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过几天,三月二十时,温嫽明白了王家人对她平和的态度来源于哪。
王善单似乎是在等,等到月份足了,看她是否怀上王懈籍的孩子……
因此王善单这阵子才一直没有特地过问她,甚至降了她的待遇。
本来,她一个对王家毫无用处的女眷,在王善单强势的性格里,她此时的待遇相比王懈籍活着时,肯定是天差地别的。
但现在,她的用度没有任何削减。
温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怀上。
她和王懈籍当然是洞了房的,两人是正儿八经成的亲,怎么可能没有洞房过。但说实话,她觉得那夜的洞房她不怎么愉快,太疼。
她不知道那夜后能不能怀上,她只知道她此时不太期盼能怀上。
衢通的危机近在眼前,她不知道王家以后是否能屹立不倒,那她怎么能在这样混乱的一个年月生下一个孩子?
到时她都不知道能不能庇护孩子平平安安长大。
温嫽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所以,还是别怀的好。
她要另想出路。
……
衢通太守这半个月接连发出的三封信有了回信。
回信全是一个意思,无能为力。
也就是没人愿意来救援。
显然,他想到的这三个,他以为能求到给衢通援助的人,已经被对衢通虎视眈眈的人提前晓以厉害了,他们选择接受对方给的好处,对要吞并衢通的那方豺狼坐视不理。
太守忍不住拍了把矮案,破口怒斥,“鼠目寸光,鼠目寸光!”
“今日娄傅吞了我,来日又岂不会吞了他们!竟信小人之盟!”
蠢货啊,都是蠢货!
太守怒不可遏。
当夜,又发了封信。
这封信已是极其不抱期待,衢通太守才派人送出去,无形坚定了眼神,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他和娄傅有世仇,岂能让衢通落入娄傅之手!就算是衢通败了,他也要留给娄傅一个焦头烂额的烂摊子!
……
温嫽发现四道城门对百姓进出开始管的非常严。
女人和孩子们想出城,守卫盘查之后基本不会拦,但男人,尤其是青壮,太守府虽未明令男儿不许出城,却自三月二十二之后,就没有男人能出城成功的。
王家和其他几姓显然是比她还早知道这一点,温嫽发现王家又有两个人她开始见都见不到人影了。
温嫽忽然了悟,为什么从上回她向王五郎打探了一句王懈籍的消息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王五郎。和这回消失的两位王家人一样,王五郎也是被安排出城了吧?
王善单以为他们是最有价值的,为他们铺了后路。
其余人则必须留下来抵抗,包括王善单自己。
温嫽觉得自己恐怕前路渺茫了。
她开始继续找法子收集她必须得到的东西,比如止血的金疮药,以及救命的几味大补丸。
她不期盼能毫发无伤的度过这次危机,但至少得保住性命。
这几样东西拿的不算容易,温嫽从王懈籍死后其实就一直在找法子要,可到如今,也就只拿到几粒补丸,至于金疮药,她连影子都没见到。
温嫽好不容易几样全拿到手时,已经是这个月月底了。
东西也不是从王家药房拿的。
王家药房从二月时就管的很严,只有在王家有话语权的人才能从里面拿药,在王家不受重视的人,谁也碰不到那些药一根毫毛。
温嫽能得到这些,是意外从屋子里的一个盒子里翻出的。
盒子中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清清楚楚写了怎么用,用多少。
温嫽看完时,边把这些东西藏好,边默默对王懈籍道了句谢。
这些,是他死前特地为她留的,他早为她想到了这些。
只是斯人已逝,曾经这个对她好像还不错的人,已经死了。
温嫽沉默片刻,久违的低头叹了声气。
……
温嫽拿到药还没喜悦多久,听到风声,女眷已经不能出城。
她拿药的时间还是太晚,没有赶上时机。
已经出不去,温嫽就只能赌,赌以王家这几代的经营,还有皋埠村的这些私兵,不至于让城中一战就让王家成了废墟。
王家近一个月的准备,总该有些作用的?
王善单确实在尽力保全王家。
仅仅这几天,王善单已经处理了不少人,其中包括他一个堂兄弟。
他这个堂兄弟在族中发布了煽动人心的言论,说他早已为自家子息准备了后路,现在,是在拿王家其他脉息的子孙后代为皋埠村的延续填人!
王善单怎么能容许这样的话在皋埠村流传。
他敢煽动,那下场就是一个死字,在这个王家,一切都是他说了算,没有任何人能质疑!
他要给王家留什么样的血脉,也不容许任何人质疑!
王善单现在为了稳定,一切不安定的因素他都会在衢通危机前,先行斩除。
亲疏不论!
杀了这位堂弟的当晚,他在王家祖祠下跪保证,“善单必保王家,望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助王家渡此劫难。”
王善单跪的格外严肃。
是,他是有私心,可他的私心比起其他族人,已经很小很小。
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懈籍,他的所有孩子中也只送出去了一个五郎。另外两个送出去的,一个是王家远支的,一个是他一个堂兄的,这两个是在学堂中最有天赋的孩子,是他精挑细选的,望他们长大后,能和五郎一起重振王家。
……
温嫽越来越能感受到大战前夕的氛围。
也是这日,四月初三,兵临城下,娄傅带大军压境了。
第3章 03
战火一触即发。
不过瞬息,伴随一声直插云霄的攻字,漫天的夕阳被残血染红。
这夜,攻城投石之声不绝于耳。城中百姓彻夜望着城墙之外似火石般的箭雨。
……
两方交战的第三天,衢通孤立无援,成困兽之势。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让衢通措手不及的,是城中秩序太乱,竟生了起义。
有人纠结人手,让衢通陷入内忧外困之境。
衢通城破已是必然。
温嫽对起义有所耳闻时,事情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且连皋埠村,也受起义之兵所扰。
这些起义兵不去别的地方,唯独视世家大族为眼中钉肉中刺!值此乱际,非啖下这些大族们一口血肉不可。
城中的豪族张家,是第一个受洗劫的。
紧接着第二个是柳家。
王家,是对方在有了财资和人手的壮大后,准备打砸的第三个目标。
把王家放在第三,是因为王家是衢通郡望中最团结的,还和太守府关系密切,起义军也知这是最难啃下的硬骨头。
只能把他定为第三个目标。
王善单表情略皱。
他已经听了张柳两家的惨况,张柳两家除了逃窜的,其余无一生还。
这些人是真对大族有血恨。
他们王家若是与其交缠起来,得不偿失。
“老爷,不如向太守府求援。”一老奴斟酌片刻,缓慢道。
若是太守府肯出人镇住这班宵小,王家便不必不胜其烦。
这几天皋埠村的外围已经与对方起过小规模冲突,无端端城还未破,皋埠村就已经四死十五伤。
再被对方损耗下去,届时就算王家能抵御的了,也得损失不小。
王善单想了想,摇头。
太守府正面临破城之危,怎有余力分兵来替王家解决骚扰。
他只能自己组织人护卫王家。
“加强守卫便是,到底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信王家人还对抗不了对方一群流乱之人。
“是。”
王善单自信有自信的道理。
这群人和王家你来我往好几天,最终迫于人心涣散,不得已辗转下一处。
但他们没有机会了,城中太守终于抽出人手来解决他们,斩了为首几人。可紧随其后,也是最坏的消息,太守要强征男丁,其中,王家这些有私兵的,尤甚。
太守甚至亲自来王家,叫王善单出面,动员皋埠村的人为守城尽力,不许安守一隅。
太守:“唇亡齿寒,城若破,王家又岂能幸免?”
王善单不欲掺合这事,他想的只有自保。
不动声色,“翁公让善单且妥善思虑两日,毕竟阖族之命,皆系善单。”
太守点了点头。
行。
可于他来说的行,那就是王善单不允,王家就换一个人来允!
太守才转身,便见他身畔武士擒拳拿了王善单。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王善单才骇了脸色要持拳对冲,却因对方先发制人,一招之下便被剪了手死死压在地。
王善单猛地抬头,“太守这是何故!”
太守望来,“我已说过,要你族中三百私兵。”
王家也只有三百私兵。
王善单绷了脸。
太守:“我给你一刻钟时间考虑。”
王善单的脸越发黑。
……
最终,衢通城太守带走了王家所有私兵。
不日,王家私兵上城墙。
同日,官府之人继续强制征兵,凡是壮丁,皆编队入伍。
如此,衢通城满打满算,又守十四日。
次日,城破,满目疮痍。
流兵四溃,家宅难宁。
王家首当其冲。
温嫽目睹了最心惊肉跳的场面,也十分倒霉,竟被对方盯上,满脸横肉提了刀朝她奔来。
温嫽咬咬舌,转头不要命的跑。
可她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娄傅帐下这名壮汉,他甚至还故意戏弄她,在掷了一块石子砸得奔跑中的她跌倒后,驱着马,转圈对着匍匐于地的她蔑笑。
温嫽大喘气,下意识抓紧一块石头。
她回眸看对方,心提的非常非常紧。
壮汉其实不太舍得杀她,她长得貌美,这时露出恐惧的眼神,更是让他十分兴奋。
粗拉的摸摸胡须,忽然,拍了拍马,让它猛地一个喷啼,鼻息热气浇了温嫽一脸。
温嫽被喷了一口的马儿唾沫星子。
“……”
忍住了,只不断一再后退。
并找准机会迅速爬起来,硬着头皮跑。
壮汉倒也放任她跑,在他看来她早已是笼中之猎,他要杀她又或是要强了她,这些不过是喘个气的事。
他现在就是爱看她拼了命要逃,却被他玩弄股掌之间的状态。
逗弄临死之前的猎物,让他非常兴奋。
发个恶笑,“好好跑,真能跑远了,爷回头给你赏个爽的!”
温嫽听得心都凉了半截。
尤其,紧跟着就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
温嫽栽一个跟头,再次跌到地上。
身后,男人哈哈大笑。
温嫽继续忍,选择把手中的石头越抓越紧。浑身绷成最紧的模样,只等男人下马来,向她靠近。
她不知道被如此穷追不舍她还能不能活,但无论如何,拼死也得给他脑袋上来个疤!温嫽的胸口剧烈起伏,边往后退,边大喘气不断。
男人下马。
温嫽继续后退。
男人抬起刀,刀尖指向她的方向。
可温嫽看他的架势不是要她的命,他的刀尖是对准了她的领口,要她无衣可遮。
“!!”
温嫽脑袋一空。
下意识揪紧衣裳。
男人牛哄哄撇了撇嘴巴,更是,忽然对着她做了个提裤的动作。
温嫽……温嫽算是被他耍弄够了。石子不知不觉,在紧张中差点已经抠进她的肉里。
她全身上下都做蓄势待发状。
忽而,温嫽更是差点被风吹草动骇的下意识把手中石子扔出去,她竟听到一声破空声,有箭射过来!
对着谁的?
她还是壮汉?
温嫽条件反射闪开。
壮汉也条件反射一闪,并警惕着环顾四周。猛然,他看向一个方向,也是这时,这个方向中一男子持戟一跃,横眉冷目直袭他颈项。
杀气逼人。
温嫽趁此头也不回跑远。
匆匆中,回眸一次,看到的是她分外意外的一个人。
竟然是王五郎。
这个已经许久不见的人……
他没有远离衢通城吗?他竟然就待在衢通城外?
温嫽停下了脚步。
王五郎这时也解决了壮汉,满脸溅血的望向她。除此之外,他的衣裳上也都是血,像是经久未洗的模样。
他抿唇向她靠近几步,疲惫哑声:“王家其他人,现今在哪?”
王家……那已是一个死地。
温嫽灰一道白一道的脸微微抬了,她囫囵擦一擦,“烧杀劫掠,流兵肆虐,王家……所剩无几。”
所剩无几。
王五郎不禁握紧了染血的长戟,滚了滚后喉结,双目赤重,“那我父亲呢?”
“兄长呢?”
温嫽摇头未知。
他们看不上她,城破前逃走未带她。
她是自己日等夜等,于今日城破混乱中找到的出城机会。
温嫽给王五郎的回答只能是摇头。
王五郎抿了唇。
忽而,他转身就走。
他没有再向温嫽问任何事,也没有要带上她的意思。
温嫽哪里看不出来呢,她握了握被石子确实咯出血的掌心,无声嘶了一声,也打起精神朝另一个方向走。
……
风声鹤唳,风餐露宿,这些现在用来描述温嫽的生活,最准确不过。
且还要再加上一个,邋遢狼狈。
温嫽辗转多日,直到到了四月二十九,才敢于河边小心净面,让自己短暂干净一些。
她望了望自己手心的伤口。
由于环境太差,这道伤反反复复一直没有好全,现在,还有化脓的趋势。
手都不敢握的太紧,温嫽小心翼翼拿着芦苇把脓挑开。
河对岸,响起马蹄声。
温嫽下意识把手收进怀中,如惊弓之鸟望向对岸。
看规模,是一大队门阀车马,对方停下,准备于河边饮马。
温嫽庆幸这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对面的人看不到她,紧绷之后,便犹豫着继续处理伤口。
再不处理已经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