她反应过来对方只是拿池旸作为借口,好方便自己登堂入室之时,方知悟已然站在了窗台前,半垂着晶莹剔透的绿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外面一直在打雷,吵得我休息不好,那间房屋顶还漏水……霭霭,我能不能今晚在你这里打地铺?”
池霭瞪着他,刚想说不能,门外又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烦人精已然在房间内,外面的是谁,脚指头思考都能知道。
她再次看了眼方知悟,也没说让他找个地方躲一躲,就在青年的视线底下,转身重复起开门的动作。
“怎么,你也是因为电闪雷鸣很害怕,所以想来我这里躲一躲?”
池霭望着门外的祁言礼,面无表情地问道。
第98章
开门的瞬息, 祁言礼与方知悟对上双眼。
进山之前约定好的达成合作、共同进退,可私下来找池霭,却是谁也没有事先说明。此时此刻, 在象征背叛的场合相遇, 他们的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撬墙角被发现的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