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朱绪想她要知足,就这样的生活已经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她曾在山里看过一片荒芜如草芥的人生,人的知觉和感受在最低的生活保障下,就如草木一般迟钝,那时候的人更靠近自然。而在温饱富足后,思想才开始真正发芽,欲望也跟着增长。思想和欲望带给人快乐也带给人痛苦,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平衡。她有时候在想人们说的社会发展和进步,到底应该是什么?
她看到苏家家大业大,是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上层家庭,他们走在大部分普通人前面,她想他们知道什么是一种真正的生活和进步。可事实上,她没有觉得苏家的人有过得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开心,包括苏怀晏。
苏家的瑞安集团,这两年正在上市阶段,苏翰济的应酬很多,时常和一些朋友或者领导吃饭。苏怀晏这天一早就陪同苏翰济出门,他们去了高尔夫球场,中午还有酒局。
酒局餐桌上觥筹交错,大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苏怀晏在这种场合也颇得心应手,他从小就在这种家庭环境中成长,受到的教育就是早晚要走向这条路。
他记得自己快七岁到上小学的年纪才正式入了苏家户口,苏劲松知道这几年因为这事,他这个苏家长子名不正言不顺没少受委屈。所以,那年他上学,苏家搞得很隆重,为他这个长子正名。苏劲松在那段时间还经常去接他放学。
有一次,苏劲松接了他放学,带他去了趟工地。那年瑞安正在建一栋大厦刚刚结顶,那是真正的瑞安集团。苏劲松站在兴起的大楼前和他说:“出身没有关系,你想担多大的责任才决定你未来是什么样的人。”
而苏怀晏也是有野心欲望的人,他抬头看高耸的大厦,人生要成功光辉的种子已经埋在了他心里,同时他很清楚知道在苏家,成功不是他能坐等来的。
这场酒局一直延续到下午没有结束,苏翰济对苏怀晏的表现很满意,他在儿子身上看到了处事的能力和担当。 不过有一会,他见苏怀晏在看手机走神心不在焉,就靠过身去提醒他,问他:“有什么事吗?”
苏怀晏不着痕迹收起手机说:“没事,就是原本答应了漾漾下午两点给她补课的,现在来不及了。我发个信息让她自己先写试卷,回去再帮她检查。”
苏翰济一听是这事,手一挥说:“漾漾学习这点小事,你别太操心了,今天就让锐文去辅导她,他也没什么正经事。你这就发个信息给锐文,让他去看着漾漾。”
苏怀晏看似点了点头,但完全没有给苏锐文发信息的打算,掏出来的手机还是给朱绪发了信息:“你试卷写完,我要是还没有回去,可以再看看电影。”
朱绪很快给他回了个“好”字,他看着这个字就能想到朱绪平时应答他时的那些表情。
等饭局彻底结束,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坐车回去路上,苏翰济情绪很好,他还在一直和苏怀晏聊天,畅想未来。他还规划苏怀晏的未来,他说:“等你大学毕业就可以正式来帮我,工作上的事要用心,自己生活的事也要用心。我听说你还没有找女朋友,现在差不多了。你要是不想麻烦,就让你妈还有孙姨早点开始帮你留意,成家立业就要先结婚才稳定,找个和我们家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找合适的对象最靠谱。”
苏怀晏则说:“我不急。”
“这不是你急不急的问题,结婚也是你责任的一部分。你要是想要玩两年,像你弟那样多谈几个女朋友,过过恋爱的瘾,也就这两年了,结婚后就得好好收心。爸是担心你以后后悔。说起来,爸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你弟就整些花里胡哨的,他以后就得找个能治他的女人。你嘛,我看找个贤内助,听话斯文些的大家闺秀。这种女孩还得家里帮你看。”苏翰济笑说。
苏怀晏有点反感这个话题,看了眼苏翰济徐徐说:“爸,你喝多了。”
“今天这点酒算什么多?你爸以前能喝整夜。而且,爸刚和你说的话,你别当耳边风,认真考虑考虑。”苏翰济说。
苏怀晏没搭腔,只是低头看了看表,让司机老杨开快一些。
而苏翰济一个转头就睡着了,还打起了鼾。可等到家下车的时候,他还记得刚才说的那些话,苏怀晏扶他下车,他拉着他说:“你真要早点找个人,你看我应酬一回来,你妈准给我准备了解酒汤,家里有个人就有人疼你,不会那么闷那么寂寞。”
苏怀晏又是听了像没听,把苏翰济送进屋就转身去找朱绪。他刚才虽然反感苏翰济说的关于找对象结婚的事,但他讨厌的是父亲说这些话的观点让他感到不适,而非话题本身让他排斥。相反,提及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老想起朱绪,想她下午有没有认真做作业。而且一想到她在等他回去,他心里就有股燥热激动,他想许是今天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作用下情绪跟着波动而已。
苏怀晏上楼到朱绪房间找她,敲了门没有人回答,他转身下楼,遇到了胡金毓正上楼,他便急问:“奶奶,你看到漾漾了吗?”
胡金毓见苏怀晏一身酒气,笑问:“你陪你爸应酬回来了?”
“对,没赶上给漾漾辅导功课。”苏怀晏答。
“哎呀,你都喝了不少酒了还担心这事,”胡金毓慈爱笑眯眯说,“我刚在客厅看到你爸喝成烂泥了,你肯定也喝了不少,就别找漾漾了,赶紧休息去吧。功课辅导明天也来得及。”
苏怀晏愣了愣,理智上他知道胡金毓说的很对,其实帮朱绪辅导功课不差这一天,但他此刻就是想见到朱绪。
所以,他很坚持说:“不行,奶奶,我答应漾漾了。”
这把胡金毓逗笑了,她说:“你呀,就是责任心太强了,从小就是说到做到力求完美;锐文呢,吊儿郎当没个谱,答应了的事说反悔就反悔。你们两个都有点固执极端了,应该综合下。”
“奶奶,漾漾是不是出门了?”苏怀晏换了种方式问。
“行了行了,你别管漾漾了,一身酒气赶紧回你自己那边休息去。”胡金毓笑打发苏怀晏,还拽他推他赶紧下楼。
苏怀晏不知道原来在这么一个家的范围里,要知道朱绪在哪都是件很难的事。这就让他更抓心挠肺了。他无奈假装听话下了楼,往自己住的东边楼去,可出了厅门,他看到保姆就立马又问有没有看到朱绪。
保姆其实也没有看到朱绪,不过她猜想说应该在西边屋的娱乐室里。因为她刚才去给苏锐文送水果,苏锐文开门出来接,她听到屋里有女孩说话声,像是朱绪。
苏怀晏闻言就赶紧往那边去。他在苏锐文的娱乐室门口敲了门没有人应,因为里面的电影声音很响,于是他就直接推门而入。然后,他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苏锐文靠躺在沙发上正使坏抬起腿,有脚凳不搁,偏要把脚搁在坐前面地板上看电影的朱绪肩膀上。
朱绪很烦他躲开了,抓过地上的靠枕就回身砸过去。苏锐文没躲开被砸了脸,而朱绪的手劲不小,砸得他很懵,他就一脸不高兴起身一把搂住朱绪就要捏她的脸。苏怀晏开门看到的就是短短几秒,两人几乎要扭打在一起的场景。等他回神的时候,人已经过去拉架。
而这两人看到苏怀晏都傻住了。朱绪尴尬红了脸,见苏怀晏沉着脸像生气的样子,忙收手叫了声哥;苏锐文则讪讪收了手,靠回了沙发上。他今天心情很不好,中午睡醒听说了苏翰济这次带苏怀晏去应酬的事,心里就膈应堵上了。这会他刚找点乐趣和朱绪看电影玩玩才开心点,又被苏怀晏撞上,他就得收敛起来真是没劲死了。
而当他看到朱绪被苏怀晏一叫就走,听话得不得了,心里就更不爽了,他开始较劲冲朱绪喊:“喂,漾漾,电影就十来分钟,你看完再走啊!”
朱绪闻言回头有些犹豫。
苏怀晏察觉到朱绪的态度,回了回头说:“你这么想看就继续看。”
朱绪看出苏怀晏的口是心非,她要留下他肯定会真生气。而她要走了,苏锐文肯定又记恨她。她多少知道苏怀晏和苏锐文这对同父异母兄弟,面上兄友弟恭,实则两人总会暗暗较劲。
而此刻,面对这道选择题,朱绪毫不犹豫选了苏怀晏,她心想她和苏锐文本来就水火不容,却真不想让苏怀晏生气。她看电影的时候,听苏锐文酸里酸气明里暗里说苏翰济偏心苏怀晏,什么应酬都从来没想过叫他。她就怼了苏锐文:“你自己每天玩到凌晨睡到中午才醒,还让人带你去应酬,你是想去给大家表演个梦游吗?”
苏锐文听完这话就气得开始找她麻烦了。
苏锐文看到朱绪最终选择了走,等门一关上就起身窝火一脚踢翻了脚凳。
苏怀晏带着朱绪回中厅,他一路上都没做声,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这么生气。这只是弟弟妹妹玩闹吵架的事情而已,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妹妹不要和自己的弟弟玩。他实在没法给自己这么大的火气找一个正当理由,心里十分烦躁。
而朱绪也一直在想为什么苏怀晏这么生气,想了半天,她主动说:“怀晏哥,我今天的试卷和作业都完成了。我想你今天肯定很忙,所以就去找锐文哥帮我看了。我们是作业都订正好才看电影的。恰好锐文哥那有碟片。”
苏怀晏闻言一下停住了脚步,他感觉火气更盛了。
第12章 Chapter12
朱绪一开始真不明白,苏怀晏为什么忽然对她那么冷淡。
那天,他听了她的解释,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后面几天虽然他还是找时间给她辅导功课,但根本不怎么理她看她。可他跟苏锐文的关系很快就恢复如常。在这种对比下,让朱绪落差感很大,也让她更不解。她试图问苏怀晏为什么,可一触到他冷漠疏离的眼神,她就丧失了勇气。
再后来,朱绪也有点生气了,她不再让苏怀晏给她辅导功课,又开始指名要苏锐文。
苏锐文还是叫苦连天,但这次心里他有点高兴,因为他也看出了苏怀晏对朱绪态度的改变。有次,他笑对朱绪说:“你别放心上,我们大哥就是这样的人,其实他早就烦你觉得你笨了,只是他不像我心直口快表里如一直接说你,所以故意让你知难而退。这样,他就不会落人口舌被爷爷奶奶讨厌。你习惯就好了。”
苏锐文这话差点把朱绪气哭,她憋着一股气和委屈,整个人都开始学会痛苦。她一度也愤愤心想不要再喜欢苏怀晏了。
这个寒假一直到过完年假期结束,朱绪和苏怀晏的关系都没有缓和修复。大年初一那天,朱绪到东屋去给苏怀晏母子拜年,苏怀晏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出去了。黄依秋倒难得很热情,给朱绪封了个大红包,仿佛特意向她解释苏怀晏的冷淡态度一样说:“你哥现在跟着你舅舅学做事很忙,顾前不顾后。还好有你二哥聪明帮你辅导功课,这样大家都放心。”
朱绪低头接过红包没答这话,只是低声说:“谢谢黄姨。”
在这个家里,她只有也只能有一个舅妈。她之前对这个家里诡异的组合感到很不适,第一次见到黄依秋,她都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倒是黄依秋很自洽柔声说:“你叫我黄姨就好。”
朱绪看向孙瑾柯征求意见,后者神色冷漠转身离开了。后来朱绪知道她们两人一年到头说不上一句话,都无视着对方的存在。而大家都习惯了这种情况,没人主动会去说这事,仿佛只要不说这一切就是合理的。
朱绪平时很少到东屋这边,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进来这里她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而西屋的孙瑾柯母子那边,她去的多一些,主要去看孙瑾柯,不过大部分时间她跟着苏劲松两口住中厅。老两口不想让朱绪掺和这些事,他们只是告诉她两个哥哥都是一样的。而朱绪对家里其他人其实都没有太大的意见和看法,因为她内心深处最不喜欢的就是苏翰济,她觉得是他的原因让大家很痛苦,可是他却是现在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物,他还能管着她。
所以,朱绪不懂事情到底为什么这样,是什么在无形中拉扯着大家成为这样?良好的教育优渥的物质都没有推着这个家庭走向幸福,但大人们还在教下一代好好读书好好赚钱。朱绪那时候真的搞不懂这个世界运行的逻辑。直到她十七岁那年,自己也终于掉在这世界古怪逻辑里走了一趟才有点了解。
朱绪很难忘记十七岁那年,二十二岁的苏怀晏对她表白。
那年,苏怀晏大学毕业,他准备搬出苏家独居。他十八岁那年,苏劲松疼爱他就给他在外安置了房产,希望他能早些独立远离父母的影响。
朱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虽然这一年多,苏怀晏对她的冷淡快把她的少女情怀杀死了,但她好几次和同学朋友八卦男女之情,还是会想到他,有时候还是会独自伤神。况且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假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份纯粹的暗恋总很难淡掉。所以,朱绪再难过还是心想苏怀晏搬出去也好,她总有一天也要离开这个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有种倒计时的感觉。
苏怀晏搬家那天,照习俗大家都去贺乔迁,只有朱绪没去。她的一只狗生病了,她带狗去看病,是真的担心也想借此避开苏怀晏的乔迁宴。
等她在医院陪狗输完液回到家已经快下午,但大家都还在苏怀晏那热闹没有回来。她一个人觉得无聊,安顿好猫狗给胡金毓报了平安,也出了门去找同学玩。
她和几个女同学逛街吃饭,晚上还去唱 K。期间一直没有人联系她,她也没太在意,她出门前和保姆说了晚上同学聚餐晚点回去,让保姆帮忙转告。
结果,十点多她正准备先回家,苏怀晏已经找来 KTV 逮她了。
苏怀晏看到她就很生气问她为什么电话一直不打不通,苏劲松和胡金毓都担心死了。而他好不容易找到李睿问了一圈才得知她可能在这。
朱绪被骂得有点懵,看他递来手机拨号给胡金毓报平安,发着愣接过手机照做。之后,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内疚说:“我不知道手机没电了,怀晏哥。”
苏怀晏看了她一眼,一把拉过她的手就往外走。她好像被他拖着走,好不容易追上他的脚步,他又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盯着她说:“漾漾,你知不知道人是会被逼疯的?”
“什,什么意思,怀晏哥?”朱绪紧张问。她觉得此刻的苏怀晏很不一样,他的眼神锐利迫人,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而苏怀晏只是盯着朱绪许久没有说话,他好像想把她看进心里去。最后,他把朱绪塞进自己的副驾驶,开车送她回家。
两人到苏家已经快十一点,屋内都静悄悄了。苏怀晏沉默送朱绪进了屋,见她就要上楼,他冷不防出声问:“咚咚怎么样了?”
咚咚就是朱绪生病的狗。
朱绪听得问,回身也想去看看狗,便领着苏怀晏到后院廊下看狗。
狗都累了,听到响声,恹恹抬头看了看两人又垂下脑袋趴在垫子上。朱绪蹲下身伸手抚摸了它的脑袋说:“它还是有点不舒服。明天我打算把它的窝移到我房间去,让它好好休息。”
苏怀晏也俯下身伸手去摸狗,而他不小心碰到朱绪的手,只见朱绪飞快就缩回了手藏进怀里。
苏怀晏见状徐徐站直身体,一言不发往后院走。
朱绪不解看着他。
后院有几棵大树栽在院边,夜里只有草丛里几点灯光,看上去昏昏暗暗。就算是很熟悉院子的地理环境,朱绪夜里也不会往树下走,可她看此刻苏怀晏像魔怔了一般朝那走去,不由起身担心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