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铃和子骏站在船头,望着两岸的湖光山色。这个季节正是一年中春光最盛的时节,西湖边远山如画,绿水如绸,两岸全是杨柳桃花,远看如云霞蒸蔚,就如仙境一般。
霖铃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西湖的景色,一边欣赏一边对子骏说:“子骏,这里景色如此优美,以后我老了,在这里开一家书院,安度晚年也好。”
子骏眼睛一亮,立刻说:“先生说得是,以后先生做山长,我做教习。”
霖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子骏,凭你的才学,怎么也是你做山长,我就混个教习就行了,再不济做个后勤也行。”
霖铃这句话说得真情实意。子骏却万分感动,看着霖铃的眼睛说:“先生,你总是这么鼓励我。”
霖铃笑笑。这时她看见苏轼过来了,赶紧迎上去。
苏轼看到霖铃还是有点头晕。霖铃见周围没人,偷偷把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和李之仪的情况告诉苏轼。
苏轼这才恍然大悟,问霖铃说:“你舅舅现在身体如何?”
霖铃说:“多谢苏伯伯关心,他身体已无大碍了。”
苏轼打量着霖铃,心里啧啧称奇。霖铃说:“前些日子舅舅给我写信,说他还想念和苏伯伯在江上吃酒的日子呢。”
苏轼哈哈一笑,又感叹道:“人生就是如此,再见不知何日啊。”
这时霖铃见子骏站在一边,忙把他叫到身边,把他介绍给苏轼说:“苏兄,这是我的学生马子骏,今年亦要应举。”
子骏连忙对苏轼行礼道:“学生马逊拜见苏太守。”
苏轼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疑惑道:“子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子骏笑说:“我小时候曾随父亲进京拜见子宣先生,在他府上曾拜识尊颜。”
苏轼疑惑道:“你父亲是?”
“家父为两浙转运使马羌。”
苏轼一拍脑袋:“哦,你是汉卿的公子,怪不得有些眼熟。哎呀,上次我见你时,你还很小。一转眼竟然这么大了。”
霖铃笑说:“苏兄,人是会长大的呀。”
苏轼叹道:“是啊,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几个人感叹一番,很快船到了长堤。
鲍山长等所有人都集合后,对众人说:“从前此处淤塞过重,野菜蔓生,湖水干涸影响百姓生计。幸苏太守带领疏浚此湖,不仅开除葑田,还百姓以生计,而且在湖堤上遍栽花木。非苏公力促,则百姓无以解决生计,而我辈亦无从享用如此景色了。钱塘有苏太守为主,实为幸事。”
大家连忙一顿马屁献上。虽然他们的马屁拍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但这么多人一起拍,也让霖铃有点心惊肉跳。
苏轼笑着说:“长堤能成,也有赖本州军民——包括各位共同努力,非我一人之功劳。”
说着,他带领大家沿着长堤往湖中心走去。
霖铃一边走一边观看两岸的景色。这条长堤从黄妃塔边开始,一直延伸到湖对岸,相当于把西湖一劈为二。
走在长堤上就好像漫步在湖面上一般,前后左右都被青山绿水包围,让人有一种沉浸于山水之中的感觉。
这种景观在江南其实非常常见,也不限于杭州,但是在宋朝那个年代就非常罕见。鲍山长他们都看得如痴如醉,连连称赞苏轼这个创意了不起。
大家一边欣赏湖面的景色一边往前走。苏轼让人在长堤两岸种了很多柳树和桃花,红绿相间,让人有一种天地万物都非常温柔的错觉。
祝山长忍不住夸赞道:“长堤种柳本是常见,但一柳夹一桃,却是世间少见,却尽得风流!”
苏轼哈哈一笑说:“本来我周围人也劝我种柳树,我却道全种柳树太过单调了。本来这湖水也是绿色,再种绿柳,倒映在水里颜色也不出跳。倒不如在绿树里夹些红粉之色,映在水中好看,和这整体的山水意境也相配。”
祝山长立刻附和:“苏公说得是,说得是。”
霖铃看祝山长在苏轼面前一副脑残粉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想笑。
原来男人追星的力度一点不弱于女人,也不局限于阅历———像祝山长学问那么厉害,照样脑残无误,呵呵…
大家边聊天边往前走。
不多时,霖铃看见前方花木丛中有一只八角亭,亭子里有一张冻蕉石墨桌,桌上铺十副纸墨。
桌子的上方拉了一根绳子,上面吊着十支毛笔。旁边还有一面锣鼓,士林拿着一根敲棒站在旁边。
她心里明白,春光诗会的第一次笔试就在这里了。
第142章 各显身手
果然鲍山长走过去,笑着对苏轼说:“请苏公出题吧。”
苏轼想了想说:“既然我们方才坐船踏上长堤,一路饱览景色,就请各位先以‘咏长堤’为题做一首七律,一字韵。景致都在眼前,做起来也简单。诸位意下如何?”
学生们哪里会有意见,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作诗比拼。苏轼见众人这么斗志昂扬,心里也更高兴。
鲍山长清清嗓子道:“这次我们只放了十幅纸笔,先到先得。若是十支笔都被抢走,那剩下的学子只能等待下一个机会了。”
说完,他给一旁侍奉的士林递了个眼色。士林连忙拿起手中的木棒在鼓上敲了一下。
鼓声刚响,骆敬就大步走到桌边,从绳子上解下一支毛笔,运腕如飞地在纸上写下一首诗。
苏轼见有学子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诗,心里也有些小小的诧异。他走过去俯身一看,只见纸上写着:
咏长堤—骆敬题
西子湖边草萋萋,小舟行至树高低
桃荫重重着春暖,柳色青青照人衣
举首时闻莺乱语,驻足静待马长嘶
烦君相见莫相怪,惯向东风作新诗
苏轼读完,抚着须笑道:“不错,不错。”
众人见骆敬一鸣惊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诗,又得到苏轼的夸奖,都纷纷把目光投到骆敬身上。
就连霖铃也不得不承认,骆敬这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还是有几分才气的——可能这也是他矜傲的资本。
骆敬做完诗后,各家学子都感到压力山大。很快,又有两家书院的学子站出来取笔写诗,分别是秋桐书院的赵刻和麒麟书院的吴磐。
大家不约而同围在桌边看他们题诗。
只见赵刻写的一手优美的蝇头小楷,字迹如绣花一般精致。而吴磐则是大大咧咧的,写的字大如斗,一大一小的对比起来非常有趣。
两人写的诗分别是:
赵刻题:
春水一湖绕春堤,春芳开谢几回迷
无酒自得诗堪醉,无人自有花成蹊
凫鸥贪暖眠沙早,乳燕求食学莺啼
人生闲日比金贵,戏看锄田如登梯
吴磐题:
烟笼碧丝波曲曲,小舟送我至新堤
梨白桃紫巧妆成,顾盼青烟留诗翁
黄鹂相见齐高唤,骝马不识自轻嘶
春来芳景年年醉,西山已经复向西
苏轼盯着纸面笑而不语,只是频频点头。
旁边鲍山长笑着道:“西山已经复向西这句做得颇为精巧,以景物开头,又以景物收尾,前后呼应,别有一番韵味。”
李山长也笑道:“那也比不上‘无酒自得诗堪醉,无人自有花成蹊’这句工整讨巧。”
两人同时夸奖对方的学生,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苏轼在旁笑着点评道:“各有妙处。”
鲍山长笑呵呵地指着剩下的七枝毛笔,对着学子们说道:“还有谁上来一试?”
霖铃正在边上乐呵呵地看热闹,忽然觉得身边有个人影一闪。
江陵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白鹿洞书院那个叫谭确的学子也走了过去。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走到几案旁边,又几乎同一时间伸手去拿绳子上的笔。
江陵见谭确要拿笔,手上动作不由停了下来。谁知谭确也停下来,对江陵恭敬道:“请学兄先拿。”
江陵连忙谦让道:“兄台先请。”
两人相互谦让一阵,谦让得霖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才一起把绳子上的笔解下来,各自在纸上书写。
几个山长依然站在旁边看他们写。两首诗分别是:
谭确题
映波桥边十里堤,莺飞萼落绿烟迷
鸳鸯清波度睡时,骝马东风放闲蹄
软泥屐深疑雨后,红花香浅惜春移
光阴何复胜兹此,且歌并咏太平时
江陵题
天寒未了日阴阴,白屐青蓑向长堤
烟出湖江松山北,鸟归竹堂密林西
横枝染香斗深浅,竖峰泼墨辨高低
年年春光如新好,故人不见泪沾衣
苏轼读完脸上笑意盎然,连连颔首。又特意点评道:“明远这首做得与众不同。尤其‘烟出’两句,大气磅礴,甚得我心。”
本来江陵为人很低调,穿衣也是半旧不新的,很少有山长注意到他。
但苏轼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刷”一下集中到江陵身上,轮番打量他。
江陵有些局促,连忙对苏轼行礼道:“多谢苏太守抬爱,江陵不敢。”
祝山长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学生出风头,他当然是开心的。
霖铃心里也很高兴,但她还有一点小小的不满足,因为子骏还没有出手。
她偏脸朝子骏的方向看,却见他一脸沉思状。霖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碰碰子骏的衣服,低声问他:“你还没想好?”
子骏“嗯”一声。霖铃微笑着说:“没事儿,慢慢想,不急。”
子骏嘴唇一动,似乎想要说话。就在这时,霖铃忽然看见骆敬又走了上来,对苏轼问道:“动问苏太守,学生能否再做一首?”
这下不仅苏轼,满场都有些惊讶。别人一首都做不出,他竟然能连做两首?
但骆敬不这么认为。他刚才看见苏轼连连赞扬江陵的诗,心里就有点不服。赶紧重新想了一首,想要把江陵的风头压下去。
苏轼看着他笑道:“你若是能做便再做一首,这里也没规定说一个人只能做一首。”
“是,”骆敬又一次走到桌边,大笔一挥落下一首诗:
春景如画画如诗,芳菲四月踏长堤
依山夭桃金似浅,傍湖垂柳碧新齐
寺钟远近鸣欢鼓,车马往来逐香泥
最是年少相宜处,映波桥畔闻骢嘶
苏轼读完,笑意盈盈地说:“这首比上一首更好了。”
骆敬满面春风地行礼道:“多谢苏太守谬赞。”然后朝子骏的方向甩过来一个鄙视的眼神。
子骏沉浸在思考中,完全没注意到他。
但是霖铃注意到了,而且气得要命。骆敬这小子好像把子骏当成了假想敌,时时刻刻想压他一头。
可惜他不能,不管是才学是相貌还是家世,他都比不上子骏的一根脚趾头!!
霖铃一个人胡思乱想,没注意到那边又有几个学生站出来抢毛笔。
因为现在有六支笔被抢走,只剩下四支,所以剩下的学子都有些着急,就算诗句没完全想好也不管了,凑一首再说。
这次上来的三个学生分别是独松精舍的兰蕨,麒麟书院的罗宽和观自书院的钱一闻。
三个人各自抢下一支笔,在纸上挥洒墨迹。很快三首字迹不一的诗就出现在纸上。
大家围过去看,这三首诗分别是:
罗宽题
雏雁南飞云向西,千里寻春至芳堤
条条碧玉迎风舞,漠漠红烟绕枝低
雨尽香蹊杂故草,风起清波跃细鳞
岂为陈诗赋新景,始见英贤不善辞
兰蕨题
莫嗟东风入寒衣,碧水溶溶绕湖堤
莺飞绿柳近忽远,马鸣紫陌高复低
春归锦绣愁难解,花到荼蘼醉堪知
去岁故人今难见,燕过紫堂留声凄
钱一闻题
自破碧琼一缝齐,凡子始入阆中移
软辔轻行怜瑶草,琪花纷纷遮眼迷
波起待迎仙舟至,雨收若闻青鸟啼
更得群贤话诗酒,天上人间两不疑
苏轼把三首诗读完,也是称赏了一番。
这时候十支毛笔只剩下最后一支。鲍山长笑着问大家:“还有哪位学子想上来题诗?”
霖铃这时心里也有一丢丢着急,因为子骏还没有提诗。在她心里,还是很希望子骏能在苏轼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种事随缘即可。子骏如果没有灵感,硬逼他作诗也不好。
她想到这儿,心态反而沉稳下来。
就在这时,她看到麒麟书院的学子中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学生,对众人喊一声:“我来做第十首。”
说着他就直奔书案,伸手想去拿绳子上的最后一支笔。
谁知他的手刚要碰到笔,斜里忽然插过来另外一只手,一下子把那支笔抢掉了。
他大惊失色地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惠民书堂的学生。
他顿时大怒,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腕说:“我刚才说我来做,你没听到么?”
对方也怒了,恶狠狠地呛道:“刚才鲍山长说了,谁先抢到笔就谁做,可没说谁先出声就谁做。”
“胡说!明明是你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