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痛了。
恨不能剜去。
时间渐渐变得无比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玉虚硬生生驱散她三魂七魄时,是否也是这般痛苦?那她死得真的还挺惨的。
封印完成,晚歌晕了过去,面无血色,黎宿赶紧将她抱了起来。
瑶琴上神的那缕魂消散了,紧接着这方天地也消失了,他们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山谷。
黎宿带着晚歌径直出了不周山,回了魔界。
什么灵丹妙药的都给她喂了不少,但人始终昏睡着。
中途他还去了一趟囚海。
镜尘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还是在那个亭子,还是那样昏暗的灯,兄弟二人对坐,中间多了一壶茶。
“你知道不周山与神农鼎的事?”
“五千年前,父君从不周山回来后向我提过几句。”
他知道这一切,但在黎宿问起神农鼎时,依然选择了坦诚相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也有需要肩负的责任。
“现在神农鼎被封印在晚歌体内,你可有什么法子?”
镜尘轻轻摇头。
当初十大真神连同神农鼎消失于不周山,他本以为浊气就此化解,直到修罗告知他真相。这几千年来他潜心钻研,翻阅了不少术法典籍,都没能寻到什么可靠的解决之法。
“但我觉得,或许解决之法,还是在晚歌身上。”镜尘继续开口,“无它,唯有修炼。”
便是化不去那浊气,也可以强势地继续封印。
好像也有点道理。
随后二人各自沉默地喝着茶。
临走之时,黎宿才大着胆子提道,“哥哥,月夕上神——”
见他欲言又止的,镜尘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抓着他的手臂跃出海底落在地面之上。远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极目远眺,隐晦地答道,“你看,这是她用生命守护的六界。”
月夕的离开,他痛苦过、怨恨过、迷失过,也疯狂想念过。十万年的岁月,太久太久了。久到心境变化许多次,久到心中所有难平被渐渐抚平。如今看来,简单地答一句还爱不爱亦或放没放下似乎都无法概括那种复杂的心绪。
“我也愿意用性命去守护。”这是他答案的后半句,却没有说出口,只有自己的心听到了。
很多事情无法一言以蔽之,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永远记得她,也永远和她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黎宿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但见他方才抬眼看这世间时,眼里有光。
“那你呢?”镜尘问道。
黎宿被问得一愣,半晌也答不上来。
他与晚歌仙子,已经情断八万年有余。
镜尘并未执着地等他一个答案,看了片刻晚霞后,便转身朝囚海走去。
“无妨,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然后留黎宿一人在原地苦思不解,一直坐到天黑。
前脚刚回去,后脚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除了九渊,也不会有旁人了。
怒气冲冲地出现,迎面就给了黎宿两招,后者一脸的莫名其妙,也不客气,反打了回去,一直打到九渊负伤倒地,二人之间的硝烟才渐渐平息。
黎宿看着他大为不解,这不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自讨苦吃吗?
“为何要把她拉进这趟浑水里?让她简简单单地做一只魅有什么不好?”九渊责问道。
关于混沌之劫,九渊知道得早一些,也更多一些。
混沌之劫,伴随着的就是神灵的陨落。
十万年前,晚歌仙子还只是一介小小的菩提精灵,未修成上神,日日在往生海边琢磨着取般若剑。而当时十大真神赴死后,这世间天地孕育而生的神灵便只剩晚歌一人,如此似乎也注定了她的宿命。
九渊并不愿意将来的某一天,她为破混沌之劫以命相殉。所以当时他便有了修炼菩提诀,替她去死的想法。
顺着菩提诀的记载翻阅许久,他非神灵之身,只能借助于菩提心。说来也犹豫过许久,但一想到她将来可以活下去,也就打定了主意。只是事与愿违,本意明明是想她永远活着,却反而逼得她自散魂魄。
他真的不知道会害死她,也从未想过她死。那时想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时隔千年万年再次苏醒后她会恨他,还觉得那样也好,索性他已经没了,恨便恨吧,恨完了还能有新的生活。何况神的一生何其漫长,总会有忘记的那一天。
没有料到晚歌仙子的死,也没料到还有这只魅的出现。所以从昆仑山开始他便一直劝着晚歌不要执着于修炼,纵是天塌也有个高的人顶着。因为他有预感,只要她修炼,便逃不过那场宿命。所以,做一只魅多好,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活着,只为自己活着。
谁知这才多久,就出幺蛾子了。黎宿倒是也挺能耐,刚好就能寻到神农鼎的线索,然后一路摸去了不周山,还是没能绕过命运。
但他这别扭而拧巴的性子,是无法说出这些的。
黎宿与他相看两厌八万年,误解颇多。连看都不想看到,还遑论什么看懂他。
这会儿听到指责,立刻反唇相讥,“她有自己的意愿,你管得还挺宽啊。”
虽然说他也觉得这件事,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但说到底,他们都管不着。
九渊被噎住没再说话,黎宿也兀自坐在一旁,不愿搭理。
突然就清净下来了。
第三十七章 蓝发少年辰安
榻上的晚歌躺得倒是挺舒服,这些日子以来,面色一天比一天红润,看来那些灵丹妙药也不是完全没用。
九渊这一呆就是近一个月,两个人谁也不待见谁,大多时候都是视对方如无物,偶尔也会挤兑上几句。
“你一个帝君这般闲吗?”
黎宿言下之意无非是逐客。
“怎么?难道你这个魔君手下没有可用之人,需事事躬亲?”九渊啧啧两声,“那你还挺惨啊。”
如今腰杆子直了,嘴上功夫也厉害了。
黎宿翻了个白眼,“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人就是欠收拾。”
跑到别人的地盘上还如此张狂,也不是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轮不到你。”
······
“你们俩都挺闲啊。”
晚歌此时悠悠转醒,外间他们时不时的一句真是闹人,于是顶着嘶哑的声音促狭着开口。
听到里间有了动静,二人相继走了过来。
黎宿关切问道,“感觉怎么样?”
九渊从旁边递给她一杯水。
晚歌接过道了声谢,见这两人望着自己一脸担忧,心中淌过一股暖流,被人放在心上,总是好的。
这一个多月她虽醒不过来,却能察觉到外界的动静,有人陪在身侧,她心安很多。
“好得很。”她点了点头,“感觉浑身都是灵力流转,能一拳打死你。”
听到这话那就放心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黎宿和九渊难得平和地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闭关修炼吧。”
晚歌这才刚醒来,还没见一眼外面的花花世界,就被那两人强迫着闭关了。她看着那堆的高高的术法书籍,有些哭笑不得。曾经梦寐以求的修炼,如今竟有些像吃撑了后再看到美味佳肴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可到她这里怎么感觉是——责任大了,所以能力不得不随着变大?
罢了,也就那么回事。
既然选择了接受将神农鼎封印在自己体内,那她就得坚定不移地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这一闭关,就是近百年。
晚歌将那些基础术法都修习了个七七八八。
出关那刻直奔栖吾山,一直到躺在山顶上看日落时都不禁有些恍惚。
回头想想,好像这百年时间也不过一瞬。
可对世间来说,有些东西却是沧海桑田。
晚歌好像有些懂了神仙的孤寂感从何而来。
不单单是漫长而难以消磨的岁月。
或许根本是在于神与这世间。
月亮渐渐升起。
九渊不在,黎宿竟也不在。
闭关了还是出去玩了?问了旁人都说不知道。
她在市集上小转一圈后回到藏书阁,开始研究剑灵相关的记载。
一看就是一个多月,寻不到,根本寻不到,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晚歌开始把主意打到了九渊身上。魔界虽没有,但天界可说不定。只是该寻个什么由头才不被发现这私心呢?
晚歌没想到的是,她根本就找不到九渊。
昆仑山、西境、往生海、青丘······通通都没有。甚至去一一问过了萱蘅、琉璃、慕姬,都说的不清楚。
不对劲,怎么就这么巧,一个两个的都无影无踪。晚歌大胆猜想,会不会是他们俩一起去了何处?
那会去哪里呢?
晚歌没有主意,只得跑了一趟不周山,可惜的是瞎猫并没有碰上死耗子。
想来也是,神农鼎都在自己体内了,他们还来不周山干什么呢?
只能蔫蔫地打道回府。
还能问谁呢?
踏入魔界时她突然望向囚海,想起镜尘来,或许该去问他?
但他那冷冰冰的样子,晚歌只是想想便打了个寒颤。算了,还是耐住性子等等吧,说不定过段日子就回来了。
等待的时间过得真是分外漫长,这才三日,晚歌便耐不住了,往日已经习惯了黎宿在身边作伴,如今缺了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于是开始在囚海边兜兜转转,犹豫着要不要下去问镜尘。
走一步退一步,走一步退一步,又耗去了两天。
正当她下定决心准备召出般若给自己开条路下去时,镜尘上来了。
还是那股生人勿近的感觉。
“有事?”他率先开口问道。
晚歌愣了一瞬后略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镜尘尊使,我想问问您可知道魔君去哪里了?”
“他并未向我提起。”
“哦——那——打扰了。”
晚歌客气致谢,随后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这下只能乖乖等着了。
“但我猜他或许去了北海以北。”镜尘思索刻后又缓缓开口道。
这人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啊。
北海以北,晚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是什么地方?”
“盘古上神化生的地方,混沌初开后,成了一片虚无之境。”
虚无之境?晚歌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镜尘看到了她眼里的疑惑,不再多说,“你去看看或许便明白了。”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回囚海了。
晚歌也不再耽搁,一路往北海而去。
她隐约记得那似乎是池尧的地盘。
来到北海的第十天,晚歌被一位凭空出现的蓝发少年拦住了去路。
“止步。”
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头上的抹额和耳侧的几根小辫更添了几分少年意气,细看之下连瞳孔也隐隐泛着蓝色。右手拿着一张弓,阳光下泛着银蓝色,横在晚歌的前方。
“怎么了?”
“未得应允,前方不得擅入。”
“那若是我一定要去,是要得到你的准许吗?”晚歌虚心求教。
少年摇头。
“那谁说了算?”
“谁说的都不算。”少年一板一眼道,“如今谁都不得入。”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那看来就是归你管了?”晚歌思索着开口,“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过去。”
“不能过去。”
嘿,这孩子!她怎么就说不通呢!
“我是一定要过去的!”
“你不能过去。”
晚歌不再多费唇舌,直接硬闯。
那少年见状迅速拉弓,冰蓝色的箭矢渐显,嗖的一声朝晚歌飞去,随后驱以术法,那箭矢一路紧跟让她无处可逃。
晚歌召出般若剑,迎面抵挡,甚至直接跃过来与少年近身搏斗。
青蓝两道光影落在海面之上,噼里啪啦的十分激烈。这少年年纪轻轻修为却深不可测,晚歌全力以赴依然处处受制于人。
她心中清楚,对方无意伤人,只为阻拦,根本没出什么力,人家好像就是陪她玩玩。
就这样,二人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拖了晚歌两个月有余。
少年的实力始终没有摸到底,但她的实力倒是在这日日切磋下显著提升。
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得想想别的法子,靠武力取胜是不太可能了。
“今天不打了。”晚歌走到他身边坐下,并拍了拍身侧,示意他也坐下来。
少年只是瞥了她一眼,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不出声,有些傲娇啊。
“你跟我说说,怎么就不能让我过去呢?”晚歌试探着开口,“明明有人已经过去了对吧?”
虽然说她是不能和那两位相提并论咯。
“你,不能过去。”
少年没有反驳她方才的话,只是又兀自强调了她不能过去这一点。
那也就说明,黎宿确实去了那什么虚无之境,九渊也有很大的概率在。
“你是不是拦错人了?我和那已经进去的人很熟的。”
充耳不闻,连眼风也没扫过来一下。
“你叫什么?”晚歌不死心,继续套近乎。
还是没有搭理。
唉,累了,这小子油盐不进,饶是这张脸长得再好看此刻晚歌也只觉得看了添堵。
突然之间,北海一阵惊涛拍岸,地面也有些轻微震动。
少年微微皱眉,立刻向着北方飞奔而去。
晚歌顶着他的眼神的压迫感紧跟不舍,打着哈哈道,“我就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放心,我绝不添乱。”
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担心得紧,直觉告诉她,这比不周山要凶险万分,也不知黎宿怎么样了。
北海以北,虚无之境。
海水像是乌云遍布的天空,不复碧蓝色。
少年以弓为引,捏诀开出一个阵眼,晚歌随着他进入。
这完全是另一方世界,雾蒙蒙,灰沉沉的,没有山海,也没有日月,什么也没有。
“诶。”晚歌见状根本摸不着头脑,“怎么什么也没有?”
少年随意拉弓发出一箭,那抹冰蓝色逐渐消失在雾里,看她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是一脸懵,难得回了她一句,“这应该是幻境,我们还没到地方。”
幻境——这她倒是可以试试。
晚歌唤醒般若,置于身前,双手捏诀,意念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