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深想,她一把拉住南荣舟手臂,嘱咐:“守护好鲛后。”语毕,她头也不回冲向上方结界。
殿中楹婳急声唤她:“白婼,你要去哪?”
临危受命的南荣舟愣在当场,嘴唇嗫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鲛后。
楹婳等不到回应,沉默片刻,试探询问:“外面还有谁?南荣舟?”
“是我。”南荣舟忙不迭回答。
“白婼去哪了?”
“与长老们合力破结界,出无边城助鲛皇和将军对付蛇妖。”
楹婳呼吸一滞,琉年本就中毒很深,刚服用复灵丹,就动用灵力补结界,若是有个好歹,不用等蛇妖动手,他便会殒命。
越想越心焦,她一把揪紧心口衣襟,声音轻颤:“听闻你时常与少主私下联络。”
想起先前的处罚,南荣舟本能想要否认,却听鲛后又道:“此劫若能度过,就当一切都未发生,若度不过,你一定要阻止少主复仇,与樊尔一起护好她。”
“为何?”在南荣舟看来,有仇必须要报,否则心里难安。
“以她的修为,复仇就是寻死,她君父也不会希望她罔送性命,鲛族更不能没有领导者。”
听到鲛后这话,南荣舟霎时觉得自己还是太过稚嫩,复仇固然重要,可种族大义更不可不顾。
“好,我答应您。”他语气郑重。
结界之外,蔚蓝海水浟湙潋滟,不时有鱼群游过。
万君垂眸俯视着下方结界内神色焦急的鲛人们,内心无比羡慕。千年前,大商子民若有这些鲛人一半忠心,又怎会轻易亡国。然而,越是羡慕,他越是想亲手摧毁。
琉年并未注意到蛇妖眼底的羡慕,而是双掌结印,在结界上又加固一层,此次生死难料,这是他作为鲛皇,最后能做的。直到喉间涌出一丝腥甜,他才收起灵力。
“这是你与本君的恩怨,还望日后不要再为难无边城的鲛人。”
“是否为难他们,要看吾的心情,当然,你若赢了,便永远不会有人为难他们。”
万君唇角噙着浅笑,眼神却冰冷无比。
琉年未再言语,最后看了一眼永极殿,转身摆动鲛尾率先向海边游去。因怕再有鲜血涌出喉咙,他这次没有动用灵力。
万君甩袖拂开身旁两只小鱼跟上去,他十分清楚琉年的中毒程度,所以并不担心自己会败。
樊胤与结界内的白婼对望一眼,用眼神安抚她不必担心,而后催动灵力越过蛇妖,紧紧护在鲛皇左右。
正在试图破结界的长老和占卜师们,异口惊呼一声‘君上’,同样中毒的大长老情急之下呕出一口鲜血。
若是以往,他们合力兴许可以打开无边城结界,可而今他们无一幸免,全都因中毒灵力受损。这不是寻常蛇毒,也不知医师何时能配制出解药。
眼睁睁看着君上与樊胤随着蛇妖一起消失,他们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
白婼眼眶泛红,死死盯着那道横亘在她和樊胤之间的结界,下唇被咬破,都没有察觉。
日头挂在高空,稀疏白云随风浮动。
时下正值寒冬,三人浮出海面,一阵寒风袭来,仿若置身冰窟。
深海之底常年温度适宜,琉年和樊胤数百年不曾出无边城,都快忘记陆地四季温差很大了。
倏然幻化出蛇身的万君,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便扑了过去。
琉年和樊胤反应十分灵敏,及时飞身后退数十丈,稳稳立于海面之上,周身顷刻凝聚灵力。
“君上,我一人能对付蛇妖,不如您先回无边城,稳住族人。”
樊胤不相信毒真的解了,若是复灵丹真有奇效,君上不会拖到今日才服用。
从小一起长大,琉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本君说过永远不会弃你于不顾,此次亦是。”
“那你们两个便一起去死。”蛇妖阴森笑声响彻海面,蛇尾大力扫过去。
琉年和樊胤默契施法还击。
一时间,术法交错,双方难分胜负。
远处陆地,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海面上的状况,眼睛主人正是武鸣谦。蛇妖曾承诺,若是战胜,便把鲛皇赠予他炼制鲛人油,他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普通鲛人炼制的鲛人油,一滴可燃烧一月有余,鲛皇修为比之他们高深许多,说不定不止可以炼出鲛人油,还可以炼出意想不到的丹药。
武鸣谦之所以敢提前守在岸边凑热闹,是因为知晓蛇妖操控毒物给全鲛族下毒之事,他不清楚鲛皇的实力,可他知道经过上百年培育出来的毒物毒性有多强。蛇妖谋划这么久,必然是有把握才会正面交手的。
海面激起数十丈浪花,武鸣谦足尖轻点落在一块礁石上,伸长脑袋张望。
因不断动用灵力,琉年丹田处开始有灼烧之感,他知道那是服用复灵丹的代价,但他不后悔。
万君瞧见他双眉颦蹙,勾唇邪魅一笑,招式更加狠戾。
樊胤脸色阴沉,闪身挡在中间接下那一招,身体不受控制退后两丈,才堪堪稳住。
“樊胤!”
“我无碍,君上无需担心。”
用力擦去嘴角血痕,樊胤凝结灵力于剑刃,闪身刺向蛇妖七寸处。
琉年额头布满一层汗,丹田处的灼烧感似乎更加强烈,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击败蛇妖,否则… … 他墨蓝双目深似漩涡,捻诀催动全身灵力,凝结出无数锋利冰凌。冰凌闪过寒光,颤动着刺向蛇妖的身体。
万君瞳孔微缩,快速飞身向后退去,然而为时已晚,他的身体还是被冰凌刺出几个血窟窿。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涌出,身下海水被染红大片。
拼尽全力的琉年,终于控制不住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
樊胤惊呼一声:“君上,您的毒… … ”
“本君无碍。”琉年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异常。
“该死!”万君暗骂一声,粗壮蛇尾向两人横扫过去。
岸上看热闹的武鸣谦走下礁石,纠结着要不要先离开,看情况,中毒的鲛皇似乎也不好对付。踟蹰半晌,他还是决定留下来再观察一会儿,若是蛇妖败,他就抓紧时间离开,倘若鲛皇败,他就主动去搭把手。
天色渐晚,海面上依旧打的难舍难分,武鸣谦等的都有些犯困了。
白日晴朗的天气,到了晚间却骤然狂风暴雨,昏昏欲睡的武鸣谦被惊得困意全无,捂着脑袋冲进了山洞。
雨水浇得人睁不开眼睛,不止琉年和万君,没有中毒的樊胤也负了伤。
万君浑然不在意满身伤痕,仍旧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冬雷轰鸣,似是要将天劈开一道口子。
鲛人耳力灵敏,琉璃睡得很不安稳,她裹紧衾褥,捻诀封闭听觉。纵使如此,她仍旧睡不踏实。因上次拒绝求情,近来太后暗中鼓动臣子逼迫嬴政下令让她和樊尔搬出章台宫,不知是不是因那件事情,她近来一直心神不宁,说不上来具体原因,就只是感到不安。
她对搬出章台宫并无意见,奈何嬴政不同意,君王若不松口批个住处出来,她和樊尔也无处可搬。
在暗夜中叹息一声,琉璃默念法诀强迫自己入睡。
第161章 梦魇心悸
卯时末, 天色微亮,风雨早已转为风雪,早晨温度似乎比之夜里更加寒冷。
一夜未睡安稳的琉璃, 在朔风凛冽的早晨裹着衾褥从梦中惊醒, 看清殿内熟悉陈设, 她无声松了一口气。燎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似有熄灭之兆, 她坐起身,指尖轻动,炉内霎时火苗窜动, 传出轻微‘噼啪’声。
心慌的感觉并没有因梦醒而消失,琉璃揪紧衣襟静坐片刻, 而后起身披衣,撑开牗扇。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过, 扬起她鬓边发丝飞扬,一向怕冷的她将双手揣进袖中,不想钻回褥子里取暖, 冷意可以让她暂时忽略心底不适。
雪飘如絮, 咸阳王宫白茫茫一片,身披蓑衣的将士不畏严寒, 仍旧在尽职尽责。这个时辰,嬴政应该已经在议政殿与诸臣商议国事了。
举目望向议政殿方向, 琉璃突然发现,入秦这么久以来, 她从未踏足过议政殿。说实话, 她有些好奇人族的议政殿与鲛族的万华殿有何区别,听武庚说, 议政殿有二十四根雕龙中柱,秦国图腾为玄鸟,她不明白中柱之上为何雕刻的是龙,而不是玄鸟。
就在她想东想西之时,隔壁殿门应声而开。
“冬日严寒,为何这么早起来吹冷风?”樊尔说着,大步走过去侧身挡住寒风。
闻此话,先前不适再次袭上琉璃心头,她轻微皱了一下眉头,未做隐瞒:“不知为何,从昨日起,一直心神不宁,梦里也极其不安生,梦魇惊醒后,困意全消。”
樊尔神情紧张拉过琉璃手腕,脉搏平稳,并无异样。
“我身体无碍,只是莫名心里不安,像是失去了什么。”琉璃缩回手,重新揣进袖口里。
失去?
主仆俩视线相触,异口同声惊呼:“该不是星知… … ”
“不对… … ”琉璃紧接着否认:“我与星知的交情还没到能心灵感应的程度,她若真出事,也是想办法托梦给心心念念的你。”
樊尔面色一僵,“少主莫要拿我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蝾螈比鲛人更加畏惧严寒,星知能在陆地坚持这么多年,完全是因为对你的倾慕。”
说实话,琉璃很钦佩星知那些不管不顾的坦率与执着,作为继承者,束缚与责任注定让她比常人更加冷静自持。眼底失落一闪而过,她很快恢复如常。
樊尔将她的失落瞧得清清楚楚,欲言又止几次,才艰难开口:“少主若是真放不下,何不把星知给你的那颗避水丹赠予嬴政。”
“不可!他若长生,便会打乱人族朝代更迭的秩序,后世有帝王之命的人,将再无机会。”
早在嬴政好奇长生之术时,琉璃就考虑过此事,但理智让她终止了那个想法。
纵观人族历史,王朝崛起,衰败乱世,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嬴政一心想要扫平山东六国,结束乱世,他若因避水丹获得漫长的生命,那统一后的新王朝将会数千年不再更迭,如此一来,人族朝代秩序便会被打乱。
更重要的一点是,人族帝王若长生不死,便会助长国人对长生的贪念,待到那时,不止蝾螈族,整个深海都会被搅乱,她不敢轻易冒险。
明白琉璃真正的顾虑,樊尔未再多劝,抬手设了一道结界挡住风雪。
寒意顷刻消失,琉璃扬起眉梢,“近来,修为精进不少。”
“修为不可荒废。”
自从成蟜自刎屯留,樊尔彻底闲下来,平时不出宫时,他就在殿中修炼术法。将来要继承父亲的位子,他若修为不够,又怎能守护无边城,守护琉璃。
想到近来因心态而懒散的自己,琉璃讪讪摸摸鼻子,“说得对,修为不可懈怠… … ”话音未落,心口又一次传来刺痛,她下意识揪住领口。
见琉璃突然眉头紧锁,脸色泛白,樊尔紧张握住她手腕,脉搏仍旧无异常。无暇探究原因,他忙输送灵力过去。
然而,琉璃不是受伤,那些灵力并不能让心头不适有所缓解。她按住樊尔手臂,摇头拒绝:“没用的,别枉费灵力了。”
“你可是因嬴政才… … ”
“与他无关,兴是这两日风雪大,冻着了。”琉璃及时否认,她既清楚种族差异,便不会执着平添烦恼。
怕樊尔再胡乱猜测,她退后一步,合上牗扇,借口道:“我有些困,想再睡会儿,朝食不必叫我。”
“是!”
樊尔又哪里不明白,琉璃这是在逃避,对历练考题产生不该有的想法,确实会很烦恼。
从前,他羡慕南荣舟,而今,他羡慕南荣舟和嬴政。他无数次幻想过,倘若当初鲛皇没有选中自己会如何。在成为继承者亲侍的第十年,大长老曾无意中同父亲提起,整个无边城与琉璃八字最合适的实则是他,只可惜他已是少主亲侍,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将军。
历代鲛皇与将军都只能是君臣关系,樊尔自小受父亲影响,既以被鲛皇选中为荣,又惋惜自己错过了和琉璃相守一生的机会。人心是复杂的,总是既要又要,在得到的同时,又不甘心所失去的。也是因为明白那些道理,他才能克制自己。
天色似是亮了一些,他解开结界,驻足在阼阶前,任由寒风扬起浓密长发。
风雪渐弱,殿内炉火正盛。
端坐于王位上的年轻君王,静默凝睇着殿外随风飞舞的雪片。
今年冬日,似乎雨雪尤其多,秦国与齐国之间的战事也被迫暂止。当年吕不韦主动找上齐国,游说齐王把妫西芝送到秦国,并且再三保证,必让齐国公主成为大秦王后。而今,吕不韦身陨,嬴政娶了一个亡国之女,虽未册封为王后,但也足矣让齐王脸面无光。
妫西芝不愿做侧夫人,执意要回齐国,齐王自然不同意,于是便遣使臣入秦。使臣觉得秦王掌权不久,人又年轻,定然是好拿捏的,便在议政殿当着文武诸臣的面提议,让嬴政休妻,改娶齐国公主为正妻,并在大婚当日册封其为正妻,否则齐国大军便攻打秦国。
即位以来,嬴政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嚣张的使臣,他非但没被威胁,反而欣然应下,甚至还向使臣保证会尽早安排秦军到边境等着齐国大军。
使臣威胁不成,提心吊胆回到齐国。
本没想与秦国开战的齐王,气的差点吐血,可又不得不应战,使臣代表他出使秦国,说出的话,自然也会被认为是他授意。
就在齐国大军出发的那日,使臣悄无声息死在自己府上,人人皆知原因,却无人敢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