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真的女儿, 这也不是真的环境。
刁俊雄知道自?己应该心?生警惕,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都紧张不起来, 他甚至伸出手去, 摸了摸女儿的面颊。
“云海。”刁俊雄轻声唤, 心?里抗拒的呐喊几不可?闻, 触摸到女儿皮肤的那?一瞬, 什?么都烟消云散。
他站了起来, 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 双掌包着女儿的脸颊：“云海。”
刁云海用面颊蹭了蹭刁俊雄的掌心?, 微笑着, 眼眶却是红的：“我想你，爸爸。”
刁俊雄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探身?紧紧抱住了女儿, 呜呜大哭。
是假的，这是假的。但是是他女儿呀, 他想她。
有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他的头。
刁俊雄转头，看到了妻子。
妻子眼里含泪，非常温柔地看着他。她笑着，像是在笑话他痛哭失态的表情，那?温柔的表情却满是对他的深情。
“老刁啊。”妻子唤他。
刁俊雄握住了妻子的手。
就算是假的，就让他接受一会吧，只一会，没什?么关系的。
“你们都在。”刁俊雄柔声道。
“是的。”妻子道，“我们都在。”她用眼神示意，刁俊雄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站着儿子刁云舟。刁云舟一脸愧疚，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儿。
刁俊雄没管他，再转头回来看向妻女。
“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他问妻子。
“要看你的意愿。”妻子道。
“我的意愿？”刁俊雄道：“我的什?么意愿呢？我若死了，就化为?宇宙中的尘埃，跟所有的人一样。你们现?在的样子是幻像。”
“你还没死，你还能做许多事。”妻子道。
刁俊雄看了看不远处的儿子，觉得妻子在暗示，于是他道：“我无法复活你们，我不能做这样的选择。”
妻子温柔笑了笑，女儿也笑了。
妻子道：“我听云舟说了。”
刁云海道：“我把我哥骂了一顿。”
刁俊雄忍不住笑了笑：“你没揍他？这么客气。”
刁云海大笑，再度抱了抱父亲：“毕竟很久没见了，还是对他好点。”
“我不明白?。”刁俊雄道。
眼前?的幻象是什?么目的？白?四海当然不能白?白?让他们亲人相见。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刁俊雄问。
心?里有个声音，虚弱地提醒着他：这些亲人都是假的。虽然音容笑貌跟他的亲人们一模一样，但肯定是假的。
“云舟说白?四海答应过他，要复活他的亲人。”妻子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妖神所做承诺，必须兑现?。所以我们在这里。”
刁俊雄再看一眼儿子。
刁云舟正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似乎心?有愧疚，不怕直接跟父亲说。
这反应太有真实感了，就像是真的，他们跟真的一样。
“然后呢？”刁俊雄问。
“白?四海还没能彻底完成他的阵法，所以他没办法把我们带回去。可?你居然因缘际会来到了这里，你跟我们之间有强烈的羁绊，你可?以带我们回去。”妻子指了指这房间的门?口：“我们手拉手，走过这道门?就可?以。”
“如果我不呢？”刁俊雄再问。
“那?你就自?己回去。”妻子温柔笑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能这样聊聊天，也赚到了，对不对？”
刁俊雄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她不怪他，她安慰鼓励他，她永远这样，用温柔的笑容筑起坚固的墙堡，保护他的不安和?脆弱。
可?他失去她了，他还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儿子，他什?么都没有了。
带他们走吗？只要手牵手，穿过那?道门?，他就失而复得了。他们妖类能活很久，他在这一战中若不死，他至少还能活个几百上千年。他什?么都没有，孤独地再活个几百上千年？
刁俊雄的脑袋嗡嗡作响，似乎在警惕这个危险的想法。
他看着眼前?的妻子和?女儿，再看看远处那?一脸不安的儿子。他想起来了，儿子最后也是为?了救他而亡，他誓言旦旦说白?四海一定会实现?承诺，现?在难道真的是？
刁俊雄再看一遍亲人的脸，她们没有游说他，没有劝他，只是温柔含泪看他，像是抓紧这最后时光，贪心?地多看他几眼。
刁俊雄再看了看那?道门?。
“贪婪，让人犯错。”刁俊雄忽然道。
他看向妻子：“人总是不能满足，得到了一样，还会想得到更?多的。”
“我知道。”妻子点头：“你对别人要求严格，对自?己更?严格。我知道你会做这样的选择。白?四海让我们过来等着的时候，我就这样告诉他了。他还说不会，他说这是唯一的机会，你不会错过的。他不了解你。”
“他确实不了解我。”刁俊雄忍不住又握了握女儿的手，探身?揽住妻子的肩膀。“他不了解我。”他的声音哽咽。
“他不明白?你到底在反抗什?么，他说他非常爱护妖之城。”刁云海道，“哥也说不懂，他说原本这事对大家完全没伤害，大家只要像平常那?样生活就好，诸位妖神降临，保护我们大家，带着妖界重返过去的繁荣，大家的日子只会过得越来越好。他说没想到会闹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刁俊雄抬起头来：“白?四海明白?的，他若不明白?，又怎么会一个接一个的杀人。他知道不对，才会想着要扫除阻碍。至于云舟……”刁俊雄转头看了看儿子，再转回来，柔声对女儿和?妻子说：“他也知道不对，不然他怎么会心?虚不敢告诉我。”
刁云舟终于走过来，叫了一声：“爸。”
刁俊雄看着刁云舟的眼睛：“儿子，你尊称白?四海一声白?虎妖神，为?何妖后头加个神字？因为?他的神通强大，因为?他法术高?明？”
刁云舟张了张嘴，没说话，没反驳。
刁俊雄道：“人类与?妖类，皆是如此，但凡本事超群，令人敬仰，就加个神字。这么简单轻易，是因为?这些并?不是真正的神。世上不见神明，神明早已牺牲，将自?己的所有能量化为?宇宙万物，自?然力量，这些力量供养着所有的生命。真正的神明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更?不会为?了自?己的愿望去掠夺别人的生命。做这种极恶之事的，叫魔鬼。白?四海没杀到你的头上，你就觉得没关系，你怎么有胆子把谋杀以谋利的权利交给魔鬼。我们在反抗什?么？魔鬼以为?自?己可?以任意处置别人的生命，以为?他能决定谁可?以生谁可?以死，以为?他可?以随意虐待欺凌弱小?，他以为?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那?他就必须消失。我们不允许这样的魔鬼存在。”
刁云舟低着头，不说话。
妻子微笑地拍了拍刁俊雄的肩膀：“别训他了，他都已经死了。”
刁俊雄顿时噎住。
“你还活着。”妻子道：“你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吧？”
刁俊雄看看妻子儿女，默默地跟自?己确认他们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还能做多少。”刁俊雄哽咽，“可?是我必须回去帮助他们，我很抱歉，我必须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妻子抚上刁俊雄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轻：“回去的路很艰难，回去之后更?艰难，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对，我一定能做到。”刁俊雄的手按着妻子的手背，“我一定能做到。”
“你听我说，你打开门?后，会遇到一团黑雾，穿过它，就能回到妖之城。那?黑雾会让你不舒服，没关系，你要勇敢。”妻子道。
“我当然是勇敢的。”刁俊雄道。
“无论有什?么难受痛苦的感觉，你都不要害怕，接受它。”妻子又道。
“好的，我接受它，我要回到妖之城，他们在等我。”刁俊雄道。
“他们需要你。”妻子微笑着，“妖之城的各族族人，他们需要你。”
“对，是的。”刁俊雄点头。
“去吧，穿过那?道黑雾。”妻子拥抱刁俊雄，“对不起，我们不能陪你了。”
“是我对不起你们。”刁俊雄再度落泪，“对不起。”
刁云海也拥抱父亲：“我为?你骄傲，爸爸。”
刁俊雄拥抱女儿，而后转头看了看儿子，也对他伸出双臂，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抱抱这个让人生气的儿子。
刁云舟痛哭：“爸爸，我没办法弥补错误，请你一定要回去，替我跟大家说声对不起。”
“好的。”刁俊雄拍了拍儿子的肩，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前?，他回头看。
妻子儿女肩并?肩站在原地，目送他。
刁俊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微笑，强压心?头的难过与?不舍，转身?打开了门?。
门?外，一片虚无，白?茫茫一片，不远处正前?方的黑雾显得非常清晰显眼。
刁俊雄迈出去，把门?关上了。
他怕自?己忍不住再回头看，多看一眼，便多一分不舍。他不能不舍，他是带着家人的信任与?骄傲，还有郑重的托付回去的。
他必须回去。
别害怕，向前?走，走进黑雾里，就算有难过痛苦也没关系，接受它，忍耐一会，就能回到妖之城了。
刁俊雄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黑雾走去。
――――――――
梁翊抓着鲲鹏的触须一直向上，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她感觉自?己在翻滚，什?么都看不清，不知在何处。
这是非常陌生的感觉，她可?是鸩鸟，在天空中什?么状态都经历过，但从?来没有过这种诡异的感受。
身?边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似乎无数大小?不同的力道压制着她。
她明明应该在上升，但感觉上却是在跌落。
梁翊稳住心?神，运起妖力。
身?上的压力忽地一下解开了，周围也出现?了正常的景象，大楼、天空、地面，还有无数的小?鲲鹏。
但是等等。
梁翊扇动翅膀停了下来。
她看到的大楼为?什?么在上面？路灯、标志牌、车辆，全在上面。
她在飞，行进的方向却是向下？
梁翊困惑地看了看周围，小?鲲鹏似乎被她惊扰，都在纷纷游走试图远离她。
鲲鹏飞游的方向，跟她一样，越游越朝下。
梁翊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脚下。
脚下是天空，一望无垠的天空。
世界颠倒了？
不对，这不是原来的世界，虽然环境一样，但是有东西不对？她明明已经把小?鲲鹏杀光了，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
还有那?鲲鹏妖神呢？她明明抓住它的触须了，现?在它去了哪里？
梁翊伸手探向小?鲲鹏。正在逃散的小?鲲鹏被一股力道扯向了梁翊，聚过来的小?鲲鹏越来越多，梁翊猛地发力，周围目光所及的所有小?鲲鹏一下子全部?妖力都被梁翊吸走，它们变成了鱼干，断成几截，朝上方摔去。
它们摔落，是真的朝着上方楼宇的方向。
梁翊思索着，为?什?么方向反过来了？
为?什?么还有小?鲲鹏？
梁翊干脆放松，收了翅膀，用脚尖试探。她的脚像是在半空中踩着了地面似的，她试着走了几步，确实像是走在地上。
梁翊看着脚下的天空，再抬头看看上方的楼宇和?城市，她索性走了起来，慢慢她找着了些感觉，将妖力运到脚尖，然后她每一步都踩散了天空的虚无，脚下慢慢呈现?出玻璃一样的质感。
她看到了脚下深远之处，同样也有城市景象，楼宇、街道，各种物体。再抬头一看，竟然是镜像，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这确实是另一个世界，与?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星群”与?鲲鹏连接两?个世界，所以那?边有小?鲲鹏，这里也有小?鲲鹏。
杀光了小?鲲鹏，是不是还得再灭掉鲲鹏才行？
到哪里找它？
梁翊停下了。
她没时间做什?么新世界的探索，还是简单粗鲁解决问题。
她动了动手指，控制和?吸引着毒素，她能把小?鲲鹏全吸来，当然也能吸到大的。
有一股抗拒的力量传来。
梁翊抬手，张开五指。
倏地一下，一根触须凭空出现?，向她刺来。
梁翊探掌一握，将那?触须抓住。
一股巨|大且深厚的妖力，散发着辛香甜美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朝着梁翊的身?体里涌来。
触须用力挣扎。梁翊一声大喝，握着触须的手用力一扯，周围的空间突然破碎，一个巨|大的，如山一般大的巨型鱼怪，被扯着甩到了梁翊面前?。
梁翊抬头看向那?怪鱼，她面朝怪鱼，那?姿态如同一棵小?树立在巨峰面前?，但她一点不惧，她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极速膨胀，火热、刺痛和?酥麻的感觉让她不适，但还在她的可?承受范围之内。她接受着这巨|大的能量，忽然之间似乎有点新的开窍，她能感受到鲲鹏的紧张和?恐惧，能接收到它的意识。
是的，它怕她。梁翊确认。
“受死吧，鲲鹏。”梁翊轻声对它说。
第163章 163
鲲鹏盯着梁翊看, 梁翊能?感?觉到，鲲鹏明白她的意思，也能理解她的决心。
它们俩的思维在互相吸纳, 梁翊无法阻止鲲鹏也探寻她的意识。
但这股力量有些诡异, 梁翊忽然察觉，这不?是鲲鹏，或者说，这不?只是鲲鹏。
鲲鹏和星群搭建了桥梁网络, 而九尾神狐利用这网络的能量聚集阴魂。现?在的鲲鹏，与九尾神狐妖力纠缠, 能?量嵌合共存。
梁翊心念一动, 她索性?放开控制, 全然接纳鲲鹏和九尾神狐的能?量。
更多的信息碎片向她涌来，但杂乱及混沌, 梁翊一时也没法解读。
鲲鹏忽然爆发, 除了被梁翊握着的那根触须, 其他?五根触须同时刺向梁翊。
梁翊没有躲。
鲲鹏的触须在刺破梁翊肌肤的一瞬忽然退开了。梁翊从它的意识里察觉到了, 它确实能?读到自己的思维。
“没错, 你弄伤了我, 我会?更强大。”梁翊回复它。
鲲鹏一时僵住, 但是它并没有放弃挣扎抵抗。
一股迷幻的力量从鲲鹏这边悄悄递了过来, 企图不?动声色的将梁翊放倒。
梁翊察觉了, 但她未动声色，她甚至放松了一些对鲲鹏能?量的掠夺，让它们以为这招对她有效。
梁翊隐隐看到了一些画面, 一些似是回忆的景象在她脑子?里闪过，她让这些画面过去, 她听到了松鼠老师的声音，记忆里清清楚楚的真实声音，从前?记不?清的，现?在居然知道了。还有苏宝的画面。梁翊似乎就在办公室里，坐在苏宝的对面，苏宝给她倒了杯水，温柔地对她说：“没关系，你先?喝杯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