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何人?何故惊扰殷商先祖?”
琉璃仰首惊讶望着那漂浮在上的男子,这长相… … 无论如何看,都不像历史上那位残·暴君王。
立于后面的思鸢十分错愕,她心心念念想要解封的帝辛,为何到头来却成了武庚!
“帝辛魂魄在何处?”
听到思鸢这声询问,武庚魂魄面露怒意,厉声怒道:“放肆,我父王之名岂是尔等可以直讳的!”
父王?琉璃脱口而出:“你是武庚?”
接连被直呼其名,武庚魂魄震怒,“尔等在我王室宗庙,竟敢如此放肆!”
言语间,他瞬时化作一团灰色烟雾袭向琉璃。
琉璃迅速飞身后退躲开他的袭击。
樊尔抽出赤星,凝聚灵力于剑身的同时,瞬移至琉璃面前,提剑刺向那团灰色烟雾。
剑尖灵力刺中武庚魂魄,他暗自忍下差点溢出口的低吟,飞速后退,凝聚出人形。
双方动手是一瞬间的事,思鸢反应过来,忙飞掠上前。
琉璃面容浮上愠怒,手中忆影指着武庚。
“你这人,我不辞辛苦,步行千里前来为你解开封印,你竟不问原由便要动手。”
武庚正欲攻击的动作顿住,茫然凝望琉璃。须臾,呢喃质问:“尔等究竟是何人?”
又是这执拗的语气,琉璃无奈指着身旁思鸢,对他道:“是她,让我们前来殷都旧址解帝辛封印,只是不承想,封印解开,出来的却是你。”
武庚转眸望向思鸢,那张陌生的脸上却有一双十分熟悉的眼睛,脑中久远记忆纷至沓来,他却搜不出来有关她的记忆。
“你是何人?”
“我… … ”思鸢话锋一转,“千年前,我曾承你父王之恩,此番只为报恩而来。”
琉璃不明白思鸢为何不肯亮明身份,纵使而今身份不同,可那魂魄也是她前世之子。
“千年?竟然已过去千年了。”武庚飘忽不定的面容上伤感之色转瞬即逝,“如此说来,你活了千年?你是妖?还是神仙?”
思鸢面不改色撒谎:“我是狐妖。”
武庚双手附于身后,垂眸俯视三人,语气平静:“我叛乱被杀后,魂魄一直徘徊在这宗庙,多年来曾无数次试图破开封印,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日,我的残魂毫无预兆闯入只剩森然白骨的头颅里。”
“说来也怪,我的魂魄进入封印后,父王的魂魄便不再被封印束缚。他冲出封印后,只能由我代他被困于此。”
“父王守了我很多年,我知道他想去轮回转生,重新开始。我不愿让他因我而滞留在此,便每日每夜劝他离去,应是烦了,后来他终于在一个雪夜离开。”
话至此,武庚住了口,那张年轻面容上满是沧桑。
思鸢心疼上前,想要像从前那般摸摸他的头,可不知为何,双臂犹如千斤重,无论她如何努力,始终抬不起来。
武庚双脚落于地面,直视她双眸,唇角微不可察扬起。
“我觉得你这双眼睛很像我母后,当年她因父亲惨死,我眼睁睁看着她倒在我面前,却又无能为力。我是一个失败者,本欲为父母复仇,结果被轻易反杀。”
“我心里一直很清楚,死后盘桓于此,不是有所留恋,我只是不敢到下面面对历代先祖,我有愧于列祖列宗。”
第030章 带上武庚
“那不是你的错… … ”
思鸢想要安慰武庚, 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索性作罢。转而嘱咐他:“此番,你既已不受束缚, 便就早些去轮回转生。”
她这语气带了些为人母的意味, 自己却未察觉。
武庚先是一怔, 而后儒雅淡笑,轻轻摇头:“大商早已覆灭, 我要来生又有何用。”
琉璃想到君父曾对武庚的称赞,而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只是愚昧固执的古人罢了。
“你的父亲都已放下一切, 前去轮回,你又何必执着!”
乍一听到这稚气清冷女声, 武庚不由看向琉璃,对方姣好面容在月光下不似真实。
“多谢恩人方才解救之恩。”
武庚双手执于身前, 俯身鞠躬,行了一个大礼。
琉璃没有客气,坦然受下他这一礼。她答应思鸢前来解封帝辛, 却阴错阳差救下她前世之子武庚, 也不算食言。
“思鸢… … ”言语间,她倏尔转眸, “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 如此便就此别过。”
就在琉璃转身欲走之时,却听身后武庚道:“恩人稍等。”
樊尔手持长剑, 戒备挡在他面前, 以防他再次动手。
武庚朝着樊尔辑了一礼,略含歉意:“之前是我不对, 不该不问缘由就动手。”
樊尔没有挪动分毫,依旧挡在他面前,面容冷峻。
“有何话,在此处言明便是,她听得见。”
武庚身边也有过亲侍,自然明白樊尔之意,于是没有执意靠近。
他退后一步,朗声对琉璃道:“作为大商子孙,理应有恩必报,今日恩人将我解封出来,便就是我武庚之主人,还望恩人准许我跟随左右。”
“不可!”
思鸢与樊尔异口同声拒绝。
琉璃听闻此话,回转身,看向身姿飘忽不定的武庚,他那双温和眸子中满含真诚,似是真心跟随。
一个将近千年前的魂魄,被困于此数百年,出来之后没有任何戾气,却只想报答解封他的人,着实不像帝辛之子。父亲脾气暴.戾,儿子却如此良善。
思鸢伸手想要拉住武庚手臂,却握了空,她眉心不由凝起。前世之子,本该与她再无瓜葛,可作为母亲,她又怎能放任他迟迟逗留人间。
“你现在是魂魄,依照秩序,理应该去轮回转生。”
“我已言明,大商不在,我无需来生。”
武庚态度固执,难得有了孩子气。
琉璃走到樊尔身侧,淡漠拒绝:“这本是我对思鸢的承诺,你不必把我当恩人。殷商不在,你更应轮回重新开始。你的母亲,若是在此,定也希望你抛却昔日心结,商王朝的覆灭不是你的错。”
她说着看向思鸢。
思鸢对她感激一笑。
武庚情绪低落,儿时他便知道外界对父亲不满,母亲没日没夜的愁苦,他亦是看在眼里。大商王朝被推翻似是早已注定,作为王室子孙,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三位不必劝我,我不想要来生。”
他执拗看着琉璃,“你将我的魂魄解救出来,自此便是我的主人,不论你是否同意,我武庚势必要报答你今日之恩情。”
“… … … ”
琉璃无言以对,她看过那么多神话故事,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武庚这般的。
思鸢明白自己儿子的脾性,知道劝再多,他也不会改变决定。思忖片刻,她拉上琉璃走到墙外。
“庚儿一向执拗,不如你就答应他,让他此后跟随你左右。”
“思鸢!”琉璃不悦凝眉,推开她的手。
“我已做到先前承诺之事,关于武庚,与我无关。”
思鸢斜倚在破败不堪的高墙下,眉眼低垂。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此次前来,我本意是解封帝辛,可我没想到困在宗庙的是庚儿,帝辛早已轮回转生。庚儿自小就一根筋,不听劝,他既已决定不入轮回,便绝不会更改。”
“还真是亲母子,你不愿回神族,他不愿去转生。”
琉璃无情揶揄:“不如,让他跟在你身边。”
思鸢起初计划的是,解封帝辛,亲自送他去轮回境转生。而今,帝辛不知去向,兴许已轮回几世。
这一刻,她突然看开,她觉得阿母说的对,早已结束的缘分不该强求,她早该放下的。
一声叹息之后,思鸢看向那轮弯月。
“我决定回神族,千年不见,阿爹阿母应该想我了,妹妹也快到了历劫的日子。她不在的时间里,我想陪在父母身边。”
琉璃无语瞅她,心里认定是这狐狸想要推卸责任,才临时决定跑回神族。觉得入城之前,她提起武庚时的悔意也是假的。
“你果然不是一个好母亲。”
思鸢没有就此辩驳,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确实没有尽心为武庚着想过。方才她本决定先送他去轮回境,待他平安降生再世为人,她就安心回归神族,无聊混日子。
只是,武庚那倔脾气,根本不由得她这个母亲帮他做决定。
作为商王室最后一个子孙,思鸢明白武庚眼睁睁看着王朝覆灭,却又无能为力的心境。在叛乱被杀的那一刻,她想他应是解脱的,能为复仇战死,他也算是完成了使命。死后的他内心兴许很矛盾,既觉得没有辱没王室尊严,又为复仇失败而自责。
思鸢眼巴巴瞅着琉璃,原本妖冶的双眸蕴含祈求。
“庚儿自己也言明了,他不愿轮回转生是因心中对先祖有亏。小琉璃,不如你就答应让他跟在你身边,待他看清而今的乱世,心结自然能解开,届时再入轮回也不迟。”
让一个魂魄跟随左右,想想就觉得荒谬,琉璃想要拒绝。
可她话还没出口,就被思鸢抢了先:“此事,就当是我欠你一个恩情,来日,你若有需要,便吹响此箫,我闻声定会前来相助。”
说着,思鸢郑重把一支精致玉箫放入琉璃掌心。
玉箫入手温凉润泽,琉璃望着掌心玉箫良久,才终是妥协点头。
“我话说在前面,我只是允许他跟着我,倘若他遇见人族术士刁难,我是不会插手的。”
“你会的,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思鸢莞尔一笑,灵活手指轻点了两下她那单薄的肩头,而后绕过她,脚步轻盈进入内殿。
“… … … ”
琉璃无语目送她身影消失,收起玉箫跟进去。
看到琉璃进来,樊尔面色凝重走到她身边。
琉璃不动声色把玉箫给他,嘱咐他收进玲珑袋中。
樊尔将将接过玉箫,便听她道:“武庚,我可以允许你跟着我们。”
听闻这话,武庚那双无神的眼睛顿时明亮些许,唇角噙着笑意,淡淡应了一声:“多谢恩人。”
樊尔对此却颇为不解,他蹙眉拉琉璃到角落,严肃问:“可是那狐狸威胁你?”
琉璃摇头,“你知道,我若不愿,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见她表情从容,樊尔这才安心。
天边日头很快冒了出来,照亮尘土漫天的荒芜殷墟。
思鸢已经趁夜离开,琉璃因双脚还未消肿,实在不想动,便决定待天亮再启程。
殷墟许久不曾降雨,干枯杂草迎风摆动,没有丝毫生命里。
两鲛一魂魄,行走在瘠薄之地,谁也不曾先开口说话。
直到走出殷墟二十里,武庚才好奇问:“恩人能解开封印,莫非也是妖?”
“不是,我们是鲛人… … ”
“少主!”
琉璃刚坦白身份,便被樊尔打断:“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忘了,阿婆曾说过人心险恶,你怎可轻易暴露身份。”
“可他已是鬼魂,奈何不得我们。”
琉璃不以为然,在这片陆地上,有修为的术士,或者妖类才能威胁到他们。
武庚明白樊尔的敌意,他放低姿态,谦恭承诺:“二位恩人放心,我以商王室的尊严保证,日后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二位之事。”
琉璃突然觉得这位亡国魂魄很可怜,商王朝覆灭千年了,他竟还念念不忘他的王族尊严。
七日之后,主仆俩带着武庚,终于回到邯郸城。
是夜,他们趁着守城军轮班之际,悄无声息进入城内。
在邯郸生活几个月,主仆俩早已摸透巡城军的巡逻轨迹,一路上都尽量绕开。
戌时二刻,他们顺利回到城北住所。
樊尔不待琉璃吩咐,便提上两个木桶前去打水。
连日来风尘仆仆,身上早已脏污不堪,不洗漱干净,着实没法躺下睡觉。
作为魂魄的武庚,并不用洗漱,那些风沙尘土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身上衣袍一如初见那般,仍旧整洁如新。
琉璃疲惫坐在阼阶上,弯身揉着红肿的双脚。
余光瞥见一直伫立在旁的魂魄,她手上动作停住,“这院里只有正屋侧屋两间,近日,你就先与樊尔宿在一间屋里,我让他明日便动工为你修葺新的房屋。”
武庚生前从未住过如此简陋的屋舍,他环视庭院,倒也没有嫌弃,感激道谢:“多谢恩人。”
料峭春寒,春日夜里同样冰凉。
鲛人不能用太烫的水洗漱,但深井之水太冰,也不可直接使用。
樊尔并未将水烧太热,水面刚浮出稀薄雾气,他便熄了灶中火。
正屋里间,方形木桶中,水温刚好,不热亦不冰。
“水已备好,少主早些洗漱,早些歇息。”
樊尔语毕,提着木桶退了出去。
将门栓落上,琉璃褪去满是灰土的衣物,抬脚踏进水中。
清澈水底,她白皙双腿上若隐若现闪过银蓝色流光。鲛人不沾海水,双腿是不会完全幻化为鲛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