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像受惊的小鹿，撑着伞，四处逃窜。
一个时髦的女子，打一把红色的伞，从人行道上经过。
“瞧，天这么冷，那姑娘穿一双黑丝袜，袜子还是破的，薇薇，你千万别学她，”老妈指着那女子说。
“老妈，”楚舸薇往后座上看了一眼，“这种破袜子现在是 C 城的时尚，美得很。”
“我一点都不觉得美，”人行道上又有几个穿破丝袜的女子走过，“这凑成了一个丐帮。”
听完老妈的话，司机笑得弯下了腰。
楚舸薇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楚舸薇扫码付了款，牵着老妈的手匆匆离去。
老妈还边回头边对司机说：“记得常联系。”
老妈的社交牛逼症让楚舸薇很无语。
走在回家的路上，楚舸薇再也忍不住，“老妈你收敛一点，这是 C 城，不是 Z 县，你不要和任何一个人都自来熟。”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老妈有点不高兴。
“我没教训你，我是在给你讲道理，你不要随便加别人的微信，还随便向别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当心上当受骗，大城市里的骗子很多的，”楚舸薇尽管很生气，但她还是压住了怒火。
“原来你嫌我给你丢了人，不要忘了，你也是小地方来的，”老妈的脸红到脖子根，她的大嗓门引得行人侧目。
“懒得给你说了，”楚舸薇一把从她手里夺过箱子，气呼呼地往前走。
“喂，楚舸薇，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妈追了上来。
如果和你老妈发生矛盾，千万不要理她，你吵得凶，她会比你更凶，把她晾一晾就好了。
楚舸薇又想起老爸的叮嘱，于是，她开启勿扰模式，埋头往前走。
老妈嘴里噼里啪啦地说着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此时，在楚舸薇脑海里循环播放的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过了一阵子，老妈果然停住了嘴，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走着。
楚舸薇在心里感叹，老爸不愧为驭妻高手。这么多年他和妻子斗智斗勇，够他写一本学术著作了。楚舸薇都给这本书想好了题目――《从人类学的角度谈驯服悍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回到楚舸薇的出租房，已是下午一点。
屋里像冰窖一样冷，楚舸薇立马打开暖气。
“老妈，外面太冷，你又太累，我们就不折腾着出去吃午饭了，我叫一个外卖，有一家烤鸭不错，”楚舸薇拿出手机，点开外卖 APP。
老妈立即制止她，“外卖不卫生又不营养，我们就在家里吃吧。”
“可我冰箱里一棵菜都没有，只有几个水果，”楚舸薇摊摊手。
“没有食材你不用担心，”老妈哗地一声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这个香肠和腊肉是你最爱吃的，香肠还是你老爸亲自做的，这个姜粉是我给你磨的，冬天到了，你每天喝一勺暖胃，这个阿胶是我熬的，你工作太累，每天吃一片，补血补气，”老妈一一交代。
接下来，老妈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
楚舸薇一看，有大白菜、红薯、土豆、折耳根、西蓝花、萝卜、小米椒、菠菜，甚至还有一盆多肉植物。
“老妈，这些东西我在小区附近的超市就能买到，你何必大老远地从家里带过来？”楚舸薇说。
“这些菜可不是普通的菜，都是我的好姐妹自己种的，红薯和土豆是李阿姨送的，萝卜和菠菜是张阿姨送的，其他的是你不认识的阿姨送的，她们知道我要来看你，专门送了这些菜给我，叫我做了给你吃，”说到老妈的好姐妹，她特别骄傲。
“你替我谢谢李阿姨、张阿姨，以及……我不认识的阿姨，你来看我怎么搞得像美国总统访华似的，弄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楚舸薇把这些蔬菜搬进了厨房。
“你放心，我已经给她们发过微信红包了，”老妈走进厨房，洗了手，穿上围裙，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做起饭来。
老妈嫌厨房太小，影响她操作，她把楚舸薇轰了出去，“菜让我来洗，你出去看电视，吹暖气，等着吃饭。”
有老妈在就是好，楚舸薇可以名正言顺地偷起懒来。啊，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家里一会儿就有了炒菜的香味，这是楚舸薇熟悉的妈妈的味道。
她望着老妈有些佝偻的背影，突然很心疼，她刚才不应该责怪老妈的，更不应该同她吵架。
不一会儿，三菜一汤被老妈麻利地摆在饭桌上。
“薇薇，快来吃饭，”老妈脱掉围裙。
楚舸薇盛了米饭，和老妈面对面坐着，吃这顿有些迟了的午饭。
“你还是像从前一样不吃晚饭吗？”老妈问。
“不了，我现在一日三餐都吃，”楚舸薇回答。
“民以食为天，怎么能不吃晚饭，”老妈边吃边说。
“最近工作忙吗？”老妈又问。
“忙，今天休息了，明天还要继续上班，赶上年底了，后面活动特别多，会更忙，”楚舸薇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有任何破绽。
“勤快的鸟儿有虫子吃，你这份工作挺好的，不要辞掉了，好好干，今后争取也当个小领导，”老妈叮咛道。
听到这里，楚舸薇被米饭噎了一下，老妈立马给她倒一杯水。
“你和陈留斐发展到啥地步了？”今天老妈的问题格外多。
“老妈，你不要问我这么多问题好不好？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楚舸薇皱了皱眉。
“上次菲菲结婚，你回家和陈留斐处得非常好，我觉得你们很有戏，就很关心你们，我和你老爸都希望你们走到一起，”老妈说。
楚舸薇觉得她辞职已经骗了老妈，感情上的事就不要再骗老妈了吧。于是，她叹口气说：“他向我表白过，被我拒绝了。”
“什么？你拒绝了他？”老妈眼睛瞪得像个铜铃。
楚舸薇喝了口水，“是的，我对他不是特别有感觉。”
“可他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和你特别合适，薇薇，不要再谈什么感觉不感觉了，有几个人是奔着感觉去结婚的？只要适合，年龄到了，就要结婚，薇薇，你不能再任性了，”老妈把筷子放下。
楚舸薇明白了老妈这次来 C 城的原因，她还是来催自己结婚的。
楚舸薇以前不想结婚，现在她找到了梦想，更不可能结婚了。
老妈一直都不了解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催促她。突然，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她觉得食之无味，她感觉和老妈之间隔了几个宇宙。
见楚舸薇不说话，老妈以为她同意了自己的话，“薇薇，你向陈留斐道个歉，把他重新追回来，这样的男人不能错过。”
楚舸薇叹口气，“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啊！？”老妈的嘴张得老大，都可以塞进去一只螃蟹了。
“只能说我们有缘无分，”楚舸薇低下头说。
“我是说陈留斐的妈妈为什么不和我跳广场舞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妈咕哝，她也不再继续问楚舸薇感情方面的事，好像这个女儿伤了她的心。
接下来，楚舸薇和老妈沉默地吃完了饭就各自干各自的。
晚上楚舸薇还是带老妈出去散步，还给她在光华商业中心买了一件羊绒大衣，可老妈明显情绪很低落。
今天老妈是来开开心心地看准女婿的，她幻想过很多种见陈留斐的场景，她给陈留斐带的礼物还在箱子的夹层里呢。可是，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这对老妈是很大的打击。
为了不让老妈起疑心，第二天一大早楚舸薇就起床了。
老妈给她做了早餐，有小米粥、煎蛋和一碟酱菜。
楚舸薇吃完早餐，拎着包出了门，“老妈，我去上班了，你中午想吃什么就自己做，自己懒得做在外面吃也可以，楼下的天贵热油豆花饭不错。”
“我知道怎样照顾自己，你快走吧，担心上班迟到了，”老妈叮嘱。
送走楚舸薇，老妈开始打扫卫生。
她扫地、拖地、擦桌子、擦玻璃窗户，甚至把抽油烟机也打扫干净了。
她特别爱干活，做这些事让她心情愉快，尤其是为女儿打扫房间，仿佛打扫得越彻底，她对女儿的爱才更深。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给楚舸薇整理衣柜。
“这个女娃儿怎么这么邋遢？”她打开衣柜门时，叹了一口气，“从小到大衣柜里就一团糟，真是没救了。”
她按季节把楚舸薇的衣服一件一件整理好，整理完衣服，她又整理袜子。
“袜子丢得到处都是，不知道她这种散漫的习惯是跟谁学的？”
她把同样的袜子放一起，不同的袜子放一边。
突然，一双黑色的厚袜子引起她的注意。
一看就知道这双厚袜子不是楚舸薇穿的，根据袜子的大小，老妈判断这是一双男式袜。
“哎呀！我闺女有出息了，把男孩子都带进了家，”老妈高兴得老泪纵横，“一直以为她在个人问题上没动静，没想到这动静也太大了。”
老妈把袜子揉了揉，“脚这么大，个子应该很高吧，个子高好，可以保护薇薇。”
拿着袜子，老妈再也坐不住，她现在就想给楚舸薇打个电话，问一问这个男孩子的情况。
但老妈很快压住了这个想法，“还是当面问她好。”
于是老妈做了一个便当，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楚舸薇工作的单位――美年华整形院。
第四十九章 老妈的理想
冬天了，离过年不远了，来美年华整形院做医美的人特别多，到处都闹哄哄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像是捡了大便宜的微笑。
今天在前台执勤的人是林晶晶，眼下前台没有人，她正百无聊赖地翻阅顾客登记册。
“你好，我找你们院的导医楚舸薇，”老妈走到前台对林晶晶说。
“阿姨，您有预约吗？您想做什么项目？”林晶晶合上登记册。
“我不做项目，我来给楚舸薇送午饭，”老妈扬了扬手中的便当盒。
林晶晶打量老妈，半天才反应过来，“您是薇薇的妈妈？”
“是的，”老妈不好意思笑笑。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只有您这样的大美人才生得出薇薇那样的小美人，”林晶晶夸赞老妈。
“哪有？年纪大了，这张脸都垮了，”即便这样说，老妈心里还是高兴的。
“如果您想看起来更年轻，可以做秒雕，您是家属，给您有优惠，”林晶晶的职业病犯了，忍不住给老妈推荐医美项目。
“我不要老雕，”老妈连连摆手，“我要找薇薇，我有很重要的事问她。”
“薇薇啊，她辞职了，”林晶晶说。
“她辞职了？”老妈愣住了。
“是的，几个月前就辞职了，她的辞职手续还是我帮忙办的，”林晶晶想起楚舸薇走之前她们抱着又哭又笑的，很是感慨，她看了老妈的反应，又觉得事情不对，“她没告诉您？”
“她没告诉我，”好个楚舸薇！你不仅不告诉我你辞职了，今天早上还表演你上班，你把我当猴耍吗？老妈气急了，胸口一阵起伏。
林晶晶觉得大事不妙，“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叫她来接您？”
“不用，”老妈说，“我亲自给她打。”
临走之前，老妈把便当给了林晶晶。
林晶晶准备把便当还给老妈，“阿姨谢谢您，可这是您给薇薇做的午饭呀。”
“她不配吃！”老妈的话掷地有声。
锁咔哒一声就打开了，楚舸薇推门而入，她看见老妈端坐在沙发上。
屋里尽管开着暖气，可楚舸薇还是感觉有冰冷的杀气从老妈身上冒出来。
“你回来了，”老妈先开口，“工作了一天，累吗？”
“当然累，”楚舸薇放下包包，在玄关边换鞋边说，“院里推出了新的抗衰技术――秒雕，而且近一个星期都是秒杀价，所以顾客特别多，我从早忙到晚，几乎都没时间喝水。”
“哟，那你确实是很辛苦，要不要我给你泡杯茶？”老妈看着楚舸薇，目光锐利。
楚舸薇吓得打个哆嗦，即便如此，她还是镇定地走到老妈身边，坐下后说：“怎么敢让老妈您伺候我，还是让我服侍您吧，我来给您捶背怎么样？”
老妈向旁边挪了挪身子，严厉地说：“你给我少来这一套！”
“老妈，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楚舸薇决定开诚布公，“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说出来。”
老妈从衣兜里掏出那双黑色男士袜，“你告诉我，这双袜子的主人是谁？”
看到这双袜子，楚舸薇的心里咯噔一下。糟糕！这是冰宝的袜子，怎么被老妈发现了？可昨天早上为冰宝收拾东西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落下的呀。
“那是我的袜子，在淘宝上买衣服送的，”楚舸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这么大的袜子你也穿？”老妈把袜子展开，楚舸薇仔细一看，这袜子确实挺大的，都快 46 码了吧，我靠，冰宝的脚居然这么大！
“当然穿啊，把它当居家袜穿可舒服了，”既然一口咬定那是自己的袜子，就得坚持到底。
“你的品位挺独特的，”老妈嘴角泛起一丝笑。
“我不仅有男式袜子，还有男式 T 恤，男式棒球帽……”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有一个男朋友？”老妈打断楚舸薇的话。
“男朋友在哪里？”楚舸薇四处张望，“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老妈气不打一处来，“楚舸薇，你就别装了，你今天从早装到晚，不累吗？”
楚舸薇耳朵嗡的一响，直觉告诉她，老妈多半知道了她辞职的事。她闭上眼睛，等待狂风暴雨的来袭。
“楚舸薇，你这个不孝女，你偷偷谈恋爱不告诉我，连辞职了也还瞒着我，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爸身体不好，我们把你养大非常不容易，你小时候要什么我们给你什么，你说你要学画画，即便我们没钱，也要省吃俭用送你读美术培训班，你读大学的时候，你老爸失业，我们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可我们还是咬着牙让你把大学读完，我们就盼着你毕业后找份好工作，再嫁个好人家，让我们安心，可你倒好，玩个性不结婚，现在还辞职，我看你根本就是自私任性，从来没有为我们考虑过，”老妈脸上气得一阵红一阵白，骂完，她站着直喘粗气。
听到老妈骂自己自私任性，楚舸薇很委屈。
老妈觉得自己不容易，可她不知道楚舸薇一路走过来也一点都不容易。
“妈，从小我就是你的乖女儿，你说我们家没背景，只能靠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我努力当一个好学生，年年都争取考年级第一名，要是哪次我考了第二名、第三名，我会责怪自己很久，因为我怕对不起你和爸爸，高考的时候我发挥失常，没有考上重本，我听从你和爸爸的意见学了医，放弃了我想学美术的梦想，妈，我根本就不喜欢学医，可我咬着牙读完了本科，那时候家里困难，我为了减轻你们的负担，同时打了三份工，为了挣生活费连暑假都不能回家，工作后我的经济状况终于得到好转，可我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整形业很暴利，它抓住了女人的弱点，赚的是昧心钱，我不想骗别人了，也不想骗自己，所以我辞职了，”想到自己一路走过来的种种委屈，楚舸薇忍不住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