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冲动,让黎锦忽然非常想知道阿诚的过去。
这大概是由于,黎锦对两人的未来感到不安的关系吧?
因为太不安了,所以黎锦才想抓住过去的事情,仿佛知道“过去”就可以将“未来”也联系起来一般。
“不是与将军的过去有关吗?”阿诚似乎有些困惑,他轻声说道,“如果不是‘被过去所束缚’的话,将军又为何会突然说起过去的事情呢?”
“因为,我仔细想了想,使得我痛苦无助的,不是过去的不幸,或是突如其来的莫名不安。”黎锦伤感地说道,“我仔细思考之后,发现,让我不安惶惑的,是‘重要的人可能随时会消失’的糟糕感觉。我在过去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母亲,所以我觉得很难过,也难以从阴影中走出来;不过,最终我还是走出来了。而我现在难过的地方,就与过去无关了……”
黎锦所说的,都是对她而言的“实话”。
当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黎锦沉默了下来。
“现在让将军难过的地方,是什么呢?”阿诚当然没有理解黎锦欲言又止的话,但忍不住追问了下去。
“我仍然担心你会消失啊。”黎锦悲哀地说道,“你对我来说,是一个没有‘过去’的、空白的人啊。我对你的认知,全都建立在我们认识的这几年之中而已;换句话说,我不认识存在于这时间之外的你。意识到这一点,让我不时感到痛苦与空虚。”
“为什么将军一定要知道,‘这几年’之外的阿诚呢?”阿诚有些困惑地说道,“与将军相识之前,阿诚的存在,真的那么重要吗?连阿诚自己都不这么认为哦。对阿诚来说,只有和将军相处的这几年,阿诚才是‘活着的人’。过去的阿诚,不是真正的阿诚。而阿诚本人,也无法将过去的‘自己’识别为‘自己’来认识呢。所以,将军就不能,只关心‘存在于与将军相处那段时间的阿诚’吗?”
阿诚的话,让黎锦感到了些许暖意。
但这稀薄的暖意,仍然不足以抚慰她心中的空洞与不安。
“虽然我没有办法强行知道,但我还是想要知道啊。”黎锦忧郁地说道,“在我看来,没有过去的人,就没有现在和未来。人的存在不是凭空出现的,人对自己的认知,是由过去的自己在过去建立起来的。而此时的自己,建立的则是未来的自己。如果阿诚你不告诉我你的过去的话,对我来说,你的身上也没有‘未来’可言。这让我感到不安。我觉得,就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所以才会不能完全接受你的‘现在’,如果你告诉了我你的过去的话,我会对你这个人建立起来更坚固、稳定、饱满的认知。那么,我就不会这么不安了。虽然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可能强迫你说出来,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主动说出来吧。”
黎锦就这样说出了长长的一段话。
听起来很抽象,但黎锦相信,阿诚一定能听懂吧。
“阿诚知道了……”阿诚的声音很轻,而且听起来很是压抑,他说道,“将军是真的想听阿诚说过去?”
“是啊,我真的想听。”黎锦说道,“当然,这也只能建立在你愿意说的基础上。如果阿诚实在不愿意说的话,那么就拒绝我,把我追问的事情忘记吧。我大不了忍住,说服自己有些事情就是不知道就是了。”
黎锦的口气,听起来应该很生硬。
但是,她此时的心情却是十分孤独的。
“好吧,阿诚明白了。”阿诚深深地叹了口气,但一时还是没有说话。
“那我再说一次吧。现在,过去已经不再让我的感觉有问题了哦。”黎锦说道,“我真的并没有再为过去、或者是之前的事情感到难过了。我现在的好奇心,就集中在阿诚你一个人的身上。我只是非常好奇,是什么让阿诚你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呢?我太关注这些了,以至于,我没有办法忽略阿诚不想说的事情……”
“阿诚知道了。”阿诚略带苦涩地说道,“虽然阿诚真的很不愿意提到过去的事情,但如果将军实在想听的话,那阿诚就适当地说一些吧。毕竟,对阿诚来说,‘让将军快乐’要比‘保守秘密’重要多了。”
“那就最好不过了。”黎锦依然有些不安地说道,“我真的很想听。无论阿诚说什么,我都能认真听下去、并且接受的哦。”
“好吧。那阿诚就说了。”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阿诚说道,“阿诚其实很笨的,想不出来那种可以说给将军听的、清楚明快的故事。这应该是因为阿诚本来就很少说话的关系吧。将军突然要阿诚讲这些往事的话,对阿诚来说太突兀了。由于太紧张的关系,阿诚也就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嗯……”黎锦沉默着,握紧了阿诚的手。
这握手的方式,像是在鼓励、安抚对方;又像是单纯地安慰紧张难过的自己。
这无意识间的握手,黎锦就像是把阿诚当成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对方。
“阿诚的家庭里,母亲也是去世得很早。”阿诚很有些哀伤地说道,“由于父亲非常怀念母亲的关系,所以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好像总是没办法关心阿诚一样。不过,阿诚不介意这些,父亲也是有难处的,他也不是存心忽视阿诚的。”
“我明白阿诚你的心情,我家也是差不多的感觉……”黎锦说道,“阿诚的家里,只有你和父亲吗?”
话虽然如此说,但也许还是不太一样的吧?
不过,黎锦并不能从阿诚的话中,分辨出两个家庭的明显不同。
那么,就姑且认为,两人的家庭,某种意义上说是相似的吧。
“阿诚有一个姐姐。”阿诚说道,“阿诚不擅与人交谈与交往。但姐姐不同,姐姐很喜欢与人交往。在阿诚小的时候,姐姐经常在外面待着,不喜欢早早回家。也许是因为,家里的气氛太过于压抑了吧。”
“这样吗……”黎锦说道,“阿诚还真辛苦啊。”
黎锦是没有兴趣整天待在外面的。
“不过,阿诚觉得,自己和姐姐的关系,总的来说还是很好的。”阿诚说道,“阿诚的姐姐虽然不喜欢回家,但是对阿诚和父亲还是很照顾的。回家的时候,姐姐总是给阿诚讲各种各样的见闻,让阿诚很神往。”
“那样的姐姐真不错啊……”黎锦听了阿诚的话,不由得有些羞愧,她说道,“比我强多了。要是我家秀秀,对别人谈起我的时候……也能像阿诚谈起自己姐姐一样,说我是个会照顾弟弟的姐姐,那就最好不过了。”
对黎秀来说,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姐姐呢?
黎锦不能确定。
不过,阿诚对自己姐姐的夸奖,还是让黎锦觉得有些羡慕。
“听多了姐姐的话,阿诚对自己也有了更多的看法。”阿诚继续说道,“阿诚觉得,总是在家里待着也不会有让自己改善的,不如出去多走走,改变自己吧。但是,父亲听了阿诚的话,却非常生气,而且莫名其妙地说了类似‘走了你就别回来’的话,让阿诚感到十分困惑。”
“咦?”黎锦说道,“那时的阿诚,岂不是……还是个小孩子吗?”
“小孩子?”阿诚困惑地重复道,“算小孩子吗?阿诚不是很清楚。将军认为,多大的人,才算是‘小孩子’呢?”
“这个……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啦。”黎锦苦笑道,“一定要我给出个标准的话,那应该就是‘十四周岁之前的人’吧?高于这个年龄的话,就勉强可以算是非小孩了哦。”
“那么,那时的阿诚,应该确实是小孩子吧。”阿诚微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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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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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阿诚认识将军的时候,也还不到十四岁呢。”仿佛在唤醒粗心大意的黎锦一般,阿诚柔声说道。
“咦?是这样吗?阿诚好厉害啊!”仿佛如梦初醒一般,黎锦讶异地说道,“你才十二三岁,就已经四下闯荡了?”
“咦?本来就是这样啊。难道将军不知道吗?”阿诚听了黎锦的话,显得非常困惑,他说道,“将军认识阿诚的时候,阿诚不就是大概这个年纪吗?虽然将军可能不记得将军遇到阿诚时,较为准确的年龄了;但是,大致的年龄,将军也会忘记吗?将军难道忘记了阿诚与将军初次见面的时候,‘阿诚是个少年’这件事吗?”
“那是因为……”黎锦想了一会儿,才勉强组织好了语言,她说道,“过去,我是觉得你之前父母双亡,不走也没有办法了嘛。既然已经无家可归,‘树挪死,人挪活’的状态下,你做出四下流浪的行为,也是很正常的。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在有父亲和姐姐的情况下,还要离家出走这一点啊。”
“有没有家人在,都一样可以流浪啦。”阿诚沉稳地说道,“硬要说什么区别的话,阿诚反而觉得,正是因为有父亲和姐姐,流浪的时候才能安心下来呢。因为,如果有家在的话,不想流浪的时候,还能反悔回家。但如果没有家的话,就算想停止流浪,也没有任何意义啊。倘若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能收留自己的地方了的话,流浪就不是一种选择,而仅仅是一种无奈啊。”
阿诚的话,让黎锦感到有些困惑。
阿诚真的觉得流浪很好吗?
黎锦没有流浪过,也从未有过类似的念头。大概也因此,她才无法理解阿诚的感受吧?
“不是‘无奈’吧……”微微皱起眉头,黎锦说道,“就算已经没有家了,但如果处在流浪状态下,却想停下来的时候,还是随时都可以停下来啊。‘此心安处是吾乡’不是吗?只要你喜欢这个地方,那么这个地方就是你的家啊。所以,我觉得,无论有没有‘家’的存在,‘流浪’都依然是一种‘选择’吧。”
“是……是吗……”阿诚的语气,好像微微地困惑了起来,他说道,“将军说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是,阿诚的感觉,还是和将军的看法,稍微有些不同呢。”
“嗯……哪里不同呢?”黎锦依然微皱着眉头,茫然地说道,“首先,当时的我不是‘收留’了阿诚吗?好吧,说‘收留’总觉得有点‘挟恩图报’的感觉,似乎不该这么说呢。总而言之啊,我挽留了阿诚在我那里工作,这应该是事实吧?所以我相信,阿诚在流浪的过程中,一定也遇到过不少像我这样的‘好心人’吧?如果接受他们的‘收留’的话,就可以认为自己有了一个新家啊。啊……其实我的意思是,假如阿诚处于已经没有家的情况下,其实也依然可以建立起属于你自己的家吧?”
黎锦心想,自己真是笨拙,总觉得词不达意。
但即使如此,阿诚也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吧?
“将军所说的,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和阿诚说的不是一件事呢。”阿诚微微苦笑道,“阿诚的意思是,只有阿诚出走的那个家,才是阿诚认知为‘家’的地方。由阿诚自己建立起来的‘家’,并不是真的‘家’啊。”
“为什么阿诚要说由你自己建立起来的‘家’不是‘家’呢?”黎锦感到无法理解,她问道,“难道‘家’一定要是天然存在的事物吗?它不能是后天建立起来的吗?”
“‘后天’建立起来的,当然也是‘家’啊。”发出了类似苦笑的轻叹,阿诚说道,“但是,有‘家人’的‘家’才是‘家’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虽然也被称为‘家’;但是,阿诚认为,那不是真正的‘家’,那只是折中的‘房子’和‘栖身之所’罢了。那是自己居住的地方,但是那个地方本身是‘空无一物’的。没有‘感情流动’的房子,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没有‘感情流动’的所在吗……”虽然黎锦试着想象了一下,但依然不是特别认同阿诚的看法,她继续说道,“也不是必须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来的东西,才是‘感情’吧?依我说,哪怕只是在家里养个猫猫狗狗,也是可以建立起来感情的,不是吗?甚至,就算是无生命的东西,难道就不能有‘感情’的存在吗?俗话不是说过,‘一个大碗用久了,都会产生感情’吗?那么,在同一个房子里居住久了,也同样可以建立起来对它的感情吧?”
“唉……是阿诚的语言太笨拙了吗?为何将军就是没有办法理解阿诚的感受呢?”阿诚略微焦躁地说道,“也许将军与阿诚不同,是不那么依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个人也能安定自在的人。但是,将军也应该知道,世界上确实是有人,必须依赖于‘与他人构建关系’这件事,才能获得安宁与平静的感受啊。”
“好吧……虽然不是特别清楚阿诚你的感受,但是我理解了你的意思。”黎锦轻叹一声,说道,“人类竟然,果然是必须和其他人类‘构建关系’、才能安心生活的生物吗?这可真是太麻烦了呢。”
“并不麻烦哦。”用温柔悦耳的声音,阿诚说道,“正是因为人类是需要‘构建关系’才能安心生活的生物,所以人类才能是‘万物之灵’啊。‘与同类构建完善和谐的关系’这明明是人类特有的能力,是人类之所以高贵独特的证据,将军怎么能认为这是人类的麻烦呢?”
“可、可是……”黎锦想了想,还是觉得阿诚的理论有些别扭,她说道,“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开窍’的关系吧?我总觉得阿诚的这种需求,是很让人难受的。因为有了需求,就不得不去满足它了。这就像是‘上瘾’一样呢。”
“只是出现‘上瘾’症状这种情形的话,也不一定是难受的吧,将军。”阿诚说道,“也许是因为,有些人在这方面比较敏感,所以才会有明确的需求。但是,不敏感的人,也不等于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啊。就好像喝水一样,有的人一天喝十杯以上的水,有的人一天连一杯水也不喝,难道后者真的是没有对喝水的需求吗?那只是被后者忽略了而已,如果后者能开始每天喝上好几杯水的话,他的身体与健康情况,可能也会从此不同呢。”
“好吧,阿诚你说得很是合理,我被你说服了。”黎锦想了想,阿诚说的话好像还真的很有道理,特别是有关于“喝水”这个比喻。
黎锦很喜欢喝水,也许是因为她有“茶瘾”的关系吧。
常常喝茶的人,都会不知不觉喝下大量的水。
相反,如果是没有喝茶习惯的人的话,想要每天大量喝水,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所以呢……”阿诚重新诉说道,“对阿诚来说,只有有‘家人’的‘家’,才是值得回去的‘家’哦。虽然,阿诚与家人吵架的结果,是离开了那个家在外面流浪,但是,如果阿诚反悔的话,还可以认错回去的。阿诚认识到这一点的情况下,才能安心地流浪,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阿诚大概就会每天都生活在恐惧、压抑、无助的氛围中,感觉自己永远都找不到归宿了吧?”
“不过,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一定找不到‘家人’的吧?”黎锦疑惑地说道,“因为,首先,比如‘夫妻’这种关系,不就并非是建立在‘血缘关系’上的关系吗?”
“是啊……”阿诚又再叹息着说道,“只要‘结婚’的话,就可以获得‘家人’和‘家’了。将军是这个意思吗?”
“不完全是那个意思哦。”黎锦平淡地说道,“我只是试图证明‘血缘关系并不一定是家人的存在条件’而已。但是,阿诚是不是需要这种‘家人’,我并不太清楚。而且,我也不知道阿诚对‘夫妻’‘结婚’之类的事情是怎么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