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安站起身来,左手握弓呈应战之势,虽沉默却又似有声。
洛禾微微挑眉,那便来吧。
一把玉色长剑出现在手中,蓄力横扫一击,被对方一支箭矢挡下。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有点东西,洛禾不再收力,一招接着一招,累积于术法中的杀意也越来越强。
辰安全力以赴,身姿行云流水。一时之间,交戈声和落石声绵绵不绝。
一道微蓝的影子从空中坠落,是辰安!晚歌心紧了一瞬。
只见他一个翻身便重新挺直了脊梁。
“辰安!”黎宿气弱的声音响起,将自己那柄玉色弯刀“千山雪”抛给了他。
辰安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先接了过来。仔细打量了片刻,没瞧出这刀有什么玄妙,暂且选择相信黎宿,下一刻便用千山雪去接下洛禾的一击。
来自辰安与洛禾双方的术法力量竟奇异地抵消了?手中千山雪的刀身也在瞬间呈淡淡的红色,微微发光。
洛禾见状也愣住了,以致一时之间没有再动手。她转身望向黎宿,在等一个答案。
黎宿勉强打起精神开口,“你的剑叫万海潮,名字还是我取的。它和我的刀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当初她取了自身的心头血融合锻造,本意便是永远不能刀剑相向。”
那大概是十三万年前,他和晚歌仙子二人尚相爱情深,所以她打造了这样一对刀剑。只是后来那场天劫后她识海受损,忘了他也忘了和他相关的一切。纵然把剑送了出去,洛禾也不会知道这渊源,毕竟那个时候的晚歌仙子本人都忘了。
所以这世间唯一一个还知道千山雪与万海潮的,只有黎宿。
洛禾闻言浮现了几分惊诧,这把剑是七万年前晚歌仙子送给自己的。那时她修得上仙,寻了许久也没寻到中意的兵器,最后在晚歌仙子那里看上了这把剑,以她俩的关系,自然是顺利地收入囊中了。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忘了。不如你再取一个吧。”
洛禾脑海中逐渐浮现昔日的画面,听到她说忘了的时候洛禾其实也是过有猜测的,大概是与黎宿有关,因为晚歌仙子唯独忘了他。不过一个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深究,那时就那样揭过去了,后来也一直没有另取名字。
原来它叫万海潮。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洛禾收起万海潮,“便是不用这把剑,我也可以取胜。”
这个时候辰安也不做什么讲究君子之风的人,话不多说,直接拿着利器对上她的赤手空拳。
场面再度变得十分激烈起来,双方都不遗余力,且势均力敌。
如出一辙的倔,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跌倒了立刻爬起来,继续如野兽般拼杀撕咬,就是这般不要命地熬着对方,看谁熬走谁。
面对洛禾挑衅而充满杀意的眼神,辰安素来冷傲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几分疯狂的笑意,喉腔鲜血不断上涌,他直接又咽了回去,不肯示弱半分,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输。”
就这样一直打到二人连站在那里都有些踉跄。
“原只是觉得热闹,不成想这番下来倒是有些出人意料的精彩啊。”又是那个熟悉的苍老而刺耳的声音。
方才洛禾的出现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变故频生,竟不知不觉忽略了这一茬。
晚歌心下不禁咯噔一下,光顾着内斗了,这下他们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感觉不太妙啊。
“看你们为了心中所求如此拼命,我不白看这个热闹,可以实现你们一个愿望。”
这老东西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说什么实现我们一个愿望,是又在想着下什么套呢?辰安与晚歌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应声,不妨再暗中观察一下。
倒是洛禾过了许久后淡淡开口,“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吗?就敢夸下如此海口?”
它哈哈大笑,“当然。”
怪异的声线总觉得透着几分讥讽。
第四十四章 青玄剑灵要永远选择晚歌仙子
那只乌鸦扑腾着翅膀落在了晚歌的肩头,“你想要青玄剑灵化形。”
晚歌瞪大了眼睛,她的这桩心事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黎宿。如今乍一被人戳中,顿时还略有些难为情起来。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考量,它说的可以满足一个愿望是真是假?有什么用意?又值不值得冒险一试?
“而她想要那位晚歌上神回来。”它在空中盘旋两圈后又重新落回枝头,接着道,“你们只能选一个,也就是青玄剑灵和晚歌上神,只能有一人回到这世间。”
洛禾听得有些恍惚,六界都习惯唤那人为晚歌仙子,纵然她修得上神,也不曾改口。只有自己,在她飞升上神那日,打趣地说过一句,“哟,恭喜晚歌上神了。”
洛禾迅速回神仔细思索起眼下的情况,这选择说到底无非就是她与晚歌的较量。而刚才对方浅浅扫过来的一眼里面带着少有的强硬,看来是和自己一样,不管真假,都要试上一试的。
“我们该如何相信你有这本事?”一旁的辰安开口问道,“纵是你可以做到,我们又需要付出什么呢?”
青玄剑灵他自是有所耳闻,化形一事谈何容易?至于晚歌仙子,那更是天方夜谭了。他这些时日也算是摸清楚了个大概——自散魂魄,九渊、黎宿、洛禾三人这几百年应该都没少努力,但未有半分进展。怎么在它这里就这样轻飘飘的一两句话?似乎轻而易举。
辰安还在努力揣摩这怪物的心思,为什么要弄这么一出?若说是要激化晚歌与洛禾之间的矛盾冲突,可她们本来就是对立的两方,方才就已是打得要死要活了,自己这会儿都还是一股血腥味。还是说就像它之前所说的看热闹?这下想换个更大的热闹看看?
三人心思各异,陷入沉思。
“什么都不需要,你们商量商量,告诉我结果就好。”它答道。
呵,商量商量?说得好听,无非又是一番头破血流。说什么都不需要,但只要想要选择,就得去拼杀。晚歌腹诽道。
“不需要商量,选晚歌上神。”洛禾果断开口。
“诶,洛禾仙子,我一向都很公平,这事需要在场所有人都点头同意的。”它继续道,“而且,一经确定,便再无反悔的余地,你们可都要想好了。”
九渊和黎宿都撑不住晕了过去,场上就他们三位,主要还是看她和晚歌。洛禾本想劝上几句,但一碰上晚歌毫不退让的眼神,便知这小白兔也有锋利爪牙,不必多费口舌了。
还是从别的地方下手吧。
青玄剑灵,血契一事她是知道的。忽然间计上心头,她想到了一个诛心的法子。虽然狠,但也算公平。
洛禾走到晚歌身前,淡淡开口,“你如此坚定地选择青玄剑灵,不知他是否也会同样坚定地选择你。”
晚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得不说,这句话戳中了她的命穴。
当初前尘往事全部揭开时,她心里就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告诉自己,不要多虑,也不要不安。等她做成了这件事,他出现后自然就会有答案了。
“你猜猜,倘若是他,会怎么选?选自己化形日日与你相伴,还是选他的真正的剑主回来?”
洛禾的声音明明很轻,却一字一字咄咄地砸在她的心上。
“不妨我们打个赌,若他选了晚歌仙子,你此举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这次就把机会先让给我好不好?”
晚歌沉默。
“你害怕了?不敢?”洛禾步步紧逼。
“不必如此激我。”晚歌抬起头来,目不斜视。“我选择他和他选择谁并无太大干系。”
言下之意便是他选择什么都不影响她选择他。
洛禾闻言脸色沉了沉,之前小看她了,此人虽然天真,但心性坚毅,聪慧也有。
“但我可以依你。”晚歌过了片刻继续开口。
洛禾又是一愣,这倒是没有料到。明明对方什么都明白,为何还是让步了?
晚歌确实也权衡了许久,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她自知没什么本事,辰安伤得不轻,只是他爱面子,一直在强撑,却也决计不能再大动干戈了。而黎宿与九渊那半死不活的更不用说,何况他们心中大概也有对晚歌仙子的执念。如今洛禾提出来的这个法子,虽然诛心,但也算是这个局面的破解之法,她愿意小退一步。
“若他选了我呢?”
洛禾淡淡笑了,笑起来真好看,可惜满满的都是嘲笑她的天真,“不可能。”
晚歌没有逞这口舌之快,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等着下文。
洛禾对上她执拗的眼神,慢慢启口,“条件你定。”
“我接你三招,若还能站起来,你便不能再与我相争,并且离开这里。”
“可以。”
辰安听得微微皱眉,青玄剑灵也好,晚歌仙子也罢,都与他无关,他不该掺合也不好掺合。何况这里九渊、黎宿都是与晚歌仙子颇有渊源之人,很多东西就变得更加复杂。可眼看着晚歌自己一个人拼命,去搏一个渺茫的希望,他心中也实在有些难受。他大概是知道的,事关晚歌仙子,若是自己不与她站在一起,她极有可能会变得孤立无援。
可还未等他纠结犹豫有个结果,那边就已经开始了。
“你有办法短暂地召唤出青玄剑灵吗?”晚歌问道。
洛禾稍稍抬头,冲着那只乌鸦喊道,“喂,该你出力了。”
下一瞬般若剑剑鸣不止,青光万丈。
晚歌双眼紧盯着,既期待又紧张。
还是那张脸,和黎宿一样的脸,又和浮生镜中看到的大不一样。一头银发半束,神情温柔,却没有青云峰小道士的那份木讷和慈悲。
不太像,又像。
“小道士。”晚歌结结巴巴地开口,又哭又笑的,有些无措。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就是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睛酸涩得厉害,怎么也控制不住。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又改了口,“青玄。”只是语气仍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若不留心去听,不易觉察。
“你还记得我吗?”晚歌胡乱擦着眼泪,期盼地问道。
青玄笑着点头,也有些红了眼眶,“自然是记得的。”
见她哭得一塌糊涂,他不禁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给她些温暖与安慰,可他如今只是有相而无形,右手穿过她的头,什么也碰不到。
二人都有片刻的怔愣。
晚歌哭得更凶了。
当初浮生镜里看到那一切时因脑海中没有记忆,所有的情绪情感都有些像旁观者般陌生而无所适从,甚至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一想起这些心中更多的是空空的懵懵的。
而如今人就在眼前,看得见听得见,那种真切感突然就扑面而来,直击心灵。
是她,是他,是她和他。
从瀛洲她被玉虚驱散魂魄至今,算来已近千年。
他们终于再见了。
青玄一直温柔地笑着,如春风吹拂池水般,虽不复以往的木讷和慈悲,却仍有着绵绵情意。
晚歌沉溺于他的眼眸。
心中万语千言,开口却是相顾无言。
过了半晌,晚歌才磕磕巴巴地直奔主题,“你知道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吗?”
青玄点头,“知道。”
这一路发生的所有他都知道,只是他沉睡于般若剑,有感知却无神思。
“那我想问问,昆仑山上你坐化之际曾说的与我相约来世,还算数吗?”
她的眼里仿佛点起了一盏灯,亮晶晶的写着期待。
他刚想开口,般若剑突然又是一阵剑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
与此同时,青玄头痛欲裂,双手紧捂,极力克制。
“青玄!”晚歌着急喊道,伸手去抱他却只有圈了满怀的空气。
直到般若剑安静下来,青玄才渐渐缓了过来,眼睛重新聚焦,开口的声音虚了不少,“我没事。”
他依然笑着,但笑容里似乎多了些其他的内容,说不清楚,就是与方才的不太一样。
晚歌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心头骤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泪珠一串一串地落下,她哭得很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轻了不少。
青玄注视良久,之前想说的那句算数只能默默咽下,于是许久才缓缓唤了声,“晚歌——”语音微颤,他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后面的话再难启口。
他是剑灵,是般若剑剑灵,更是结下血契的剑灵。血契一出,凌驾于天地道法与剑灵自身情感意志,必须永远忠于剑主。他真正的剑主,是八万年前黎宿结契所定的那位晚歌仙子。眼前这人,纵有其一魄,却也仅有召唤般若剑之力。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剑主晚歌仙子永远放在首位,不可撼动。
血契,便是这样的不讲道理。
他甚至无法说出,其实他的心之所向是她。
血契之下,剑灵自身的情感意志都成了徒劳。因而有些话,说与不说,都一样。平添伤痛,易生偏执,没有意义。
晚歌眼里方才的欣喜担忧如同潮水般退去,愣在那里许久才攒了些力气开口,“是不算数了吗?”
“青玄剑灵要永远选择晚歌仙子。”她的表情太过破碎,青玄说这话时都不敢睁开眼睛。
是青玄剑灵,不是青玄。
身为剑灵,青玄没得选。
若只是青玄,自是要选择他心爱的姑娘。
晚歌泪眼朦胧,没有应声,固执地一直望着他。眼看着青光渐弱,他在慢慢消失,她大叫出声,凄厉而尖锐,“不!”
“不能不算数!”
“再陪陪我!”
“话还未说清楚,你别走!”
“一刻!再多一刻!”
青玄贪婪地看着她,一眼又一眼。心如刀绞,终是落下泪来。
他们二人曾因血契得缘,如今又因血契缘尽。
他的爱意,无法宣之于口。
他的姑娘,往后再难相见。
原来再见是为了再见。
晚歌仍固执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濒临崩溃,情绪一波一波袭来快要将她压垮。
“啊——”
“为什么不选我?”
声嘶力竭中全是她心中的愤愤不平。
不是说记得她吗?怎么就不算数了?
难道应了那句——前尘种种皆是过往,爱恨两消?
爱她的是上一世的青玄,是那个青城山的小道士。
而现在他是青玄剑灵,是守护陪伴了晚歌仙子数万年的剑灵。与此相比,他们在人世间那两年的情爱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算不得什么。
这样一想,好像确实该是如此。
忽然就不想怨也不想恨了,他选择晚歌仙子,情理之中。
而独属于青玄与晚歌的故事,止于上一世青玄坐化那日,葬于昆仑山的大雪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