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霍启从身后搂着萧嫱，轻吻她的发顶。
“阿启，合欢花是什么样子的？”萧嫱突然问道。
想了想，霍启开口答道：“粉色的，像是小扇子一般。书上记载，合欢花开，翠碧叶海中，妙手仙姝织彩丝，红绒纤纤铺浓郁，绵绵生玉香。”
“真美啊！”萧嫱闭上眼想象着，接着又问，“碧黎有很多合欢树吗？”
“也不是很多，只有喜欢它的人才会在家中院子里种上几棵。街上倒是不常见。”霍启说道。
“合欢，这么好听的名字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要是我，我一定会在院子里种满合欢树。”萧嫱笑着说道。
霍启听了这话也微微一笑，然后将萧嫱揽到怀里。“是啊，很美的名字。花不老，叶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欢。”霍启说道，“嫱儿，以后我给你种。”
“好啊。”萧嫱点头。
其实二人都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可他们都甘愿装傻，甘愿假装回到那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日子。霍启带萧嫱来这深山之中，大概也就是为了能不被凡尘俗世所侵扰吧。
后来，二人还一起做了晚饭。那是霍启第一次进厨房，跟萧嫱一起做饭，他倒也觉得是一种别样的幸福。两菜一汤，十分简单，二人却都吃得心满意足。饭后，两个人又一起出去散步。走着走着，一座坟墓却出现在眼前。趁着天还有最后一丝亮光，萧嫱看到墓碑上写着：爱妻夏露云之墓。
“夏露云，”萧嫱念着这个名字，“是赵公子的妻子？”
“是。”霍启回答。
“我还以为他此次就是去接妻子过来，没想到……”萧嫱惊讶地捂着嘴说道。
“世事难料啊。”霍启说道，“想听他们的故事吗？”
萧嫱抬头望向霍启，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故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了……”霍启缓缓开始讲着。
“没想到他们的爱情竟这么坎坷。”萧嫱听得伤心，忍不住落了泪。
“是啊。这大概就是赵定心中最遗憾的事了吧。”霍启将萧嫱搂进怀中说道。
“那碧黎的皇帝如何了？”萧嫱问道。
霍启有些犹豫地说道：“被我，杀了。”
“他也是个可怜人啊。失去了最爱的女人，也失去了兄弟。”萧嫱感叹道。
“嫱儿，我们不说这些了。”霍启说道。
萧嫱点点头。想了想，她还是向那座坟墓走去。
“夏姑娘，同是女子，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很勇敢，也很幸运。你没有爱错人，赵公子他值得。只是来世，莫再那么傻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啊。”她蹲在墓碑前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
霍启听着她对着那墓碑说的话，心里不免也有些感触。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他和她都还活着，他就总有打动她的一天，他们也一定会重新在一起的。无论她要去哪，他都会找到她。他还有一生的时间去追回她。
“走吧。”萧嫱起身对着霍启说道。
霍启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二人继续走着。
走了很久二人才悠悠回转。回到木屋之后，二人泡了泡脚，这才躺了下去。
霍启从身后拥着萧嫱，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萧嫱听着他的呼吸，心里却止不住地想着即将到来的分离。答应他的这三天，是不是太过放纵自己了？怎么能继续跟他纠缠在一起呢？她不禁有些懊悔。如果说之前的那次是被下了药，无可奈何，那今日，她明明清醒非常，却为何偏偏主动吻了他。为什么他睡在身侧会让自己如此安心？白天折腾了许久，萧嫱也累了，所以想了一会儿她便也阖眼睡去。
第九十一章 毁容
咚咚咚，咚咚咚……
霍启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皱了皱眉，知道他在这里的人只有言书，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看着还在睡梦中的萧嫱，他赶紧披上衣服下了地。
打开门正要呵斥来人，却见言书满脸焦急站在门外。
“出事了。”言书言简意赅，“林思祺自尽了。”
“怎么回事？”霍启出了门，皱眉问道。
“半个时辰之前，突然有人去叫寒棋，说是林思祺自尽了。寒棋接到消息就去救人了。可杏儿不知何时偷偷跑了出去，现在左相，左相夫人还有世子都在将军府。他们一定要找你讨个说法，锦画这才让我赶紧请你回去。”言书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霍启将眉头皱得更深了，想了想说道：“你留在这陪着她，我马上回去。别告诉她。”
“是。”言书应道。
霍启接着又进了屋子将衣服都穿好。
“阿启。”萧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叫道。
“我在。”霍启声音温柔。
“你要去哪？”萧嫱说着就要起身。
霍启走到床边，将她按在床上，然后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道：“我有点事要回去处理，你乖乖睡觉，明天一早我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萧嫱说道。
“不用，你在这等我，乖。”霍启哄道。
“好吧。”萧嫱答应道。
摸了摸她的脸，霍启起身离开。
说来也是奇怪，霍启这一走，萧嫱反倒是清醒了。她心里暗自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霍启如此着急地离开，想必是大事。躺了一会也没能再睡着，她索性穿了衣裳拢了头发走出门。外面月光正亮，萧嫱走到院中去看那合欢树。白天她跟霍启一起做了防风吹倒的支架立在树的周围。她看到这树便想起了那与她素不相识的女子。那样凄美的故事，她光是听了都觉得心碎，更何况深陷其中的人呢。
“萧姑娘。”
听到身后有人，萧嫱回头，看见来人惊讶地问道：“言书？你怎么在这？”
“大哥让我留在这保护你。”言书解释道。
萧嫱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言书问道。
萧嫱摇摇头苦笑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走了，我反倒睡不着了。”
“对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顿了顿，萧嫱又问。
“不知。”言书说道。
萧嫱知道言书不愿告诉她，便也不再多问。
留下一句：“我回去等他。夜里凉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萧嫱便回了屋。
言书则进了隔壁的屋子。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传来窸窸窣窣地脚步声。言书听着便起身出了门。见到来人，镇静如言书都吃了一惊。
他连忙俯身要拜，却见那人挥了挥手道：“不必多礼。我是来找萧嫱的，她在哪？”
言书忙将人引到萧嫱门前。
见屋里亮着，那人竟也没有推门而入，而是极有耐性地敲了敲门。
萧嫱听到敲门声以为是言书有什么事，走过去打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子。更令她惊讶得是，言书正恭敬地站在那人身边。
只听那人开口问自己：“萧姑娘，我能进去吗？”
萧嫱这才回过神来，侧过身说道：“请进。”
那人不紧不慢地进了屋，双手背在背后，缓缓踱步到桌边坐下。
萧嫱看着那人的谈吐和气度便已经将他的身份猜出了九分九。即使是不说话，在他身边也能感觉到一种压迫。
萧嫱缓缓跪倒在地，口中说道：“民女萧嫱，叩见皇上。”
墨敬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你倒是聪明。”
“不过，聪明过了头，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墨敬离接着说，“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萧嫱依言抬头。
“倒是个美人。”墨敬离抬起萧嫱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之后说道。
萧嫱心中不适，她不喜欢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奈何对方是当朝天子，她不敢露出半点不耐。
“多谢皇上夸奖。”萧嫱微微侧了侧头说道。
松开她的下巴，墨敬离站起身踱着步，却一直没让萧嫱起身。
“萧姑娘觉得霍将军喜欢你什么？”头顶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不知道。”萧嫱答道。
“在朕看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无非是因为她的美貌。”墨敬离缓缓说道，“可往往毁了一个男人的就是那所谓的美貌。朕曾经告诫过霍启，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可如今看来，他并没有听进去。萧姑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去做吧。”
听到这话，言书瞬间就懂了墨敬离的意思。他皱起眉，不禁为萧嫱担忧起来。如今皇上开了金口，她那张脸，如何还能保得住？
还没等萧嫱出声，他便抢先跪下说道：“启禀皇上，林小姐自尽之时，萧姑娘并不在府中，所以这件事情其实跟她……”
“言书啊，你未免有些话多了。”墨敬离眯起眼睛看向言书说道。
听到这话言书心中一惊，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萧嫱在二人这一来二去的对话间也听明白了一些事。林思祺自尽了。怪不得连皇帝都惊动了。想必霍启如今也不好过吧。她感激言书为她说话，但也知道，她在劫难逃。
“萧嫱明白。”萧嫱磕了个头说道。
说完，她从头上拔下之前用来拢头发的簪子，青丝瞬间如瀑般垂下。将簪子握在手里，她颤抖着举起手。簪子抵在脸上的那一刻，她咬了咬牙，顺着自己的脸使劲划了下去。两寸多长的口子从鬓边蔓延到嘴角。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血不断向外涌着，她的手比之前颤抖得更加厉害。
过了好久，她才又开口：“皇上可还满意？”
“很好。”墨敬离声音冰冷，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言书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如花般的面孔上多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竟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跟朕走。”墨敬离只留下这么一句，便向外走去。
没有任何处理，萧嫱就这样跟着墨敬离走了出去。言书想上前问她怎么样，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第九十二章 对峙
到将军府的时候，林思祺已经醒了，众人都在她的房里。见到墨敬离进来他们都很震惊，纷纷跪倒在地。
“平身。”墨敬离开口，“朕听说了一些事情，便来看看。本来这是你们的家事，朕不该插手。可如今，这事态只怕是要控制不住了。”
说着，墨敬离扫过霍启和林相。
“寒棋，人怎么样了？”墨敬离问道。
“回皇上，已经没事了。”寒棋躬身答道。
墨敬离点了点头。
“这件事朕也知道一些，无非就是儿女情长的小事，闹成今天这样实属不该。霍启，你给林相一家赔个不是。”墨敬离说道。
“是。”霍启应道，转身对着林鸿远一家抱拳鞠躬道：“此事皆因霍启而起，霍启在此给林相赔罪。”
“哼，”林相的夫人沈月娥冷哼一声，“你逼得我女儿自尽，只赔个罪便想就此过去吗？”
她坐在床边，一脸心疼地看着林思祺。林思祺则靠在床上沉默着，握着母亲的手，一言不发。
“霍启，你欺人太甚，现在只是赔个罪就想抹去一切，未免也太不把我丞相府放在眼里了！”林思祺的哥哥林晋南说道。
霍启听到这些话也不免动了气，他直起身说道：“你们想怎么样？”
“霍启，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妹妹那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都能被你逼到自尽，你现在竟然还这个态度！”林晋南说道。
“你的好妹妹做了什么，你自己问她。”霍启声音冰冷。
“杏儿都已经跟我们说了。她不过是教训了一个连侍妾都算不上的贱婢，你就为了那贱人要休了她。霍启啊霍启，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啊！”林晋南阴阳怪气地说道。
贱婢，贱人。饶是站在门外，这两个词还是直愣愣地砸到萧嫱心里，她把头埋得更低。
屋内的争吵还在继续着。她听见霍启愤怒的声音传来。
“我的妻子，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那个贱人在哪？我倒是要看看她长成什么样子。值得你这么对她。”林晋南说道。
霍启两步上前，一拳将林晋南打倒在地。然后说道：“你再骂她，信不信我杀了你。”
“哎呀，皇上，您看看他啊，当着您的面他就这么嚣张，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欺负我女儿呢！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沈月娥见儿子被打，连忙哭喊道。
“皇上，既然霍将军已经将小女休了，那女儿我自然是会带回家。只是希望皇上能为老臣主持公道才好。思祺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一言一行都有最好的人来教。从小她就听话懂事，如今到了霍将军嘴里，她怎么就变成了蛇蝎心肠呢？霍将军如此侮辱小女，就是侮辱我丞相府啊！”一直没出声的林鸿远起身对着墨敬离说道。
“老师放心，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墨敬离扫了霍启一眼说道，“进来吧。”
声音刚落，便由门口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是言书，女的正是萧嫱。
“嫱儿，你这是怎么了？”霍启一眼就看到了满脸是血的萧嫱。
他赶紧向萧嫱跑过去。
“我没事。”萧嫱低着头不肯抬起。
“寒棋！快来！”霍启叫着。
“慢着。”墨敬离叫道，“过来。”
霍启回头不解地望着墨敬离。
萧嫱一步一步走到墨敬离身边。
“抬起头来。”墨敬离命令着。
萧嫱顺从地抬起了头。
“朕已经让她亲自毁了自己的脸，老师看这样可好？”墨敬离问道。
竟是她自己划的！震惊之余，霍启只觉得无比自责与心疼。容貌对于女子来说有多重要，他不是不知道。没想到因为自己，竟让萧嫱遭受了如此大的侮辱与折磨。他握紧了拳头。
“我妹妹差点丢了性命，她却只是在脸上划了个小口吗？”林晋南不服气地说道。
“林公子想怎样？”萧嫱的声音响起。
林晋南走到萧嫱面前，低着头恶狠狠地对她说道：“想你死！”
萧嫱抬眼望着面前的男人，竟缓缓笑了起来，然后又转头看向墨敬离道：“皇上要的天下太平就是这般模样吗？有钱有势的人就可以随意侮辱践踏穷人的生命吗？无论林思祺如何害我，恨我，只因她是左相的女儿，就人人都尊敬她。我从未害过人，却仅仅因为我出身低微，便可以随意宰割，任人摆布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竟叫墨敬离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是你犯错在先。霍启是在成亲后才带你回来的吧。你还没进将军府的门，便逼得人家原配夫人自尽，这些都是事实吧。”墨敬离沉声说道。
现在林相一家怒火正盛，如果自己再帮着霍启说话，只怕会适得其反，所以他只能拿萧嫱开刀。
萧嫱听到这个回答只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