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宣王府的门前,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下。穆清扶着锦瑟的手慢慢走下车来,往事一幕幕似乎就在昨天。
王府门前,严箬盈带着府上的小厮站在门前迎着,见穆清下来,急忙迎上前去行礼。
“妾,严氏见过陈尚仪。”严箬盈满面春风,笑着迎接穆清。
穆清回道:“接陛下的旨意,要到府上叨扰一段时间了。”
“陈尚仪哪里的话,能受陈尚仪的教导,是妾的荣幸。”严箬盈说着便拉着穆清进了府上。
严箬盈这般热情,让穆清又些不适,但看着她稚气未脱的面庞,自己又于心不忍。
“妾早早便备下了酒席,给尚仪接风洗尘。不过殿下怕是要晚会儿才能回来,我们先等等他吧,正好能同尚仪先聊一聊。”
穆清微微而笑,“也好。”
齐宣王府的正堂内装帧古朴典雅,桌上的琉璃花瓶摆放的恰到好处,一眼看去,优雅中又透露着一丝贵气。东面的屏风像是特意换过的,屏风上是一幅意境深幽的山水画。那画作气质清雅,恬静秀丽,给这堂内平添了几分生气。
这堂内的一切都不似从前那般干净凝练,似乎更比从前有了活力。其实穆清总共来此也不过只一次而已。这是萧辙纳妾后,她第一次来此。果然这府上有了女人,便是大不相同了。
穆清心中微微又些苦涩,却也只是勾了勾唇角,不露声色地冷笑了一下。一旁的严箬盈瞧着穆清也不说话,只是环顾四周细细地看着,便开口说道:“陈尚仪可是对这正堂的装饰感兴趣?”
穆清微微而笑,沉默不语。
严箬盈笑着说道:“锦书哥哥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最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搞得王府上下冷冷清清的,一点儿生气都没。妾入府后,便给这王府上下重新装饰了一番,这才看着温馨多了。”
穆清微微点头,心里暗暗感叹,这王侯贵女的品味确实高雅,不过是摆个花瓶,换个屏风,便让这堂内焕然一新。穆清心中虽这样感叹,实则也是不服气的,一个庶出的妾室,一口一个锦书哥哥,倒真像这王府的嫡王妃一般,便开口训斥道:“小夫人,请您慎言,您只是殿下的妾室,怎敢妄称殿下的名讳。”
严箬盈闻言,倒也也不生气,只是俯身行了一礼:“是妾失言了。”
穆清见严箬盈态度还不错,也不过分训斥,便又开口夸赞道:“小夫人眼光独到,确实将这王府装饰的生机盎然,很有气色。”
严箬盈嫣然而笑,复又拉了穆清的手在桌前坐下。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道:“小夫人,殿下回来了。”
“殿下回来了?我这就出去迎他。”严箬盈喜笑颜开,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淡淡的月光像鱼肚一般的白色,就那样静静地挂在枝头。星辰黯淡,只有稀疏的几颗环着月亮。
萧辙一袭青衣长袍,顶鎏金白玉为冠,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英俊神朗。他眼若清潭,神色自若,眼底的光泽带着一股胸有成竹的傲气,似是比往日更具威严。
“殿下,陛下下旨送了新册封的尚仪来府上,说是要教导命妇们礼仪的。”常有余迎在萧辙身前说道。
萧辙双眉轻蹙,不以为然的说道:“什么尚仪?找个理由打发了便是。”
常有余还未来及回话,严箬盈便跑了过来。
“殿下,您回来了!”严箬盈满面春风,像是吃了花蜜一般,“妾身在正堂摆了宴席给陈尚仪接风,殿下也一同前去吧。”
萧辙白了严箬盈一眼,冷声回绝道:“不必了,本王还有事。”
严箬盈见萧辙要走,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殿下,陈尚仪是宫中的女官,是陛下派来的。尚仪今日才刚入府,殿下便这般冷待,若是让陛下知道我们齐宣王府怠慢了她,怕是要被陛下问责呢。”
萧辙闻言,轻声叹了口气。他根本不想应付萧九辰送来的人,也打定了心思要送这个尚仪走。然而他那双冷漠的眼睛,却在看清了陈尚仪的真容后,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关雎阁
正堂之内,故人重逢,两两相望,唯有沉默。一时间不知怎的,正堂内的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严箬盈不知道是真的单纯,还是装的,只有她十分开心,拉着穆清问东问西。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萧辙盛了一碗鸡汤。
“不知道尚仪喜欢吃什么菜,妾身便按照殿下的口味备下了,也不知道合不合尚仪的胃口,尚仪若是不喜欢,我叫厨子再加几个菜。”
穆清微微而笑,轻声回道:“小夫人客气了,这些便都挺好的。”
严箬盈嫣然一笑,说道:“尚仪有所不知,锦书哥哥吃饭可挑剔了,这饭菜里的葱蒜他是不吃的,但不放葱蒜还不行,他只吃那个味道。所以每次吃饭都是我帮他把葱蒜挑出来。”严箬盈说着,便开始给萧辙挑起菜来。
“你看我这脑子,尚仪方才刚训斥过我,我就又忘了,又叫了殿下的名讳。只怪殿下平日里太过宠爱我,叫惯了的。”
穆清嘴角微微颤抖,只觉得眼前这郎情妾意的一幕格外刺眼,那光刺到了她的心里,只觉得心口一阵疼痛,有些食不知味了。她早已不恨那个人了吧,她恨的是自己,为何时至今日都还忘不掉他。
突然,只听萧辙开口对常有余吩咐道:“马上派人把关雎阁收拾出来,给陈尚仪居住。”他嗓音浑厚,很有磁性,却又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关雎阁?”严箬盈满面震惊,那个王府里被称为禁地的地方,自己从不被允许进入的地方,萧辙竟然要让那个陈尚仪居住。
“可是我已经派人给揽月阁的偏房收拾好了,陈尚仪同我住在一处,也方便教导我啊。”
萧辙瞪了严箬盈一眼,淡淡的说道:“陈尚仪乃是从五品的女官,怎么能让尚仪住偏房呢?若是被陛下知道我们齐宣王府怠慢了宫中女官,怕是要被问责的。”萧辙说罢,轻轻用手帕擦了擦手,便拂袖离开了正堂。
正堂门外,常有余迎在那里:“殿下,还要想办法打发陈尚仪走吗?”
萧辙冷声回道:“不必了。”
夜色又浓郁了几分。回清玉馆的路上,萧辙步履轻快,似乎很久都不曾如今夜这般畅快了。他还是暗暗窃喜,那个人终于离他越来越近,至少就在他眼前。此刻他已经顾不得多想,也不想知道萧九辰为何把穆清送来,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但方才席间,她似乎吃的不多。
萧辙转身,对廊下守着的一个小厮说道:“去五福斋买盒杏仁酥送到关雎阁去。”
“是,殿下。”
夜色低沉,穆清跟着常有余朝关雎阁走去。她的身后,还跟着锦瑟和雪鹭。
“敢问阁下可是这王府的管事?下午我入府的时候,便见你与小夫人一同迎在门口。”穆清问道。
常有余微微俯身,恭敬道:“回尚仪的话,小的才刚升任管事不久。”
穆清对着常有余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如此年轻便做了王府的管事,想来是极有能力的。”
常有余笑着回道:“都是殿下调教的好。”
二人一路聊着,便走到了关雎阁的门前。直到看到关雎阁的那一刻,穆清方才知道为何严箬盈听到关雎阁三个字后会如此惊讶。关雎阁内白墙灰瓦,清水回环。园中佳木葱笼,流水殇殇,两层的阁楼屋檐飞起,檐上雕刻着精美的祥云鸟兽图案。屋前有一方清湖,湖上种了一捧青莲,看上去素净淡雅,富有诗意。
“这,不是南陈的建筑吗?”锦瑟不由得感叹道。
“这确实是南陈的建筑。”常有余说道,“殿下从南陈回来之后,便命人修建了关雎阁。除了平日里负责打扫的侍女以外,这所园子还不曾有人居住。”
穆清内心有些惊讶,不知萧辙在这王府里修建关雎阁是何用意,又为何让自己住在这里。她正思索着,只见南边来了个小厮,上前行了一礼。
“陈尚仪,小夫人方才在席间见尚仪吃的不多,便命小的到五福斋买了盒杏仁酥给尚仪送来。”
穆清微微而笑,示意雪鹭收下。
“这么晚了竟还能买到杏仁酥,小夫人有心了。”
“是啊,五福斋已经准备关门了,这是最后一盒杏仁酥。”那小厮说道。
“替我谢过小夫人。”
穆清走后,那小厮看着穆清的背影,不禁对着常有余问道:“常管家,你说这杏仁酥明明是殿下让买的,殿下却让我告诉陈尚仪是小夫人买的,这是为何啊?”
常有余轻声叹了口气,“殿下的心思怎是你我可以猜到的。”说罢摇了摇头,离开了那里。
春日的光景甚好,微风习习,吹的人心头一暖。齐宣王府的后院光景甚美,顺着景泰拱门进去便得见一座巨大奇石假山,那山间溪流潺潺顺流而下,凝聚成一方浅浅的小湖。湖水清澈,绿得像是一块儿翡翠,湖上架了一座木质的拱桥,桥下葱兰遍地,花开漫野,走到桥上便能闻见清新的花草香气。穿过木桥,眼前的景致便一下开阔起来。
园中的连廊连着一座凉亭,唤做净心亭,亭子的四角挂着檐铃,风起稍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来。每日清晨,穆清都会在此处给严箬盈讲书,不过也就是些女德一类的书,在讲些宫里的规矩。严箬盈年幼贪玩,每每讲书总是昏昏欲睡。
这日的清晨,她不仅酣睡,竟还发出了鼾声。侍女婵娟站在一边实在是尴尬,双唇一抿,假装不经意的踢了严箬盈一脚。
严箬盈浑然梦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小夫人,您都打呼了。”婵娟一脸尴尬的样子,低声给严箬盈说道。
严箬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啊陈尚仪,我实在是太困了。”
穆清掩面而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跟着皇兄去学堂,也是这般模样。“许是我讲的太过无聊,小夫人才会睡着的吧。”
“不是不是。”严箬盈急忙摇摇头,“陈尚仪讲的很好,是我太过懒惰了。不过,若是陈尚仪能够讲一些诗词歌赋,名家故事,那我肯定不会睡着了。”
穆清浅浅一笑,“过几日女德讲完了,倒也可以讲些诗词歌赋。”
“真的吗?那太好了。”严箬盈高兴的直拍手,谁知她话音才落,便看见萧辙一袭白衣,从假山奇石之间款款而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泣如诉
“殿下,殿下你来了。”严箬盈眉开眼笑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跑到萧辙身边拉住他的胳膊。
萧辙倒是一脸宠溺的样子,轻轻摸了摸严箬盈的头发,说道:“我来瞧瞧你今日学的怎样。”
严箬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日倒也没学什么,说出来要让殿下笑话了。”
“哦?那是为何。”萧辙问道。
婵娟在一边说道:“小夫人今日听课睡着了,还打呼了呢,”婵娟说着,掩面笑了两声。
“婵娟,谁让说的,殿下要笑我了。”严箬盈说着,在婵娟的身上轻轻打了两下。
穆清僵硬的坐在那里,眼前的一幕,让她觉得如芒刺背。这个萧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天天讲课天天来,好像担心自己欺负他小妾似的。每次来都带着水果糕点,或是玉镯珠钗,这么心疼自己的小妾,关在房里供起来好了,干嘛还让她出来。穆清想着,气就不打一出来,便起身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谁知她刚走了一步,又被萧辙叫住:“我今日带了西域进贡的蜜瓜,留下来一起尝尝吧。”
穆清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蜜瓜,又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如今这情形,不管吃什么瓜也不会觉得香甜。
“不了,今日讲学有些累了,就不打扰殿下和小夫人享用。”穆清说罢便带着雪鹭离开了那里。
只是她转身的一瞬间,萧辙却瞧见他昨日送的玉钗,竟然带在雪鹭的头上,一时间有些气恼,眼底变得阴翳起来。
出了后花园,雪鹭不禁问道:“公主方才怎么不吃那蜜瓜啊?就是宫里也是少有的。”
穆清白了雪鹭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瞧见那两个人,我真是什么也咽不下去。”
二人正说着,刚过了一个转角,便瞧见元珩提这个盒子走了过来。只见他青衣玉簪眉目俊朗,走起路来像一阵清风拂过花丛,带着几分潇洒与不羁。
“师父,师父!”穆清笑着朝元珩招手。
“冉冉,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二人说着,便在廊下的石桌前坐下。
“早就听说你来齐宣王府了,一大早上我就去五福斋排队买的,快尝尝好不好吃。”元珩笑着笑说道。
“哇!杏仁酥还有桃花糕,这也太好吃了吧。”穆清说着,便拿起一块儿杏仁酥塞进嘴里。
“慢点吃,别噎着。”元珩说着,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穆清倒了一杯茶水。
“洛瑶怎么没来?许久都没见你俩一起出现过了。”穆清问道
“快别提了,她最近惹她父亲生气了,被关在了府上出不来了。”
“啊?那她也太可怜了吧。你们两个怎么还没进展啊,我可是帮你说了好多次了。”
元珩闻言,忽然神秘起来,“冉冉你知道吗,有段时间,洛瑶对我可好了,我手受伤还为我包扎,还亲手做糕点给我吃,还为我煮茶。可突然不知怎么了,她又好像远离我了似的,不管我怎么去找她她都不出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穆清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吧,洛瑶是一个真性情的人,她一定心里有你,才会为你做那么多事情。至于她疏远你,或许是碍于你们身份有别。”
“身份有别?”元珩疑惑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洛家四世三公,祖上可是大梁建国的重臣。她一个名门贵女,配你一个江湖商人,家里怎么可能同意嘛。”
元珩眉眼一瞪,“有你这么说师父的吗?知道你师父的财富吗?知道你师父的东家是谁吗?小瞧人了啊你。”
穆清嘟了嘟嘴,“就算你富可敌国,士农工商你懂不懂。洛少府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一个商人。”
元珩双手一环,抱在胸前,“那你说怎么办,合着我俩就是没可能了呗。”
穆清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带她私奔也是可以的,只要她愿意。”
元珩气得翻了个白眼,“你是想害死我,还是害死洛瑶?”
穆清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哈哈,我开玩笑的。你有萧辙这棵大树,想当官还不容易,你以前不就是什么太守吗?”
元珩撇了撇嘴,叹了口气,“想我师父一世英名混迹江湖,若知道我如今连喜欢的姑娘都娶不上,得多失望。再说了,江湖那么自由,官场岂不是束缚得很。”
穆清白了元珩一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自己想吧。”
不远处,萧辙一袭白衣立在廊下。他眉眼俊逸,直勾勾的盯着穆清和元珩。他许久都不曾见过穆清那样畅快的笑容了,就连自己送的玉钗都赏给了身边的侍女,那支玉钗出自宫廷御用大师王黔之手,无比珍贵,她竟然看都不看就赏给了别人。而此时此刻,穆清就坐在廊下,与别人有说有笑,一时间,心口一阵痛意,不由得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