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墟境多灵植灵草,简言之早已练得一手好厨艺,苏解铃带回去的那些鱼,尽数被他处理好,撒上调料,架在篝火上烤着。
空气里弥漫着烤鱼的鲜香。
简言之将烤好的鱼分给苏解铃和郑雪吟。
郑雪吟转头看贺兰珏手中正在翻烤的鱼:“我吃他烤的就行。”
简言之:“你确定?”
“这有什么确不确定的。”郑雪吟伸手,将贺兰珏手里的烤鱼抢过来,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
时间似乎静止一瞬。
下一秒,郑雪吟跟个火箭炮似的射了出去,扶着树吐了个昏天暗地:“啊啊啊怎么会如此难吃。”
“哈哈哈哈哈。”简言之笑得直捶地。
“我练手的。”贺兰珏试图解释。
他未到辟谷境界,食用的是师尊提供的辟谷丹,入了辟谷境后,更是不曾再食过五谷,即便是做圣子的那几年,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从未下过厨。
“这种外表光鲜亮丽的一级致癌物,不是谁都能随手做出来的,我认栽。”郑雪吟看着剩下的烤鱼,再没了胃口,拿起路上简言之买的馒头,生无可恋地啃着。
许是出自愧疚,贺兰珏头顶仇恨值波动了下,往回倒退了三格。
郑雪吟:?
待到夜色渐浓,简言之抬头看天幕悬着的一轮硕大圆月,说:“糖糖,今夜月圆。”
苏解铃闻言,放下手中没啃完的烤鱼,擦了擦手,立身而起。
两人神秘的举动,让郑雪吟和贺兰珏的目光不约而同投了过来。
简言之解释说:“贺兰兄,郑姑娘,为糖糖疗伤的时间到了,我先失陪一下。”
苏解铃体内寒毒每月十五发作,需简言之用自己的纯阳功力为她压制毒素。
郑雪吟说:“你放心,我们不会去打扰你们的。”
简言之和苏解铃一走,林中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时“毕剥毕剥”的声响。
贺兰珏寡言少语,郑雪吟说上十句才回应一句,郑雪吟憋得慌,索性起身:“我们去摘些果子,明日路上吃。”
山崖的斜上方结了种红彤彤的果子,有两三棵,郑雪吟曾见有鸟雀来啄食,确认是可以吃的。
郑雪吟把裙子系成兜,爬上其中一棵,捡红透的摘,摘了大半兜,爬下来去找贺兰珏。
刚才起贺兰珏就没声了,不会偷偷扔下她走了吧。
“贺兰珏,你还在吗?”
“贺兰珏,你要是还在的话,就吱个声。”
郑雪吟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自言自语了句“居然真走了”,忽觉意兴阑珊。
她兜着那大半兜果子准备离开时,草木中传来贺兰珏玉润冰清的嗓音:“郑雪吟。”
郑雪吟回想了下,这还是贺兰珏头一回这样郑重其事的唤她全名。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扒开荆棘丛生的草木,脑袋顶着片碎叶,露出大半张脸,惊喜道:“你在这里啊。”
贺兰珏一袭淡青色的广袖宽袍,笔直站在月下,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垂在袖中,轻轻“嗯”了声。
这是郑雪吟亲自为他挑的衣裳,颜色清雅,质感飘逸,衣摆和袖口点缀着竹叶纹路,腰身处恰到好处的收紧,衬得他跟谪仙似的。
每看一眼,郑雪吟都忍不住感叹自己的审美。
“我摘了挺多,你不用摘了,回去吧。”郑雪吟转身,走几步,察觉贺兰珏仍在原地站着,她回过头来,顺着贺兰珏沾染血迹的袖管望去,“你受伤了?”
月华如霜,映照出贺兰珏印堂处盘踞的一团黑气。
郑雪吟牵起贺兰珏染血的右手,袖摆滑落下去,两颗血洞蹦入她的眼底。
血色发黑,显然是中了毒。
她惊道:“你被什么有毒的东西咬了。”
伤口在虎口处,应是贺兰珏抬手间,被那藏在树上的毒物给咬了。
奇幻背景的修仙世界,不光人能淬炼出一身铜皮铁骨,各方生灵也在天地灵气的滋养下进化,是等闲毒物不能比的。就比如这个世界的蚊子,比郑雪吟所在的世界更大更毒,有些甚至能长到拳头大小。
“不能动?”郑雪吟注意到贺兰珏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有些毒物的毒素能麻痹神经,使人不能动弹。贺兰珏约莫就是这个情况。
郑雪吟把兜住果子的裙摆塞入腰间,用腰带绑紧,这样就可以将两只手都腾出来。
“我不是医修,不知道该怎么制作解药,眼下最要紧的是帮你把毒逼出,入了肺腑就糟糕了。”她扶着贺兰珏在一块石上坐下,半蹲在他跟前。
逼毒的话,势必要动用她的灵力,动用灵力,又会激发体内禁制“七情伤”凝成的那团阴邪气劲。
郑雪吟实在怕了那种仿佛同时被十几把冰剑插肚子的滋味,想了想,握住贺兰珏的手,低头用两片唇瓣包裹住他的伤口。
她直接吸出来总行了吧。
两瓣温软的唇含住伤口的瞬间,贺兰珏浑身僵住了,两丸乌黑的瞳仁颤了颤,似有涟漪泛起。
垂眸只看到郑雪吟乌黑的发。
她央求他给她买的桃花簪,一次都没有戴过,乌黑的发简单的挽起,其余尽数披垂下来,只垂了四根拇指款宽的红色绸带做装饰。
月辉如倒倾的银河,细碎的银光纷纷撒落,勾勒出她清丽的侧脸。
花影摇曳,忽明忽暗间,那红与黑两种颜色,衬得她颈边露出的一截肌肤白瓷般细腻。
郑雪吟的两瓣唇翕动着,用力将毒血吮出。
贺兰珏心神一晃,灵魂像是被扯进了漩涡。
“郑雪吟。”贺兰珏想阻止郑雪吟的动作,无奈四肢陷入麻痹的状态,“住、住口。”
本应毫无知觉的,这毒古怪得紧,只让他不能动弹,感知却更为敏锐。
从未触及过的柔软和滚烫,尽数汇聚在他的虎口处,明明是两瓣平平无奇的唇,无非是色泽明艳些,不需胭脂点缀,就已晕出几分潋滟花色,此刻却如灼灼燃烧的火焰,一寸寸灼进了他的心底。
她的唇,比她的手掌还要柔软、温暖。贺兰珏闭上眼睛,脑海不受控制地对比着,暗自生出了邪念。
不算邪念,那些亵渎的事,本就是她对他做下的。
无论念多少遍清心诀,只要她稍露端倪,就会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描摹,以至于那日虽是被桃花露控制,失了神志,如今回想起来,仍旧能记得起每一个细节。
他该杀了她。
早该在极乐宗就杀了她。
这些邪念疯长的时候,杀意愈发来势汹汹,几成心魔。
“郑雪吟,松开。”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已低哑。
悬在贺兰珏腰间的冰魄剑,感知到主人的杀意,困在剑鞘里嗡嗡震动着,直到那杀意鼎盛,再也抑制不住,冰魄剑锵然飞出剑鞘,淬着锐光的剑尖直直朝郑雪吟刺来。
郑雪吟眼角瞥到那抹冷寒的剑光,出自本能地侧身一让,被身后的藤蔓绊住脚后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子。
用裙摆兜着的果子像是溅出的血珠,哗啦啦滚落一地。
冰魄剑抵到郑雪吟鼻尖处就停住了,剑柄被贺兰珏牢牢握在手里,难以再进一寸。
一滴汗液顺着贺兰珏的额角滚落,“啪嗒”落在草尖上。
柔软的碧草无声地颤动着。
贺兰珏顺着剑尖朝郑雪吟望去。
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吓坏了,郑雪吟睁着双眸,脸色雪白,怔愣半晌,“哇”地一声爆哭。
“贺兰珏,你要杀我!我在救你,你却要杀我!那日你分明答应过我,只要我不再作恶,就不会杀我。你食言!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信你了!”
本来风声都静止了,树影亦停止摇曳的动作,伴随着郑雪吟的哭声,无边寂静中喧嚣又起,一时啜泣声与树叶摩挲的沙沙声混在一起。
郑雪吟哽咽着说出那些话,词不成词,句不成句,语序凌乱,腔调怆然。
郑雪吟也骗过贺兰珏,她是公认的妖女,妖女骗骗人,那又怎么样。可贺兰珏是君子,是圣人,君子圣人说一不二,怎么可以骗人。
这种强烈的幻灭感让郑雪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失望,以及一丝难以遏制的委屈。
是的,委屈。
要是她在作恶,贺兰珏杀她就杀她了。她都拼着性命危险救他了,他居然要杀她。
贺兰珏被郑雪吟这一声毫无预兆的哭声哭得僵立在原地,想要解释的话堵在喉口。
他并非真的要杀了她。
没看见他在最后关头收住了他的剑吗?
冰魄剑出鞘的时候,他尚在麻痹状态,只能拼尽全身的力道,挣脱毒素的束缚,在最后一刻握住了冰魄剑。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对郑雪吟已毫无杀意——哪怕她曾经亵渎过他,做出那种难以启齿合该千刀万剐的事。
贺兰珏将冰魄剑插回剑鞘。
郑雪吟仍在哭,哭到最后,收住了声音,只无声地流着泪,似乎要将这平生的委屈都纳尽这眼泪。
这事终归是自己理亏在先。
贺兰珏稍作迟疑,卷起自己的袖摆,蹲了下来,为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他的动作称不上柔情蜜意,但也透着几许小心翼翼。
他没见过女孩子哭,又兼生性.冷淡,不知如何宽慰一个伤心的姑娘,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帮她擦去泪光。
郑雪吟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江水,怎么都流不尽,很快便濡湿他卷起的那截袖摆。
她抱着双膝而坐,身子一颤一颤的,人也一哽一哽的,偶尔倒吸凉气,像是风中那柔弱打摆的野草。
贺兰珏轻声地叹口气:“是我错了。”
咦?
他在道歉?
郑雪吟隔着雾蒙蒙的泪雨看他,以为自己耳朵出现幻觉,她眨了眨眼:“你再说一遍。”
“这次,是我不对。”
“你再说。”
“我向你道歉。”
郑雪吟并非天生的哭包,大事小事,不是总哭的,方才也不知怎么了,被他那股凛冽的杀意罩住全身的时候,像是被人扯到心底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一下子就涌上了股伤心劲。
人伤心了,自然要落泪。
可她为什么要伤心?
只因贺兰珏要杀她吗?
在故事的结尾,她仍是避免不了他这狠心绝情的一剑,要是那个时候她不争气的哭了,该怎么办?
郑雪吟愈思忖,愈觉得自己这伤心劲没有来由。
她收住眼泪,不肯再哭。
没什么好哭的,等她做了那些恶事,眼泪是拯救不了她的。
郑雪吟吸吸鼻子:“你的道歉我收到了,这次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恩将仇报的行为,但愿你知错就改,下不为例。”
贺兰珏难得顺着她的话点头:“好。”
贺兰珏的毒素已清除得差不多,身体能自如行动了,郑雪吟看着满地滚落的果子,说:“你既然没事了,帮我把果子捡起来。”
贺兰珏将果子捡起。
郑雪吟的储物袋在沈萦风手里,贺兰珏更是孑然一身,果子没地方装,郑雪吟教他用衣摆兜着,系在腰间。
贺兰珏照做了。
兜着果子,没了仙风道骨飘然出尘的神仙模样,倒是多些平易近人。
“简言之和糖糖也该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郑雪吟起身,还没完全站稳,身子一阵发软,跌坐回地面。
“完了,贺兰珏,这回换我中毒了。”她花容失色。
郑雪吟中的毒比贺兰珏浅,手脚能动,就是没什么力气,站都站不稳。
贺兰珏才做了亏心事,她完全占据道德制高点,理所当然地提出让贺兰珏背她回去。
于是,贺兰珏怀中兜着果子,背上背着郑雪吟,踏着满地细碎的月光,慢吞吞地往回走。
郑雪吟将脑袋枕在他肩头,轻声说:“这是你第一次背我。贺兰珏,等回头我死了,长埋在地下,一定要在墓志铭上刻下贺兰珏背过郑雪吟这件事。”
风声缓缓,贺兰珏侧了下脑袋,只看到她发间垂下的红色发带。
那一抹鲜红,像是黑夜里浮动的红雾。
郑雪吟闭上眼睛,语气里夹杂着怅惘,渐渐低了下去:“到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人为我立碑,不如你做回大善人,替我立了吧,墓志铭的文辞不用太好,至少要留下我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第35章 无相灯
苍穹万里,大日腾空,飞剑在疾风中拖曳出长长的云气,天幕如倒悬的翡翠,映入郑雪吟的眼底。
“师父,她醒了。”苏解铃略显呆滞的脸出现在天幕下。
郑雪吟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简言之的飞剑上。
简言之站在最前面御剑,袖袍灌满长风,高高鼓起。闻言,回头瞥了眼郑雪吟,声音被疾风吹散:“你中的那毒不致命,只会麻痹手脚数个时辰。”
所以后来她完全是犯困,睡了过去。
早知道不致命,她还巴巴的上去吸做什么,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贺兰珏这会儿怕是也要嫌她多事。
“我怎么睡得这么死?”郑雪吟懊恼。
“一定是这些天太累了。”苏解铃贴心地扶着她坐起。
贺兰珏站在她身侧,衣摆迎风而动,如徜徉的林间青雾。
她仰面望去,两道目光交汇的瞬间,贺兰珏移开眼,望向翻腾的云海。
让郑雪吟舒心的是贺兰珏头顶的仇恨值在她这一觉中倒退到了61%。
御剑辛苦,走走停停,这样赶了两日,终于离极风城还有数十里路。
郑雪吟拿出万卷书提供的地图,招呼几人坐下:“极风城受云家控制,现在的云家家主是只强大的九尾狐妖,虽然只是半妖血脉,实力不可小觑,这些年去拿无相灯的人全都铩羽而归,诸位,我们得想个周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