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幸一动,傅爻便高声叫道,“快给我抓住她!”
他身后的黑衣高手闻声而动,速度极快的便到了武幸身前,武幸举起手中金玉臂钏准备对敌,从中却横出一柄长剑来,挡在那黑衣高手面前,正是宋宁也。
武幸见状不敢耽搁,连忙继续全力运转轻功逃走。
宋宁也只挡了这一下,便被黑衣高手一掌拍开,喉头一甜,闷哼了一声,压下了口中溢出的血腥味。
黑衣高手没了阻拦,轻飘飘的跃起追向武幸,宋宁也眼神复杂的看了那个方向一眼,回头便架着马车向前冲击,与剩余的黑斗篷弟子们形成利箭之势,所有敢于阻拦的人都被宋宁也斩于马下。
伏击的一行人之中只有那黑衣高手一个人值得忌惮,其他不过都是些臭鱼烂虾,宋宁也顺利的突出重围,一路飞奔朝着湘水的方向前进,彭雪奡在车中颠簸的东倒西歪,都快吐了,可他来不及在乎这些,小手死死的抓住车内的门板,从飞扬起来的门帘露出一个小脑袋,急切的问道,“阿武呢!?”
宋宁也沉默不语,只是又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屁股,催促它快点跑。
彭雪奡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带着哭腔冲宋宁也喊道,“快回去救阿武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阿武她还受了伤的!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她会死的!”
彭雪奡的声音在如刀子一般的风中破碎变形,因为急速奔驰带来的风呼呼的刮进车厢,彭雪奡的小手再也抓不住门板,猛地脱手向后摔倒,滚到了车厢内部,看宋宁也无动于衷的样子,呜呜哭叫起来。
第133章 毕生所愿
程砚秋快马加鞭到兴隆城坐船,顺流而下,不过三四天便到了庐邑,他心中有些不明的着急和担忧,一向讲究爱洁的人,却来不及修整,就去了秋月慈信中所说的巢湖。
所幸在巢湖边上一间闲适的雅居中找到了秋月慈,她穿着蓝色的纱裙,外罩着半截靛青小袄,一头青丝在脑后松松的挽了个髻,插上一根平平无奇的松木簪子,面容有些苍白,眉眼之中蕴含着散不开的愁绪。
程砚秋看到她,心中霎时间就觉得平静了许多,缓步走过去轻声问道,“明月姑娘可是在等我?”
秋月慈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站起了身,抱着她那把名为风波定的琴,向外走去。
蓝色的纱裙下摆露出粉嫩的玉足,她竟是赤脚。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开始热了,她罩着小袄,却不穿鞋袜,实在有些矛盾,况且,除了她得知母亲死讯热孝那三日,程砚秋从来没见过她不修边幅的样子。
秋月慈抱着琴慢慢走到有着一条长廊的湖心亭上,程砚秋迟疑了一下,跟上了她的脚步。
秋月慈虽然脂粉未施,头上半分装饰也没有,却依旧不掩那清丽的容颜,她走的极慢,似是忍受不了脚下木板的潮气,微风吹起,细薄的轻纱飘到了长廊边上低矮的栏杆上,程砚秋俯身将被勾住的纱裙撩到一边,忍不住道:“明月姑娘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在外面吹风了吧。”
秋月慈回头清浅的一笑,“无妨,不过偶尔一次罢了,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长廊下的湖面上全部都是一片一片连在一起,绿油油圆润润的莲叶,在广阔无垠的湖面上,微风吹过,形成一层一层的绿浪,十分好看。
再有月余便到了莲花的花期,也许等那时秋月慈看到了巢湖中大片的莲花开放,心情能好一些。
程砚秋不再阻拦,而是向前一步与秋月慈并肩而行,挡住了湖面吹来还带着寒气的春风,秋月慈轻笑,眼底却带着泪意,先生已经拒绝了她,却还是在这些小事上这么温柔。
“我在厅中备了酒,为你接风洗尘,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两人已经走到湖心亭,挨着桌案坐下,秋月慈将风波定放在案上,素手轻轻的划过琴弦,响起音色清亮的弦声,“一别两年,先生过得可好?”
“与往常一般无二。”程砚秋低声回答,看向了桌案上一瓶银色的小酒瓶,桌上摆着两个小酒杯,杯子与酒瓶一看便是一套,银色的底座,杯壁上镶嵌着红绿二色的宝珠。
秋月慈素来清雅,这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程砚秋眉头一蹙,看向秋月慈的眼中隐隐含着几分担忧。
秋月慈将两个小酒杯斟满,却按捺着不让程砚秋喝,而是笑道,“往常总是我抚琴给先生听,如今我身子不爽利,不知能否有幸听先生为我抚一曲?”
程砚秋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位置,他沉吟了一下,将手放在琴弦上,起了个调,“想听什么?”
秋月慈歪头,像是思考了一下,“就奏《淮阴平楚》吧。”
程砚秋一愣,随即笑道,“好。”
他纤细的手掌拨弄琴弦,淮阴平楚本是慷慨激昂的调子,却被他弹的柔婉缠绵。
秋月慈单手托腮看着对面认真抚琴的程砚秋,忽然道,“你是知道的吧?那封信不是我写的。”
“知道,我见你的字多次,那信,形虽似,意却无。”程砚秋一边抚琴一边分神回答她。
秋月慈闻言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诧异,“那你为何还要来?”
程砚秋摇了摇头,不再回答,他有九成把握信不是出自秋月慈之手,却有一成,他不敢赌。
见他不答,秋月慈却有些欣喜的笑了起来,她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面上沾染了一丝薄薄的红晕,“那便好,那便不枉……”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出口,而是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我向来羡慕你,羡慕你活的自由,活的快活,可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想把这把琴送给你,你觉得好不好?”
琴声停滞了一瞬,程砚秋有些无奈的道,“莫要玩笑。”
“我没有玩笑。”秋月慈忽而认真道,“我此生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你带着我的琴,它知道了,便当做是我知道了。”
程砚秋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愿意待在此处,我可以带你走。”
不顾她的意愿,用一颗红豆和一封信骗程砚秋前来,看来即便如今化虚门的门主是关山策,是她的亲舅舅,她还是过得不好。
秋月慈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困住她的已经不是别的东西了,而是她的心。
她突然伸手拿起程砚秋面前的酒杯,也喝了下去,程砚秋一惊,琴声戛然而止。
秋月慈衣袖掩鼻轻咳着,空气中却弥漫出血的味道。
她仍是笑着,“我舅舅心思耿直,不知变通,他做不来门主,只是他是关家最后一丝血脉了,若有机会,希望你能留他一命。”
说罢这句话,她便是惊天动地的一顿咳,身子有些不稳的向旁边歪倒,程砚秋连忙闪身过去扶住她,秋月慈便倒在了他怀里。
程砚秋心情有些复杂,低声问,“你这是为何?”
酒中有毒,他大概猜到了,所以秋月慈才与他换位置,喝掉了原本他那一杯,只是设局之人也了解她,所以有毒的是靠着琴案的这杯,没想到,秋月慈将两杯都喝下了。
秋月慈已然通过琴曲暗示了他这是个局,他不会喝下那杯酒的,为何秋月慈还是要这样做?
血丝顺着秋月慈苍白的下颚丝丝流淌,她胸口一阵高低起伏,艰难的喘着气,“相思太苦,这滋味……我不想再尝了……”
若能死在程砚秋怀里,未尝不是她毕生所愿。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傅成朔气的摔碎了的手中的茶杯,“好一个玉楼明月,竟如此不识大体!”
关山策冷冷的瞥他一眼,“她本就不愿。”
话音刚落,他便站起了身,快步走向湖心亭,想要将秋月慈带回来。
傅成朔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你不要坏了大事!那毒是前朝宫中秘药,无药可解!”
傅成朔以为关山策是为了想把秋月慈救回来,可关山策却觉得秋月慈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她活着,过得也不快活。
关山策在门中素来像个背景板,一心习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并不会打理门中事务,本来也没想要这个门主之位,就算是让关毓清那些师弟们选一个出来做门主,恐怕做的都比他要好,没想到傅成朔却凭一己之力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化虚门几乎成了太阿门的附属门派。
可惜他不善言语,即便他振臂一呼统领化虚门反抗傅成朔的统治,为了给杨清竹报仇,那些几乎被洗脑的门中弟子也不会听他的。
关山策脚步一顿,却还是坚持着走了出去,他没想着救回秋月慈,只是不想一会儿打起来惊扰了她的遗体。
傅成朔见状也来不及继续部署,连忙下令围杀程砚秋,紧跟在关山策的身后,傅成朔和应天鹏率领着门下弟子将巢湖向着湖心亭的这边团团围住。
乌压压的人群围在岸边,庐邑本就是玉剑山庄的底盘,应天鹏记恨着他三子被掳走的事情很久了,如今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他狞笑着道,“程砚秋,玉剑山庄的地方你也敢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程砚秋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秋月慈,看向岸边的众人,怒由心中起,冷笑道,“笑话!这天底下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不过区区一个玉剑山庄罢了,我程砚秋想来想走,你们谁人能拦!?”
程砚秋武功是高,武林盟一役确实败的惨烈,可那时是武林盟对战整个阴月教,如今却是武林盟对战一个程砚秋。
论单打独斗,没人胜得过他。
可数千人车轮战,累也累死他,更何况,他们还有别的计划。
应天鹏听到程砚秋狂妄的言语,有些得意的笑起来,“我看你还能狂妄到几时!”
傅成朔阴恻恻的高声叫道,“程砚秋,看来此役,你是必败无疑了!放箭!”
围在湖边的弟子整齐的举起手中的弓箭,把弦拉满对准了湖心亭中的程砚秋,正要放手,却突然听到一声高喝,“慢着!”
一个弟子手中不稳,被这一声惊的脱了弦,一个身影闪过,脱弦的箭被那人握在手中,他回头面无表情的将箭掷在地上,关山策道,“我要先去接回明月。”
应天鹏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得偿心中夙愿为小儿报仇,哪里忍得下此时有人横加干预,怒道,“关山策,你!”
傅成朔连忙拦下了应天鹏,对关山策笑道,“明月也算是为我们的大计做出了贡献,虽有些小瑕疵,也不影响大局,也是理所应当,你快去快回。”
关山策点头,足尖一点便如大鹏展翅般飞向了湖心亭。
应天鹏有些不解的看向傅成朔,“为何还要让他去?”
傅成朔神秘一笑,“有人愿意帮我们拖延时间,何乐而不为?”
应天鹏一愣,回过了味儿来,也笑道,“甚是甚是,此计妙也!”
关山策落在了湖心亭的外面,似是有些怕打扰到秋月慈,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对程砚秋说道,“我要接明月回去了。”
程砚秋抱着秋月慈摇了摇头,“她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去哪?回你的阴月教?”关山策有些激动的连珠炮一般问着,原本不爱说话的人此刻黑红的脸颊鼓起来,“葬在你阴月教的英魂祠还是埋骨鼎?还是入你程家的祖坟?再不然,随便找个山头草席子卷了?”
程砚秋被问得哑然无语,他只想着让秋月慈不再待在让她不快乐的地方,却未曾想过往后该如何。
见程砚秋沉默不语,关山策冷笑,“你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她,还想带她走?”
程砚秋自觉自己对秋月慈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朋友之间的知己之情,即便他知道秋月慈对他有意,他却不能给秋月慈一个满意的答案。
“舅舅……”
原本气息微弱的秋月慈轻咳了一声,对程砚秋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然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你不要觉得愧疚……”
“既然带不走我的人,便带走我的琴吧……”
程砚秋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她的琴觉得自由了,她便也就自由了。
他轻声回答道,“好。”
这一声好,仿佛让秋月慈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在她耳中,这一声好不是在回答此刻的问题,而是在回答很久之前,那个她问了却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先生既能守这煌煌阴月,为何不能守我这皎皎明月呢?
那时程砚秋不再是低着头说抱歉,而是扬起温柔的笑容道了一声好。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鬓边,松木簪子滑落在地上,一头青丝如瀑般散乱了一地,她合上秋水般的眼眸,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定格在了这个画面。
关山策眼见着秋月慈在程砚秋怀中咽气,才将她接过来抱起,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道,“我很想让你死在这里为她陪葬,可她不想,思来想去,我毕竟是她的舅舅,这件事便顺从天意吧,我不会插手,你好自为之。”
没有杨清竹与那不知名的黑衣高手,在场诸人唯有关山策武功最高,他若不出手,无形之中便为程砚秋减少了很多压力。
可惜傅成朔的凭仗并不是关山策的武功,关山策为他拖延了这么半刻钟,足够傅成朔将他剩下的布置做完了,他摸着下巴得意的道,“多谢关门主为我等拖延时间,还请速回!”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弟子们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这一次弓箭上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程砚秋双眸一冷,猛然看向身旁抱着秋月慈的关山策。
第134章 巢湖脱险
却对上了一双同样惊愕的眼睛,关山策原来是不知道的。
说是让他撤回,傅成朔却并没有给他退回的时间,箭尖上燃着火苗簌簌飞来,落在了一片莲叶的巢湖中,点燃了莲叶下,水面上浮起的一层火油,霎时间,巢湖变成一片火海。
傅成朔告诉他的计划是让秋月慈将程砚秋引到湖心亭之中喝下毒酒,即便他没喝下毒酒,湖面上四处无依,只要守住湖心亭这一条长廊,定然让程砚秋疲于应对。
却没想到,傅成朔真正的目的是要往湖中倾倒火油,再断了长廊,将程砚秋活活烧死!
难怪此次傅成朔没有邀请李延筠一同前来,李延筠生平最是厌恶这种小人行径,若被他看到,就算碍于江湖道义没有当场反水去帮助程砚秋,也会冷眼看着什么都不做。
关山策突然明白,傅成朔原本就没打算让秋月慈活着,她不懂武功,根本不可能从一片火海的巢湖之中活着出来。
他根本不在乎秋月慈和关山策的命,他只在乎这一战能不能留下程砚秋,为此,牺牲多少人他也在所不计。
为了不让程砚秋闻到火油的气味产生警觉,傅成朔让秋月慈将程砚秋引到湖心亭之后才开始倾倒火油,却没想到秋月慈违背了计划,提前将两杯酒饮下。
辛好还有关山策这个冤大头愿意替他们拖延时间,不然傅成朔还真没有几分把握呢。
关山策明白的事情的原委,气的咬牙切齿,手攥成拳握的青白,额头上青筋暴起,恨声道,“傅成朔,你枉为正道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