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是傅成朔的首席大弟子,可事事却都要轮到所有人之后,洗的衣服不敢晾在外面,只能放在屋里阴干,怕被别人故意扔掉地上踩个几脚,并不是没有弟子这样干过,他有了经验,才开始避让着。
别人的欺辱,他全都默默承受了,唯有一件事,至今让他耿耿于怀,那日他练完功回房,却听到自己房间内有说笑声,他一惊,连忙打开房门冲进去,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几个半大的小少年,正拿着他父亲唯一的遗物青锋剑玩耍,抱怨着,“这剑可真重!傅少衡天天抱着它睡觉么?”
傅少衡连忙冲过去抢剑,叫道,“放开它,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你们不准碰!”
拿着剑的男童哎哟一声,被他推了个趔趄,生气道,“死人的东西!还当什么宝贝,晦气!”
说罢便一脚踹在傅少衡身上,傅少衡抱着剑趴到了地上,男童眉眼间带着几分戾气,恶狠狠道,“敢推我?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来,都是刚开始习武的半大少年,打起人来并不是特别疼,傅少衡只是觉得特别的孤独和无助,他受了好大的委屈,却再也没有人可以听他诉说,这般想着,傅少衡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他无声的哭,身上的拳头却不知何时停下了,他听到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嚣张极了,“闹什么?想造反?”
傅爻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看到地上挨了好几拳几脚的傅少衡衣服都已经邹巴巴的,还带着脏兮兮的脚印,皱着秀气的小眉头,上去便给了那满目戾气的男童一脚,男童惊愕,“少门主,我们是帮您教训他,这个傅少衡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傅家的狗,用得着你来教训?你姓傅么?你配么?”傅爻不屑道。
那男童自然不姓傅,他只不过是门内一个长老拐弯抹角了好几辈的亲戚,闻言悻悻的认了错,灰溜溜的带着他的小伙伴跑了。
“还不起来?”傅爻不耐烦道。
傅少衡不知所措的站起来,有些惴惴不安,平日里都是他主动去找傅爻,这还是第一次傅爻来找他,踏入他生活的私人领地里,看到他房间内陈旧的摆设和寒酸的配置,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干净了没有一点隐私的呈现在傅爻面前。
可是他也不能让傅爻出去,因为准确的说,他现在所住的这个房间,也是属于傅家,属于傅爻的地方。
他嗫喏的问道,“师弟来找我么?”
“我要是不来找你,还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废物,真丢我傅家的脸!”傅爻讽刺看着他,殊不知正是他带头打傅少衡,才让其他弟子越来越肆无忌惮起来。
傅少衡诺诺应是,解释道,“我本来想回来换身衣服就去找你的,没想到遇到他们。”
傅爻爱干净,他若是刚练完功浑身是汗的去找他,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加胖揍。
“关我屁事!”傅爻骂了句脏话,又道,“赶快换衣服,背我回去,我累了不想自己走!”
若是平时,傅少衡自然以为这是傅爻欺负他的方式,他刚练完功手脚无力,傅爻又是白嫩软糯的胖娃娃,他哪里背的起来?不过是看他笑话。
不过此刻,他却莫名从傅爻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别扭的关心。
他麻溜的换了衣服擦干净身上的汗,过来背傅爻。
从那以后,傅少衡在太阿门中便再没有受到过除了傅爻以外的人的打,所有人见到他,都是一阵窃窃私语。
“傅少衡为了不受欺负,每日里舔着脸去讨好少门主呢!”
“是吗?之前看他怎么样都一声不吭,还想着不愧是七星剑的种,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啊,也是个软骨头。”
傅少衡抿了抿唇,只当做没听到。
傅成朔还是不关心他,傅爻还是整日欺负他,可他竟觉着这日子过的也不错,真是奇怪。
也许是时间长了,他已经习惯了吧。
思绪从回忆中抽出,眼见着傅爻白嫩的手掌将要碰到锋利带着锯齿的草叶,傅少衡连忙握住傅爻的手,“我在,我没走。”
听到傅少衡出声,傅爻脸上怯弱的表情顿时一变,狠狠的锤了他一拳,“你在你为什么不出声?存心吓小爷是不是?”
傅少衡揉了揉生疼的胸口,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对,刚刚走了神,我们先出去吧。”
傅爻便顺从的让傅少衡拉着他的手带他出了藏身之处,小邪神的住所已经毁坏,也不知那个阴月教的小丫头有没有被救走,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流一片,傅少衡小心翼翼的带着傅爻躲开地上的阻碍,一路走到正殿。
他们两个走到正殿时,正巧与小邪神擦肩而过,傅少衡拉着傅爻侧身退让,小邪神顿了下,眼神飘忽着从两人身上移过来,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知为何,傅少衡看到这一眼,总觉得心情沉重,他走进正殿,便看到傅成朔披头散发的站在殿中,失神的望着虚空,口中喃喃道,“我还没输……”
看到傅少衡两人进来,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阿爻,少衡,今日可受惊了?”
傅爻听到傅成朔的声音,瞬间便哽咽了声音,哭哭啼啼的甩开傅少衡的手走上前,却不慎被地上的障碍物绊倒,手掌磕破了皮,顿时嘴一扁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阿爹,我看不见了!”
傅成朔一惊,连忙蹲下身将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少年拥在怀里拍着安慰道,“莫怕莫怕,阿爹在。”
他转头对傅少衡问道,“怎么回事!?”
傅少衡抿了抿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告知,待到傅成朔得知傅爻眼睛中的毒血是来自于武幸,顿时面色颓然,“小邪神研毒,从不做解药。”
傅爻闻言便把头埋在傅少衡胸前大哭起来,“阿爹我不要做瞎子!”
小邪神的邪,便在于他做事毫无章法,只凭自己兴趣,他对研毒有兴趣,却从不做解药,他的毒向来是世间无解。
可现在却不一定,浮生蛊能解世间百毒,武幸也中了小邪神的毒,她若是没死,就证明浮生蛊能解傅爻身上的毒,只要得到浮生蛊,傅爻的眼睛就有救了!
刚才小邪神来告辞,他对于浮生蛊的研究已经趋近尾声,虽然还不能成功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但是已经做出了半成品,同样可以吸人生气为己所用,虽不能解百毒,却多了别的作用,他可以化用生气为内力。
这简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百年前江湖上有一门绝学叫做化乾坤,它可以吸收别人的内力为己用,但是内力是人年年苦修而来,江湖中人哪能没个亲戚朋友?你杀一个,便能惹百个,自古以来练化乾坤的人不是经脉爆裂而亡,便是被人寻仇而死。
可生气没有门槛,只要是个活人,能喘气,他就有生气,生气通俗来讲就是一个人旺盛活泛的生命力,这种东西,大街上岂不是到处都是?
小邪神临走前更是告诉了他取出浮生蛊的办法,只要他服下这半成品的浮生蛊吸食生气苦练武功,再夺回浮生蛊,何愁傅爻不能恢复光明!
可程砚秋的武功深不可测,没有主上的帮助,他若是再失败可怎么办?
傅爻是亡妻留给他唯一的孩子,他不能再让这孩子受一点伤了。
想到此,傅成朔面色凝重的对傅少衡说道,“少衡,为师求你一件事。”
傅少衡手足无措,“师父需要徒儿做什么吩咐就是,谈何当一个求字?”
傅成朔郑重的对傅少衡行了一个平礼,傅少衡怔了片刻,自从他的武功成为这代弟子之首以后,便偶尔能接收到傅成朔假仁假义的关心了,可他从来没见过傅成朔这个样子,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
可他这个样子是为了傅爻,也许这便是他的一腔父爱,傅少衡心头不禁有些酸涩,若是他的父亲还活着,或许也会这样疼爱他吧?
第143章 独挡一面
傅成朔沉重道,“为师求你,带阿爻离开PY,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看着他护着他,若是我成功剿灭了魔教,你们再回来,若是没有……”
他闭了闭眼,似是有些难以说出口,“就忘了自己是太阿门弟子,改名换姓做个普通人吧。”
傅少衡震惊的看着他,跪了下来,“师父!”
傅成朔摆了摆手,“虽然你一直叫我师父,可我已经是将你收做了义子的,这些年对你严厉居多,疼爱甚少,希望你不要怪我,也希望你能将阿爻当做亲弟弟一般,少衡,你可能做到?”
回想起近十年林林总总的相处,傅少衡突觉泪湿眼眶,虽然师父收养他别有目的,但是师父是真真切切的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若不是师父,恐怕他当时一个懵懂无知毫无自保之力的幼童,早已流落街头死于非命,这些年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比对着傅爻一样,师父没有亏待他半分,即便遭受了不少冷眼与傅爻的打骂,他却依然觉得自己能遇上师父,遇上傅爻,是自己的幸运。
少年伏下身以头杵地,喉头滚动哽咽道,“徒儿能做到!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师弟当做亲弟弟一样,好好保护他绝不让他受一点苦!”
“好!”傅成朔欣慰的笑了,随即便严肃的厉喝,“你们现在就走!魔教一日不灭,你们就一日不准回来!”
傅爻听了半晌,也懵懂的知道了傅家的荣华昌盛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扒着傅成朔不肯从他身上下来,哭哭啼啼道,“阿爹,我不走!若有什么事,我便与阿爹死在一处!将来到了底下,还能跟阿娘团聚!”
傅成朔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傻孩子,说什么胡话,阿爹不死,你也不死,阿爹会赢的,阿爹会帮你赢来治好你眼睛的药,你去跟少衡一起出去散散心就回来了,好不好?”
傅爻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傅成朔眼疾手快的一掌劈在后颈,晕了过去。
傅成朔轻轻把傅爻放在傅少衡怀里,嘱咐道,“不要耽误时间,去阿爻房中收拾些细软,他喜欢存那玩意儿,赶快走吧,对外我就说你们两个死在了今日,出了这个门,再也不要对别人提你们姓傅,更不要提太阿门!”
傅少衡红着眼眶应道,“是!”
等到傅少衡离开,傅成朔打开装着那浮生蛊半成品的药盒,表情变幻莫测,终是狠下了心,将它取出吞下了肚里。
小邪神说过这是日趋完美的半成品,使用了多种珍贵药材和蛊虫才养出来的,因为只培育出了一只,还没有在人的身上试过,也许会有些副作用。
他不知这副作用是什么,可他现如今唯有一试,否则,他保不住太阿门,保不住傅家,更保不住他唯一的爱子阿爻。
霎时间,一声痛苦的嘶吼穿过云霄,黑暗的天空下,惊起数只夜鸦。
连正在清扫战场的太阿门弟子听到,都心生凄厉,仓皇无措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议论纷纷,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何书客听出了这是傅成朔的声音,皱了皱眉,避免人心惶惶,他冷声道,“看什么!还不赶紧将这些师兄弟的遗体安置了,要他们今夜曝尸荒野?”
弟子们连忙噤声,开始干起活来。
在今日的大战之中,何书客死守正殿,与阴月教五堂主之一的孟寻大战了三百回合,直到最后假装力有不逮退回正殿,将阴月教妖人纷纷引入机关阵法之中,很是在弟子们中间树立起了一番威望。
江湖中虽说侠义为首,可大部分还是遵循的强者为尊,今日过后,何书客明显感觉到,弟子们听他吩咐时,办事真诚恭敬了许多。
虽然这次大战太阿门损失惨重,但对于何书客来说,却勉强算得上是件好事,死的人越多,他表现的越好,傅成朔才会越看重他。
可是依现在的样子来看,太阿门根本敌不过阴月教,他是阴月教手下败将的门中弟子,又如何能让程砚秋刮目相看甚至后悔不迭?
今日对战孟寻时,他虽占了上风,却也奈何不了他,可孟寻不过是阴月教五堂之中事堂的堂主,定然武功不会排在上游。
可惜他没碰上魏烟愁,魏烟愁便死了,不然,听说魏烟愁是五位堂主中武功最差的那一个,说不准他便能一举成名,彻底转变江湖中对他的印象与看法,还能让程砚秋视他为劲敌,实在是划算。
不过,阴月教一共有五位堂主,宋宁也受伤没来他知道,还有一位是谁呢?这位日堂堂主未免也太过于神秘了,江湖中一丁点他的传闻都没有,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即便太阿门最终败于阴月教之手,他也至少要手刃一位堂主级别以上的人物,不然他待在这太阿门中,对着李延筠忍气吞声,岂不是都白白做了无用功。
阴月教五位堂主,他虽不一定敌不过,却肯定是留不住杀不死,他的扬名之路,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
何书客心下思忖,突然想到,也不一定是五位堂主其中之一,程砚秋在乎的人还有别的,不是说,傅爻抓武幸时,见到那位程砚秋的大外甥,阴月教的少教主么?
杀了少教主,效果应该也是同样的吧?
可少教主不过一个小屁孩,这次遇到危险,肯定会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至少几年内都不会下山了,那么程砚秋还在乎的,也只剩一个武幸了……
平心而论,若有其他方法,他真不想对武幸兵刃相向,至少,他不想让武幸死在他的手中。
可武幸的确是最容易的目标了,想到武幸根本没办法控制浮生蛊,他就有一万种方法能让武幸乖乖的自投罗网。
挣扎了片刻,何书客沮丧的低下了头,罢了,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吧,也许傅成朔,会有别的计划呢?
抛开思绪,何书客一展折扇在身前摇了摇,吹散鼻息中那浓重的血腥味。
三个月后。
魏烟愁的牌位被放在了英魂祠的一角,程砚秋带着武幸给她上了一炷香,有些怅然的凝望了片刻。
“她是孤儿,也没有在圣教之中留下血脉,你若得空,便常来看看她吧。”
武幸低头应是。
其实魏烟愁更希望的应该是程砚秋多来看看她吧,毕竟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让程砚秋千万别忘了她。
可是武幸不敢说出来,她也不知道,程砚秋到底喜欢的是秋月慈,还是魏烟愁。
这是两个同样美丽,同样红颜薄命的女人。
程砚秋叹了口气,又说道别的地方去,“近段时日便不要去梧桐苑了,等我找到解决浮生蛊的办法再说,你可有什么打算?”
武幸这次伤的狠了,浑身的毒和伤,即便有浮生蛊,也是在床上养了整整三个月才大好,回到圣教后,她得知了来龙去脉,心中对于彭雪奡为了救她,让她做了至关重要的日堂堂主,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仿佛青涩的枣,酸涩难当。
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晃了晃,额前的白玉抹额更衬得她苍白面容弱不禁风,只有缠枝莲花纹的黑斗篷下,藏着的一对金玉臂钏,知道她究竟见过多少不为人知的鲜血。
她其实早已想好了往后该怎么做才是对于所有人最好的结果,只是却有些说不出口。
迟疑了片刻,她终是启唇道,“魏堂主为救我而身殒,现在暗堂群龙无首,日堂又仅我一人,我想先暂时归暗堂,依着先生之前所说,在暗堂学习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