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若然似乎在生死攸关之间,脱口呼唤:“濯盥救我!”
“哗啦——”
锦绣罗衾,落地有声。
帐中哆嗦的人影娇俏动人,此时她浑身已被汗水打湿,单薄的里裙紧贴身躯,勾勒出玲珑曲线,伴随着娇颤的抖动,显得格外动人心弦。
千熠来时,抬手撑开床帐,清浅的眸光里闪现一抹忧色:“你这是又梦魇了吗?”
千熠抬手,轻轻落在若然额间,温凉之意迅速传来。
“若然?”
娇俏的人影未曾回答,只顾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只留给他一个明艳的侧颜,气质清冷,绝美无双。
千熠神情淡淡,一语落尽,便俯身出手,直接将若然从床上捞了起来,他顺势于床边坐下。
温香软玉触在指尖,细腻柔滑,幽幽暗香阵阵浮动,飘然入鼻,心旌荡漾。
千熠璀璨的眸子平静如湖面无风,看不出任何神色。
他掌心蓦地凝起一股轻轻浅浅的柔光,白皙修长的手指翻覆,那柔光便一点一滴被推进了若然的身体内。
却在此时,精致的内室里,骤然下起一阵和风细雨。
良久,千熠收手。
与此同时,风止雨停。
他抬着眸子,环顾内室,却见清素的墙壁上开满了白色的灵花。
这灵花他见过,与悬浮在锁灵塔前那株无茎无叶的灵花,一模一样。
千熠将若然缓缓放下,抬手将落地的锦绣罗衾拾起,静静伫立床前,站姿矜贵清雅。
“上神之忆也并非那般容易压制的,这数千年里,你到底经历过多少痛苦?”
若然静静地躺着,呼吸浅浅。
“若儿。”
轻轻一声,苦涩中夹杂着隐忍,柔情无限。
“濯盥......”
骤然扬起的声音,却生生将其淹没,打碎一地旖旎。
“你在说什么?”
蓦地,千熠眸光冰寒犀利,冷冷的声音犹如切冰碎玉,透彻心扉。
“救我......”
千熠一怔,冷冽的气息渐渐消退,他俯身侧耳倾听。
若然声音极小,嗡嗡如蚊蝇哼叫:“濯盥救我......”
“濯盥救我?”
千熠拧眉,怔怔看着若然睡颜,又抬手扣住她的手腕,缓缓渡送灵力。
若然迷离梦境间,但觉一股绵延灵力流经四肢百骸,刹那间通身轻盈,又在数道通透之意间探测出微微一缕,清漠淡离,若有若无。
若然一怔:是她的魂记。
突然,不大且精致的内室悠悠然然、清清楚楚发出一声:“你可是心悦于我……”
千熠闻言,神色清冷。他盯着牙床之上的若然,见她仍旧一副昏睡模样,微侧的脖颈简直美丽诱人。
千熠不冷不淡道:“你怎知我心悦于你?”
声音清润如玉,若然在迷离梦境中听得,久久萦绕在心中,依依不肯消散。
内室又飘起嗡嗡如蚊蝇哼叫:“忆苦思甜......”
梨花木镂刻窗格外吹进淡淡的清风,有意无意地将千熠长长的墨发飘拂在若然的脸庞上,轻轻浅浅,却像猫儿痒痒地挠着她的心田。
若然唇角抹了一点蜜,勾起弯弯的弧度。
千熠缓缓起身,灿烂星眸紧紧锁着若然秀美娇艳的姿容,突然笑了,旖旎一抹,顷刻颠倒众生,星光暗淡。
一夜好梦。
晨钟之塔——
一仙长迷迷瞪瞪穿好锦袍,登上高处,神情之间,很是不满。
他一个早就位列仙班的酉鸡大仙,如今怎会沦为天界的“报时仙”?这天界当真是越来越不好混了,日子过得还不如他在凡界的鸡窝里舒坦!
酉鸡大仙嘟嘟囔囔地飞上晨钟之塔,抖擞抖擞翅膀,亮着嗓子喊到:“喔喔喔喔——”
羲和娘娘闻声,便按时架着金乌车缓缓驶向空中。
晨光细碎,金乌之芒渐盛。
若然悠悠转醒,她揉了揉眼睛,透过床帐,似乎瞧见了千熠。
一瞬间,她睁大了美眸,彻底没了困倦之意,吓得一骨碌从牙床上蹦跶起身,惊呼:“太子殿下!”
“如此怠懒,日上三竿也不知起身!亏得你生在天界梨雨轩,又得青丘狐君庇护,此生不愁吃穿生计,若是投胎生于人界穷困潦倒之家,岂不要活活饿死街头?”
千熠锦衣华服,金乌之芒从镂空的梨花木窗格外打了进来,落在他高高的肩上,衬托得他身形伟岸,更增添了他清冽的气质。
活活饿死?
若然不客气回顶:“殿下还知我会活活饿死?敢问殿下,昨日为何在这门上设下禁制,害得我饿了一晚上!”
“即便如此,我也未见你睡得有多不好,不过踹了几下门面,就直直睡去了,想必,你还不太饿。”
千熠清冷尊容似乎冷冽了一分。
“殿下怎知我踹了几下门面?”若然十分不解,脱口回道,“我能睡着,源自于昨日干了半日活计,自然筋疲力竭,不过滴水未沾,加之又气又困,睡的是昏昏沉沉!”
“故此,你便忘乎所以,忘记你如今身为我贴身仙侍,需得晨起侍候于我?如此怠懒,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知起身?”
千熠淡淡一声,好似随风飘来,他如星的眸子里泛着盈盈清光,望着若然的神情,亦是清清淡淡。
若然不知要回些什么,只结结巴巴道:“那、太子殿下怎会在我的寝殿中?”
千熠微微冷哼:“自然是见你还未起身,我特意前来查探,谁知你睡得如此之沉,奈何喊都喊不醒,俨然叫我十分怀疑,你是否得了亥猪大仙几分真传?”
若然闻言,怒不可遏:“殿下休要以此激将之法激怒我,士可杀不可辱,殿下与其这样同我耍嘴上功夫,还不如吩咐我办些正经事儿!”
“也罢,收拾妥当之后,随我去正殿用早膳即可。”
千熠似乎心情好了些许,竟当真不再追究。
“殿下无事吩咐我做吗?”若然怔愣,胸腔间方才燃起的熊熊烈火骤然熄灭,实在不爽。
“无事。”他转身,缓缓踱步走向殿门,头也不回,清风拂过,已然消失原地。
若然瘪了瘪嘴。
不过多时,若然便收拾妥当,去往正殿。
远远便瞧见落絮坐于玉案前品茗,凝酥依然坐在一旁,芸筠则站在凝酥身后。
若然自动忽略后面二位,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跨入院内。
“你醒了?”
落絮手捧一杯茶盏,茶香四溢,热烟袅袅,见若然进殿,眼前一亮。
若然付之一笑:“是啊。”
千熠将几叠糕点堆在若然眼前,淡淡道:“介于你昨夜空腹入眠,今日便多吃些。”
落絮问若然:“昨夜你为何空腹入眠?总不至于不习惯星曜宫的饮食吧?”
若然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
总不能说:太子殿下在她寝殿下了禁制,她修为甚浅、无法逃遁,不得不饿着肚子睡了一晚吧?
若然脸色幽幽暗沉,讪讪道:“昨日我做了一些活计,有些困顿,沾床欲睡,便顾不得用膳了。”
千熠清浅的眸子里隐匿淡笑,缄默不语。
“这也无妨,你今晨补回来便是。”说着,落絮便将碟中餐食推得离若然更近了些,还不望为其添了一杯茶。
若然落座。
于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玉案前,若然面对凝酥,千熠面对落絮,形成了微妙的局势。
今日凝酥不知怎么了,未穿一身鲜艳的红装,身着一件浅色衣衫,俏丽容颜,淡妆浓抹,也别有一番风味。
茶香四溢,餐点飘香。
若然不一会儿便填饱了肚子,又端起落絮递来的茶盏,自顾自饮了一口,只一瞬间,便愁眉不展,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千熠恍若不觉,眉头也不皱一下,唇角碰了碰茶盏,夸赞:“凝酥的茶艺,又精湛了?”
精湛?
若然不敢苟同,好不容易吞下口中涩茶,闻言,狐疑地朝千熠瞧去,见他脸不红心不跳,神色无一丝一毫异样,只得按下心中疑惑,却再也不敢碰眼前的茶盏。
凝酥谦虚道:“兄长谬赞了,凝酥不过是雕虫小技,岂敢在兄长面前班门弄斧?”
若然哼哼:确实是谬赞了。
谁知那边凝酥还在喋喋不休:“幸得兄长另眼相待凝酥这微末功夫,兄长若不嫌凝酥叨扰,凝酥可日日来为兄长烹茶。”
若然暗自大叫:别别别,若是你当真日日来星曜宫烹茶,岂不是要我在星曜宫所住之日里,日日吞你的苦茶?
落絮并不言语,轻抿了一口茶水,当真眉头不肯皱,那神色似乎也在肯定凝酥的茶艺。
千熠却道:“我这里新晋了位贴身仙侍,还不知她茶艺如何,既然凝酥懂些烹茶之术,不知你可愿意教习她一番。”
新晋的贴身仙侍?
若然自当明白这是指她。
不过让凝酥来教习她烹茶之术,或许确实有些小材大用、班门弄斧。
再者,若然实在受不了对面凝酥赤果果的眼神,干咳了几声,以示抗议。
落絮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既是兄长的贴身仙侍,凝酥不过是教习她茶艺罢了,有何不愿?”
凝酥深吸一口气,演示了一遍。
若然自当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摩了一遍。
“不知若然仙子,你可有看懂?”
凝酥停手,茶香四溢,穿过袅袅香烟,那双闪烁冷眼,茶温都捂不热。
若然轻轻一笑:“凝酥公主诚挚相教,我自然窥得一二。”
话落,若然施法热水,温杯烫具过后,神闲气定地取出茶叶,置于盘中。
随即,又将茶叶拨入壶中,力道轻缓,不破茶魂。开壶之时,只见茶叶浮在清澈碧绿水光中,交相辉映。
第一道水沏过,醇而甘香,浓郁不衰。
第二道水沏过,茶香淡淡,清香弥漫。
最后一道水沏过,味淡久而清雅,香寂静而转幽。壶中芽叶秀颀饱满,堪称清丽。
若然不疾不徐,手腕翻转,壶中茶水悠然而下。
千熠浅尝辄止,神色未变,眸中却隐了些许笑意。
落絮抿了一口,啧啧赞叹:“我方才瞧你这信手捏来的模样,便知你深藏不漏,如今一尝,果真舌端似放妙莲花。”
凝酥并未饮下若然递与的茶水,面上春风和睦,袖里的拳头却紧凑万分。
“没成想若然仙子茶艺竟然如此了得,方才我教习你烹茶之术,倒显得我有些不知好歹了。”
若然淡淡道:“方才不过是我与凝酥公主探讨茶艺罢了,凝酥公主不要怪我才是。”
凝酥轻笑,但看着若然的眼神却幽怨深沉。
千熠抿了抿茶,神色淡淡:“方才是我一时疏忽,也不问我这仙侍愿不愿意,便让你去教习她烹茶之术,如今将你置于这尴尬处境,全怪我不对。”
“好好的探讨茶艺,怎么扯到怪不怪的了?”
凝酥还未开口,落絮眸波流转,眉宇间艳光四射。
“若非要责怪,全怪我爱饮茶。否则凝酥今日也不会想到烹茶,若是凝酥今日不烹茶,太子殿下也不会提议凝酥教习若然烹茶之术......说到底,全得怪我!”
若然抿唇淡笑。
一时间,正殿内寂静无比。
第四十七章 :大羿神箭
正殿门外,奉元匆匆上前,他高大魁梧,大步流星跨入殿内,站定。
千熠还在品茗,淡淡茶雾盘旋而上,朦胧了清澈流动的眸色。
奉元俯下身子,套着千熠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了三言两语,若然坐在一侧,并未听清耳语内容。
落絮对着奉元,嗤笑:“太子殿下生辰在即,你还多事,为太子殿下寻些烦恼。罢了罢了,既然太子殿下有庶务处理,那我等只好告辞。”
凝酥左右各看了一眼千熠和落絮,调和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即使是寿辰前夕,仍旧还有诸多琐事要忙,不如我等先行一步,改日再来叨扰。”
千熠放下茶盏,拂了拂衣袖,淡淡道:“无妨,不是什么要紧事,告知诸位也无妨。”
说到此处,千熠停顿一瞬,看了看若然。
若然错愕:“与我有关?”
千熠淡笑:“与嫦娥仙子有关。”
若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嫦娥仙子乃我友人,难怪你话说一半,会不由自主朝我看过。不过,殿下寿辰在即,嫦娥仙子下界经历轮回之日待定,难不成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千熠道:“是奉元,方才在不落山头发现了后羿神箭。”
众人惊呼:“后羿神箭?”
随后又尴尬一瞬,落絮首先反应过来:“这后羿神箭可是嫦娥仙子人界丈夫后羿所持之神器,听闻当年后羿便是拿着此神箭射落羲和娘娘之九子,才还六界以清凉适宜。此神箭百发百中,离弦之箭,从无虚发。后羿离世之后,六界之人皆欲夺之。只是不知因何故而遗失,不曾想竟在不落山?”
“我有一处不敢苟同。”若然听完,啧啧惊叹的同时,还不忘普及知识,“嫦娥仙子说过,她在人界的丈夫分明叫大羿,是夏朝东夷穷氏首领,而后羿则是个残暴君王,万万年间,被世人将二者混淆不清了......”
若然说得头头是道:“是以,‘后羿神箭’就应该改名为‘大羿神箭’。”
落絮哈哈一笑:“不曾想这其中竟然还有如此曲折回肠之缘由?不错不错,此番说来,‘后羿神箭’是该改名为‘大羿神箭’。”
若然十分认同。
落絮对神箭来了兴趣。
“我先前便对大羿神箭十分好奇,正巧我等闲来无事,不如也前去不落山头瞧瞧,看看六界各方势力,到底谁先得到?”
若然欲将大羿神箭夺回,送与嫦娥仙子,附议。
既然落絮提议去不落山,凝酥自然也要跟着。
奉元突然出声:“凝酥公主,属下有一事要禀明公主。”
凝酥轻蹙眉头:“何事?”
奉元道:“属下去不落山时,发现了魔君墨阙的势力也在那处搜寻,恐怕......”
言至于此,戛然而止。
若然不明所以:“恐怕什么?”
落絮突然轻拍了一下若然的胳膊,若然惊诧回头,却见落絮对她挤眉弄眼,随即心领神会,缄默不言。
再瞧向凝酥,她淡妆浓抹的脸色似乎僵硬无比,若然疑惑涌上心头,忍在心中。
凝酥僵着神色道:“我突然想起,寒酥宫中还有诸多碎务未处理,此次人界的不落山,我便不能去了。落絮哥哥,兄长,若你们二人果真寻到大羿神箭,凝酥自当为落絮哥哥和兄长高兴,若寻不得,全当去不落山玩了一转,也无甚大碍。六界各方势力皆欲夺之,此番不落山中,必定凶险,二位兄长尽力而为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