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看着乔悄,瞳孔显出一丝光亮。她应该对她说句谢谢的,但她酝酿了许久,并没有发声。这是她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一个像升起的晨光,生机勃勃,另一个像孤独的繁星,寂寥彷徨。
后来,每逢集市,乔悄总能看见周荔的身影,乔悄会主动与她搭话,而她的答案总是特别简略,能用头部回答,绝不动嘴。就连问个名字,问了好几次,周荔才唯唯诺诺的开了口。
集市里,很少有她们两个这样经常来的小孩,尤其是女孩,再加上同龄人之间本来就存在格外的吸引力,所以她们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好朋友。
午饭,每次奶奶会从家里准备好,带到集市来和孙女一起吃,有时是炒菜,有时是炖汤,虽然会凉一些但依然很美味。
而周荔的午饭很简单,不是干瘪瘪的馒头就是连那女人都吃腻了的硬玉米。
“你也尝点吧,这个很好吃的。”乔悄主动凑到周荔面前递给她手里的饭,周荔却显少品尝,眼神望着别处,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而她的婶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开口道:“装什么矜持,别人给的也不会要,真是活腻了。”听见女人吼叫,乔悄气愤的走开,但趁她不注意时赶紧再跑回来将饭菜快速的放进周荔手中的袋子里,每当这时,周荔都会吃惊而感动。
乔悄后来才得知,那个女人不是周荔的妈妈,而是婶婶。
乔悄有时看到周荔一来,叫卖都叫得不认真了,两人不是聊天就是玩一些简单的游戏,可是这种快乐的时刻总被一个多事的男孩扰乱,他叫陈笙。
听说父母都在南方打工,好几年了也没个消息。他跟着姑姑偶尔来集市。长得贼眉鼠眼的,永远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老师眼里的坏学生,同学口中的打架王,乔悄真的很讨厌他这个小学同学,真没想到毕业了还能在这儿碰到,真是晦气。
这天,乔悄和周荔正在踢口袋,比赛看谁踢得多。乔悄嘴里正念着“八,九......”,空气中的口袋却突然被掠入陈笙的手中。
乔悄气的赶紧追上他,但女生怎么能追得过男生呢,她只能停下来喘着粗气看着陈笙回头向自己吐舌头示威。
不一会儿,陈笙见乔悄不搭理他自己又悻悻的回来了,趁没人注意,走到乔悄后面使劲的扯下她辫子上的皮套,瞬间她的整个头发松散下来。
“陈笙,你给我站住!”愤怒的乔悄刚想起身去追逐这个讨厌的龟孙子,自己的肩膀却被人轻轻的按住了。
乔悄转头时,便见身旁的周荔踱步之间,手中捏紧的小石块像飞剑般一个一个向陈笙射去,对方根本来不及躲闪,与他的脑袋瓜子相互碰撞了好几下。这个画面时常在乔悄脑海中涌现,当时她的好朋友就像一位仗剑红尘里的侠客一般倏然从天而降为她赶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匪。
乔悄第一次见陈笙哭的泣不成声,似乎忘却了自身始作俑者的身份。
大人眼中的淘气孩子,没骂句活该,瞥一眼已经是小小的藉慰了,就连他的亲姑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想理会那家中唯一的外人。
乔悄显少见这种场面,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周荔,对方感受到她的目光,浅浅一笑说道:“对付这种人一定要狠。”
平淡的语气似乎她刚才只是去跑了一圈回来。可是乔悄要是知道这个女孩会因此而倒入悲伤的漩涡里,她一定会阻止的,一定会拼命阻止的。但人世间最怕的就是不能重头再来,陈笙手中那厚厚的枷锁正等待着它的猎物到来。从那以后他彻底恨上了周荔,这个同他一样被命运遏制喉咙的女孩。
再次见到周荔,是在一周后,不知为什么乔悄感觉对方看见自己神色很紧张,她叫了好几遍名字才回应一声,乔悄看着她忙前忙后,随口问了一句:“咱俩同岁,所以你开学就念初一对不对,你考上哪个学校了?如果咱们在一个学校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天天可以在一起玩啦。”
周荔很久没有出声,直到一直下蹲的乔悄起身准备离开时才听到好朋友轻轻淡淡的说了一句话:“我没念书。”
风呼啸而过,留下一股热意,乔悄看着周荔空荡的眼神以及坐在她旁边的婶婶对世界一脸怨恨的样子,她不知该如何回复,毕竟人与人之间永远不能做到感同身受。
“谁把我钱包偷走了,那可是我的救命钱呦!”集市上突然有个卖水果的女人嚎啕大哭起来,这个人正是陈笙的姑姑,不知今日又是哪个倒霉鬼惹上了她。
当然她只是针对同行,对顾客总是笑脸盈盈,但看见别家的生意好,便使诡计编造谎言,和顾客说谁家东西哪哪不好,更过分的是有几次让她的小亲戚也就是陈笙混在人群中开始找茬。
而她家生意好的时候她也会高调的宣布自己又挣了多少钱,所以,像此刻她大喊大叫的画面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也懒得搭理,钱包丢了算什么,人丢了才好呢!
第3章 集市里的碎碎念念
喊了半天,乔悄以为她消停了,没想到那个女人气势汹汹的表示要搜大伙的身,集市上多为女人,有几个戴着帽子,叼根烟的男人都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胆小鬼,所以即便都不愿意,还是没有人吭声。
何况天还早,根本不见顾客的影子。那个女人一家一家的翻看核实,走到周荔家,女人背个手走来走去,嚣张道:“来,把这个打开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水桶里不是水还能是什么!”赖森香一直看不惯她,说话从来对她没有好语气。
“唉,你个赖森香,看看咋就不行,是不是心虚了!”
“心虚你大爷!”
“那就打开看看呗!”
“就不给你看!”
“那小偷肯定是你,诶,大家伙都看看啊,赖森香是小偷啊!”
那个女人开始叫喊起来,所有人都注意力集中,想看看这两个女人即将开战的画面。
正在这时,那女人的小亲戚陈笙大喊一声:“姑,钱包在这咧。”说完用得意的眼神看着乔悄,简直是明目张胆的陷害。
“小笙,在哪儿啊?”女人闻讯走过来,昂首阔步,恨不得要把人吃了。
乔悄看着地面上被翻过的包,瞬间皱起眉头。这是周荔刚送给自己的斜挎包,蓝红色相间,边角还加了小碎钻,阳光下闪闪的。
关键这是她亲自缝制而成,是花了心思的,怎么可以就这样被扔到地上。乔悄赶紧捡起来用衣角擦拭,而后恶狠狠地望向那个痞坏男孩。
“陈笙,谁让你动我包了!”乔悄的声音过大,里面还夹杂着微弱的哭腔。
“不搜怎么知道是你偷的!”
“不是我偷的!你耳聋啊!”乔悄再次气愤的大喊。
“好你个丫头片子,偷了东西还不承认是吧!”女人闻言用手指着乔悄,另一只手正要脱了鞋想扔过去。
奶奶赶紧站到中间让她住手,佝偻着背,无奈道:“我孙女啥人我是最清楚了,她不可能会偷的,你可别对她动手哟。”
“那现在钱包是在你家找到的,你怎么解释?”
奶奶不知所措的刚想再解释一番,便听到陈笙戏谑的语气说道:“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呢!”说完有意无意的一直斜睨着另一处的周荔。
乔悄注意到周荔的不自然,直接指着面前的陈笙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诬陷谁呢?我看就是你放我包里的!”
“你还敢赖我侄子,你这个丫头可真不简单啊,大家快评评理啊,贼喊捉贼了!”耍赖的时候姑侄俩心倒是挺齐,女人喊得分贝越来越高,听得叫人心烦。
陈笙抬起臃肿的下巴,狡黠的目光看着周荔,恨不得将她看穿。
“行了大姑,别跟她费口舌了,其实真正的凶手啊在那呢!我可看见她拿着那个包了,不信你问她。”陈笙用手指着坐在角落中的周荔,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集中在她身上。
只有他大姑抓到了重点,“那你看见了为什么当时不说呀,啊?”被看透的陈笙赶紧解释道:“当时不是没看清嘛。”大姑使劲瞪了他一眼,对他的坏心思了然于胸。
这确实是陈笙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将钱包偷偷从姑姑那里拿出来后扔到了周荔的身后,本来当时想诬陷她,阴差阳错包却到了乔悄手里。
乔悄看到周荔不紧不慢的整理着手中的塑料袋,置若罔闻。
良久,她起身。
缓缓张开嘴,解释道:“这个钱包是我捡到的,捡到后就给婶婶了,至于钱包为什么会在那个包里,我也不清楚。”
赖森香越听脸色越难看,这丫头永远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总坏了她的好事。
那钱包周荔交给她后,她随手就放进了包里,谁知道在她眼里那用破布缝的烂包那丫头转头就送给了对面的小姑娘。
“赖森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什么?你让我说什么,这不是找到了吗?况且是捡的,捡的你晓得吧,少用那种眼神看我。”赖森香横眉怒目道。
到了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真是可气。
陈笙的姑姑将钱包装进自己的口袋后,准备回自己摊位那了,确实也不是人家偷得,她无处再撒泼。
但转眼就看到自己的侄子在笑嘻嘻的摆弄着手里的小玩具,看到他便气不打一处来。用眼神示意陈笙走到自己身边后,直接反手就是一巴掌,声音清脆见底,陈笙的脸瞬间肿胀起来。他没有哭,只是在那清浅的双眸里分明看到了被血色染得通红的愤怒。
后来,鲜少在集市里看到陈笙的身影,即便遇见,他也老实不少,不再对乔悄她们两个搭茬和捉弄。
有一天,赖森香因为感冒了便没有过来,只剩周荔自己,午饭也没带,只有一个陈旧的水杯,饿了她就喝水充饥。乔悄看到后便让奶奶早早的收了摊,将周荔带回了家。
她们两个的家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周荔一直和叔叔婶婶同住,那里离集市并不远,但从没有邀请过乔悄去她家玩。
下了车还没进家门,乔悄便拽着周荔就往果园跑,她用骄傲的口吻向好朋友介绍着果园里的每一品种,其实整体来看面积一点也不大,毕竟只有几种水果和蔬菜,但对于乔悄和奶奶来说这一片区域是她们辛苦劳作才拥有的,所以格外的珍惜。
周荔环顾一周,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她从心底里羡慕着乔悄,羡慕她有个疼爱自己的奶奶以及这片对她来说偌大的园子,乔悄应该从来都体会不到饿是什么滋味吧。
走到中间,乔悄从树上摘了一颗李子后,递给周荔:“这个特别甜,你尝尝。”在周荔的记忆里,在爸爸出事之后,她便再也没吃到一顿像样的饭菜,更别说是水果了,所以一看到李子,她便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连谢谢都忘记道出口。
路过西瓜那处,乔悄挺胸抬头一直望着前方走路,关键速度惊人。周荔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实在不解她为什么要走这么快!
自从上次因为偷西瓜被奶奶打了一顿后,乔悄是再也不敢奢望看它一眼了,吃不起还躲不起嘛,不看就是了。
因为劳动强度大,西瓜种的不多,平常基本没有什么机会能吃上,除非哪天卖的特别好,奶奶才会挑一个并不新鲜的放在桌上,看着乔悄狼吞虎咽的吃光。
她曾多次也让奶奶解解馋,但奶奶总是以不能吃凉为由便全让给乔悄了。可是乔悄的胃口像一个填不满的窟窿,看见吃的眼睛立马就能发光似的。
有一次,趁奶奶不注意,发现有个很小的西瓜乖乖的躺着,也不知熟没熟透反正被乔悄非常果断的扯了下来,然后装进从框里单独准备好的小黑袋,再放入大麻袋的最里面,当装了多半袋时,奶奶走过来了,她赶紧系住,“奶,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半夜,乔悄轻轻的走到厨房,小心翼翼的将麻袋解开,把那颗最小的西瓜拿出来快速的跑进房间。
夜晚太安静了,只能听到蝉鸣的声音,聪明的她蹑手蹑脚的跑到大门口不到两分钟便将消灭了,只是她不知道奶奶对于果园的熟知超出想象,再根据在门口拐角一侧垃圾堆中央瞥见的西瓜皮,乔悄还没睡饱便被奶奶拽起来,用扫把狠狠的挨了一顿揍,最后惊动了靳向阳她妈都前来劝架,她可是最爱打孩子的,这事也成了靳向阳口中经常挂在嘴边的笑柄。
可是走在前面的乔悄怎会想到呢,自己都不舍得吃的西瓜,被朋友悄悄的塞进了随身背的破旧包里,在包包的最底下,还有或大或小的几个李子若隐若现。
因为家里有客,奶奶特意烧了几个好菜,这是平常乔悄少有的待遇,所以她异常兴奋,热情的招呼着周荔。“小荔啊,听你婶婶说过你妈妈因病过世了,那你爸爸做什么工作呢?”
饭桌上奶奶随口问起。周荔听到后,拿着筷子的右手突然没了力气般一颤,筷子带着清晰声掉落在地。乔悄帮忙捡起来,笑呵呵的看着她,似乎有一种心理感应,这问题周荔并不想回答,于是她看向有些脸色发白的女孩,微笑着说:“叔叔是不是也和我爸一样去外地打工了,你肯定也很想他吧,我都快两年没见到我爸了,好想他呀!”周荔听闻一愣,但随即抿一下嘴唇,扯开一丝干瘪的嘴角,轻轻点了下头。
乔悄不断的给周荔夹着菜,嘴里还不停的讲着书中看到的笑话,周荔听得开心极了,都快忘却了方才听到的那两个敏感的字眼。
奶奶看她们二人很是随缘,便拿出了陈年已久的相机笨拙的为两个女孩的友谊按下了快门。
周荔没想到在走之前会看到那位女人的遗像,在那张悬挂于白墙之上的全家福里,女人正襟危坐,一脸幸福。
而旁边站着的小女孩正是乔悄。
周荔不可置信的将双手捂住嘴巴,命运实在不眷顾她了!她这几日正为拥有了乔悄这样的好朋友而开心,可是看到女人微笑的面容她又怎能不想起几年前那个夜晚,她的瞳孔渐渐睁大,惊愕万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跑的很快,那颗小西瓜在包里颤颤巍巍的动来动去,她索性不背了,直接抱在怀里,像抱住一个希望,她听到乔悄一直在身后喊她,她流泪不止,但依旧没有回头,因为她不能。
周荔走后,连续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奶奶从果园后回来气愤至极,原因是又丢东西了。
乔悄一脸无辜的连连摆手,称自己没偷东西。
那认真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奶奶,“傻孩子,我又没说是你拿的,是前院那只狗跑出来了,啃了不少好东西,我刚才已经去找过那家人了,也不栓好绳子,真是。”
周荔的包包那么明显鼓着,奶奶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出来,只是看到孙女和她那么有缘,女孩又那么可怜,她才对乔悄撒了谎。
可是从那以后,乔悄再也没有见过周荔。她像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彻底消失在夜空中。
后来听集市里有人传言赖森香的男人赚了钱,带着她们一家去了市里。还有人听闻她得了病,她男人却在这时候跟她离了婚转头便娶了市里有钱有势的二婚女人。真真假假混杂其中,人们对那个女人的经历唏嘘不已,或是嫉妒,或是嘲讽,只是女人身旁的那个女孩只有乔悄还在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