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永安巷可是热闹得很,朝中有大半的官员来贺寿,顾家乃大周第一名门望族,再加上顾太傅门生众多,这来往的官员自然囊括甚广。
“首辅大人到!”
小厮的一声高喝,众人皆迎了上去。
“首辅大人果然来了,看来真有和顾家联合的态势。”
“听说了吗,顾太傅今日要给顾小姐择婿。”
“这事八成要成了……”
……
众人议论纷纷。
等大家伙贺寿完毕,不多时,前院戏台上的伶人,已经咿咿呀呀的开了嗓,唱的是一出《八仙拜寿》,倒是热闹。
顾小兰有些紧张,她瞧着自己母亲,担忧着道:“母亲,你说这事真能成吗?”
顾夫人拍拍她的手:“放心吧,你哥哥给他送去的请帖里,放了你的玉佩,像裴寂那样精明的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既然他今日来了,就必定是准备同咱们顾家交好的,你且安心,等着做首辅夫人便好。”
顾小兰低下头,羞涩一笑:“嗯。”
“对了,今日多去同他接触接触,也好做铺垫,若是裴寂真的表了态,这事还是早早定下为好。”
顾小兰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不远处,松形鹤立的俊美男子,只是一眼,便足以小鹿乱撞。
假山边的凉亭,裴寂正在同顾太傅攀谈。
与其说是攀谈,倒不如说是各怀鬼胎,虚以委蛇。
“近来江南灾民过冬事由,多亏了首辅大人费心,我瞧着如今已经卓有成效,大周如今有你守着,本官也就放心了。”
顾太傅今日着常服,敛去了平日里的老练洞明,倒是添了点慈祥。
裴寂尊敬拱手:“老师谬赞了,学生也是做些力所能及的。”
顾小兰此刻走了过来,她柔声道:“爹爹。”
顾太傅笑的宠溺,招呼顾小兰去他身边后,又转头对着裴寂道:“小兰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婚事。”
“爹爹!”顾小兰听到这儿,因为害羞,以小女儿家的态势,不叫自己爹爹再往下说了。
顾太傅笑的爽朗:“好好好,爹爹不说了。”
“这样吧,你们年轻人多谈谈,我先去看戏。”
这意思太明显,众人识趣的随着顾太傅离开了。
裴寂懒散的靠在梨花木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虚虚敲着手指,没有张口的打算。
顾小兰细微的清了清嗓子,缓步靠近他,微圆的脸蛋因兴奋,红的有些异常:“首辅大人还记得臣女吗?”
裴寂这才掀起眼皮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等顾小兰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时,就连脖颈都晕染上了羞涩的绯红。
“我……我……”
就在她紧张到说不出话来时,男子难辨喜怒的声音传来:“你要嫁给本官?”
顾小兰内心一滞,没想到,他竟会问的如此直白,面上染了些不可置信。
可转念一想,若是一般的女子,碰到这样的场景,恐怕会立刻娇羞的捂脸逃跑。
可她顾小兰不是一般的女子,论家室,在大周她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况且,从自己第一眼见到面前这男人,就彻底沦陷了。
她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忽而仰头:“是。”
“那本官先请你看一场好戏,姑娘再决定要不要嫁本官。”裴寂眸色冰冷,不带有一点温度。
酒过三巡。
顾太傅今日好似十分高兴,约莫是他觉得有些事是真的要成了。
“感谢诸位同僚,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本官的寿宴,本官在这里多谢诸位多年来的照拂……”
可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些不可名状的踢打声。
“去看看怎么回事?”顾太傅赶忙吩咐小厮。
可大批的官兵就在此时,鱼贯而入,迎面走来的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陈益定。
“陈大人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竟是如此大阵仗。”顾太傅笑着问道。
陈益定爽朗地笑了笑:“下官今日原本也是想来祝寿的,可却案子缠身,无暇顾及。”
“这不,下官刚刚接手了黄大人的案子,就发现黄大人和顾太傅您关系匪浅,行了,您就配合一下,同下官走一趟吧。”
陈益定手里有文书,来拿人无可厚非,不过众人倒是对这局势糊涂了。
都察院一向是首辅大人的地盘,追缴国库欠银,黄庐首当其冲,不过却一直没有被彻底打下。
这次都察院拿人的理由是,黄庐众多欠款条子都是顾太傅亲自批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想而知。
原来首辅大人这是杀了个回马枪!
顾夫人是直接被气晕了,先是丈夫被抓走,又听到自己哥哥被抄家审查的噩耗,任谁都受不了。
寿宴,自然也就不欢而散了。
顾延翊默默看着在母亲面前哭泣的妹妹,神色晦暗不明。
他现在才明白,裴寂是真的不怕什么,就算是越王和世家双面夹击的情况出现。
他这是在报复自己,既然讲和行不通,那便彻底撕破脸皮就好了。
裴府外宅。
魏云珠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赶忙问着刚刚赶过来的念霜:“外头发生什么了,怎么闹哄哄的?”
“姑娘,不好了,顾太傅在自己的寿宴上被都察院的人抓走了。”
“什么?”魏云珠有些吃惊。
放眼望去,整个大周,能把身居高位的顾太傅送入大牢的,只可能是一人,那便是裴寂。
他到底还是动手了。
第25章 别怕我
今日天冷的厉害,到了半夜,温软的锦被也抵挡不住那阴寒。
等魏云珠强忍着寒意睡着后,却被钻进锦被的裴寂惊醒。
“别怕,是我。”男人靠近她的呼吸间夹杂着浓烈的酒气,有些发烫。
“不许碰我……”少女睡的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的抱怨,平添了一丝娇嗔。
她揉着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推他,可力气却小的可怜,男人的胳膊自她身后绕过来,将她两只手腕重叠着抵在绵软的榻上。
彻底惊醒,再无睡意。
正在她准备拉开两人的距离时,男人轻柔的从后面将她环抱。
“别动,这样待一会。”裴寂忍不住搂紧怀里挣扎的人儿,埋首在她发间,汲取着少女身上美妙到一度叫他沉溺的芳香。
同样,她感触到了少女的抗拒以及一丝惧怕……
“别怕我”,他紧紧贴着少女纤细的脖颈,似乎在低叹一般。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一定完成你所有心愿。”他再收紧双臂,仿佛要将少女化在自己臂弯里。
魏云珠不再挣扎,蜷进他怀里,感受着来自他周身的温暖。
其实她如今已经渐渐领悟到,这个人控制欲极强,在他身边,越是挣扎,那禁锢就会越来越窒息,类似于蟒蛇捕猎时,会缓慢缠上心仪的猎物,然后再将其绞杀。
于她而言,乖巧的依附,是唯一的办法。
“裴寂,顾太傅不是你的老师吗?”魏云珠好奇地发问。
男人低低笑了笑:“老师?”
“郡主应该看到过微臣脚踝上的刺青吧?”
的确,魏云珠曾经看到过,那是一个“罪”字。
“那刺青,是微臣杀了亲生父亲得来的。”
话音刚落,魏云珠只觉得毛骨悚然,她承认,自己的手脚都在不自觉的打颤。
“像微臣这样罪大恶极之人,连亲生父亲都能杀了,更别说老师了。”男人一只手拨开她凌乱的发丝,微凉的指节轻轻描绘着她耳廓的形状,细细玩弄。
感受到少女的颤栗,他用轻柔到近乎耳语的调子向她保证:“别怕,微臣永远舍不得杀掉郡主。”
良久,在他温热的包围下,魏云珠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
裴寂絮絮叨叨的还说了很多话,可她都迷迷糊糊的不太记得了。
“明日,微臣带郡主去看看微臣从小生活的地方,好吗?”
睡意袭来的少女,发出猫咪般的叹息:“嗯……”
“只是那里很肮脏,希望郡主不要嫌弃……”
末了,他在熟睡少女莹白的额间,落下一吻,眸中是化不开的执念:“睡吧。”
……
第二日一早,魏云珠醒来时,已不见裴寂的身影。
她算着日子,距离初五,还有四天,这叫她满心期待,却又忧心忡忡。
期待的是同阿姐见面,忧心的是,裴寂是否会守约。
她望着手里的密笺,整个人都陷入了纠结。
那飘逸洒脱的行书,一笔一画她都很熟悉:感光寺相见,万急。
万急二字力透纸背,这不似顾哥哥一向温文尔雅的作风,难道说,他是有什么不得不向自己言说的重要之事?
在惴惴不安下,她慌忙将那密笺丢在炭火盆中,烧作了灰烬,仔细的检查,是否留下一丁点痕迹。
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过了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裴寂才如约来接她。
前几日的积雪已经化了,日头斜斜的照着,竟然有暖烘烘的调子。
魏云珠搭上裴寂的手,缓缓下了轿子。
发现这里竟然是百花楼,长安城最大的风月场所,沦落至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会遭人白眼与鄙夷。
从这里出来,脱离罪籍,入仕为官,大周三百年来,只有裴寂一人。
“这里是微臣出生的地方。”
裴寂眼神幽幽的瞧着前方莫大的牌匾,神色莫辨。
魏云珠突然想起,幼时听过的一桩事由。
当年有个刚从北地回长安的封疆大将军,为人狂傲,在庆功宴上和一众营地的将军谈笑,他戏称裴寂是娼妓之子,当年他那花魁母亲,可是伺候过不少的权贵。
第二天,不仅是那位封疆大将军,还有所有同他喝酒的副将们,皆惨死在府中,头颅被挂在长安最热闹的西市口。
此事过后,百姓夜不敢出,长安城人人自危,生怕惹到这位疯子首辅。
在当时小小的魏云珠心里,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她也生怕自己会触到那恶狼的逆鳞,便小心翼翼道:“这里的日子,很苦吧?”
裴寂打眼瞧向她,嘴角的笑意十分友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微臣从前最讨厌旁人叫我娼妓之子,是因为微臣为了这四个字,受了太多太多苦。”
“微臣也不是铁打的,心也会痛,也会自卑,也愤恨过命运的不公,可现在却想通了。”
魏云珠杏眼好奇地眨了眨。
裴寂执起她的手,轻柔的捏了捏,然后逐一拨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去,紧紧的十指相扣。
“还好微臣遇见了郡主,而且郡主现在竟然就同微臣并肩站着,这样来看,佛祖已经对微臣很好了,自然也就不觉得不公了。”
“在微臣心里,郡主一直都排第一位……”
说到这儿,裴寂缓缓抬眼,认真的瞧着面前的少女,郑重其事:“郡主同旁人不一样,所以,郡主可以在微臣面前说任何话,就算是诅咒,微臣也高兴。”
魏云珠愣了那么一瞬,她觉得很迷茫,心里莫名觉得,裴寂并不是坏人。
愣证间,男人已经拉着她进了百花楼,一路上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人敢看这位煞神般的首辅大人。
穿过一道回廊,她们到了一处雅亭,这里放置了一把琵琶。
魏云珠有些惊呼的靠近:“好漂亮的琵琶,可惜我不会弹,从前阿姐专门请了乐师教我,可我独独练不会这琵琶,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
顾自说完后,她才转身问道:“这是谁的琵琶,为何搁置在此处无人收拾?”
男人缓步上前,手掌细细地抚摸过那琵琶上精致的雕花:“这是微臣母亲的琵琶。”
第26章 救赎
“郡主可曾听说过裴盈。”
裴盈,当年的大周第一美人,身世坎坷,小时候在街边被百花楼的姑姑相中,买了回去。
等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其才华与美貌深得长安城权贵追捧,世家公子皆为其纂诗吟赋,只为求得与之相见。
魏云珠也曾在宫廷春日宴上,听其他人议论过。
“微臣母亲真的很好,从前再艰难的时候,只要她在,微臣都不觉得苦,可她眼光真的很差,竟然信了那畜牲的话……”
裴寂说话间的调子,带着一股凄凉,可却从容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个男人他用花言巧语骗了微臣母亲,母亲信了,抛弃一切,怀着我,情愿一辈子待在一处永不见光明的后院。”
他的眼神莫名飘向远方:“那天,半个月未归的人突然出现,又对着母亲动手了,后来,微臣去医馆大门,磕了数不清的响头,才请来郎中。”
他的语调过分平稳,可魏云珠却听的伤心,她一向最听不得悲伤的故事。
“可郎中到了,人却走了……”
听到这儿,魏云珠下意识触摸琵琶,仿佛再度见到了那惊才绝艳的少女。
她眼角的泪水不自觉流下:“所以你才会杀了那个男人。”
裴寂缓缓回过身子,点了点头。
“后……后来呢?”
魏云珠静静的望着黑暗中裴寂的眼眸。
“后来?”裴寂顿了顿。
后来,在那飘雪的夜晚,他顶着骇人的狂风,进了那人的房间。
手提一把生锈的砍刀,就在他惊恐的眼神下,直戳向心脏,鲜血飞溅。
一刀又一刀,他仿佛地狱的使者,没有丝毫手软,将那人变成了一滩烂泥!
年仅十五岁的裴寂,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多么骇人听闻的事,当年目睹过此间的人,都说,他是一条冷血的毒蛇,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后来,微臣被人压送进官府,成了待发配的罪籍命犯,拼死从发配途中逃出来后,又被辗转卖给斗兽场,成了奴隶,再后来的事郡主应该都知道了。”他淡淡的回答。
其实后来还有很多很多事,可小郡主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了,再讲下去,她的眼睛会哭瞎。
裴寂上前一步,瞧着泪眼婆娑的少女,轻轻将她冰冷的手攥入掌心:“都过去了,怎么哭了。”
魏云珠只觉得自己的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还想问些什么,却是泣不成声。
男人看在眼里,手臂微微用力,温柔无比的将少女拥入怀中。
魏云珠低泣着靠在男人的胸膛,只觉得胸腔处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压着,叫她难受极了。
“好了,郡主再哭的话,微臣真的会心疼,为微臣这样卑贱的人哭,多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