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一时无话,她只得端起了装“京糕”的盆子,道:“我们一边吃,一边在院子里走走吧。”
虽然黎锦的精神此时还算旺盛,但她有些担心夜晚再继续深下去,她说不定就会想睡觉了。
所以,此时黎锦想继续在院子里走走,与其说是想散心或打发无聊,不如说是想顺便找个能睡觉的地方。
这“紫竹小院”虽然名为“小院”,实际占地面积却是大得很。若只是论现在还住在大杂院的那些将军府家仆的人数,他们一人分配一间房屋,也足够了。
因此,黎锦在这“紫竹小院”中溜达的时候,也并非什么都不想,反而特别留心、处处留意,就是想看看哪座房子适合自己居住。
黎锦一边信步而行,一边看着四周,东张西望,总算找到了一处她比较满意的居所。
是一座比较大的房子,并非小楼。只有一层,但有六七个房间。
仅仅看布局和家具,很像是某个公子哥住过的地方。但也只是推想而已,
留下来的物品,其实也并不足以看出前任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来,一切都只是盲目猜测罢了。
这座房子的大小、布局、风景都还很好,只有一个缺点,没有单独的院子。但是,有一圈不算高的栅栏,围绕着房子周边。
但这栅栏,只不过是聊胜于无的遮挡而已。若是在自己屋子里做一些私密的事情,也有可能被别人看到。
虽然其实做私人的事情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习惯了也自然能够避开他人眼目。但黎锦想到这样的布局,还是感到很别扭。
不过也没办法了,“紫竹小院”里的房子,大抵都是这样的建造布局,设计便是如此。
也许这个宅院的原主人,本就并不怎么在乎被偷窥之类的事情吧。
另外,相比将军府,“紫竹小院”占地终究小很多。在这样本来就有些狭窄的宅院内部再砌上围墙,看起来会显得太逼仄了,甚至可能会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压抑感,采光也不会良好吧。
这是黎锦分析得出的结论。
原主人似乎也不是因为愚蠢、缺乏见识才不在里面盖“院中院”的。没有围墙,也只是无奈之举而已。
这可真是别扭的居住环境。
黎锦轻叹了一口气,希望自己以后可以习惯吧。
说起来,会介意这种事情,黎锦觉得本来也是自己矫情了。
就在前些日子,黎锦还在当将军的时候,也没条件住那种有围墙的房子。这样住了好几年,她也没觉得别扭。
更不要提,黎锦之前还住了这么多天的大杂院呢。不过真的很难回避,黎锦始终实在很不习惯住在那里,这么多天了,她没有一晚不是和衣而卧的。
外面的灯光、噪声又很影响心情,她一直睡得不香,幸好睡的时间够长,倒也不至于没精打采就是了。
总而言之,黎锦自己也觉得奇怪的一点是,之前,明明条件再差都可以忍耐,但一旦条件有可能改善的时候,她反而会莫名其妙地开始挑三拣四起来。
最后黎锦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大概是,人一旦把自己当大小姐而不是将军或男子看的时候,就会变得不识好歹、难以伺候起来。
一回了家,生活在父亲身边,家里又有熟悉的家仆……在这种情形下,黎锦就会禁不住忘了最好不要把自己当大小姐看待的这件事。
人真是太容易无用地虚荣起来了。黎锦想到这里,有些唏嘘。
算了,以现在的条件,就算只能住在这样的地方,也已经很好了。自己应该可以慢慢适应吧。
旧将军府,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回去……黎锦实在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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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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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里,至少比大杂院环境好多了,有机会住在这里的话,也该谢天谢地才对。
黎锦一边感叹着自己的得寸进尺,一边在心里竭力安抚自己莫名其妙生出的不满情绪。
由于黎锦说要去看好的那座房子里转转,一向性情温顺的阿诚自然便跟着她走了进去。
进入这座房子后,黎锦发现,这里大部分东西,诸如能搬走的轻巧贵重之物都已经搬走了,剩下还在的东西,只有笨重大件家具而已。
虽然东西都快被搬光了,但依然能看得出来,里面的屋子布置,一开始应该就很简朴了。
原本应该是卧室的房间里,还留着一张大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仿佛在等待他们使用这些休息似的。
床上倒并非只有木板。但是,却没有被褥与枕头,只有一张落满灰尘的床垫。
这倒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被褥枕头轻巧容易搬动,床垫却是又硬又沉,怕也不值钱,住在这里的前任,不屑于带走也说不定。
黎锦仔细观察了一番那张床垫,发现虽然灰尘很多,倒都是浮灰。拿起来尽力拍打、摔打几回之后,也就基本干净了。
她便先坐在了那张床垫上。
黎锦四下打量,看见周围除了那点笨重家具之外,空荡荡的。别说字画古玩之类,就连一盆花草也是没有。
眼下和阿诚待在这里,无所事事,也很无聊。
黎锦忽然很后悔,早知道就弄本闲书拿过来了。今夜月色这么好,借着院子里的月光读读书也许是够用的,比现在这样枯坐苦等有趣多了。
黎锦无聊了一阵子,突然说道:“阿诚,你可困吗?”
阿诚听了,面上露出些微微地害羞,道:“阿诚是有一点困。将军为什么突然问阿诚这个问题?阿诚不明白将军的用意。”
黎锦道:“因为我突然觉得,这样熬着也不见得有什么发现。不如睡觉养神为好。”
“睡觉?”阿诚像是没听懂,重复了一遍,“将军难道……要在这里睡觉吗?难道将军不觉得这里简陋吗?”
“因陋就简吧。”黎锦笑道,“床我睡了。阿诚你睡桌子上怎么样?”
阿诚惊道:“啊?桌子上?桌子上这么狭窄……也可以睡觉吗?”
黎锦听得愣了一下,又思索了一会儿阿诚的意思,才道:“阿诚你误会了。我说的是,你坐在椅子上,头伏在桌子上睡觉。你没这么睡过吗?”
阿诚有时真是个呆子。黎锦心想。
桌子是方的,又不是长桌,怎么能直接躺在上面睡觉呢?这本不用问她,他也该知道的。
阿诚也愣了一下,然后也思索片刻,极为不解地道:“阿诚没有机会这么睡过。将军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将军这么睡过么?”
黎锦道:“对啊。若是看书的时候看困了,又不想睡觉,应该都是这么小憩的吧。”
阿诚摇摇头,道:“像是这样的情形,阿诚属实没有遇到过,是因此不懂了。”
黎锦道:“那算啦。你若是不愿意,你睡床上,我睡桌子上倒也行啦。反正我也这样睡惯了。”
阿诚急道:“那可不成。还是让阿诚睡桌子上吧。”
黎锦道:“你真的知道在桌子上怎么睡吗?”
阿诚默默无语,想了一会儿,道:“阿诚不知。”
黎锦轻笑一声,道:“你果然不会。那我教你啊。”
黎锦本来还想说“想学吗?”的,但她转念想了想,好像也没人会真心想学这个。于是,也就把这句话省下来、咽了回去。
黎锦擦了擦桌椅上的灰尘,安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她将手臂交叉着拢在一起,侧着脸、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这虽然是一种有些顽劣的行为,但黎锦的仪态,看起来竟然又有种猫一样的灵巧与仙鹤般的优雅。
过了一会儿,黎锦睁开了眼睛,直起身来,对阿诚道:“怎么样,阿诚学会了吗?”
阿诚神情微窘,羞涩道:“阿诚当然学不会。”
黎锦道:“只是这个姿势睡觉而已,多么简单。哪里有什么高难度的动作?你怎么会学不会呢?”
阿诚轻轻叹息,道:“只是这样伏着,倒能模仿,很是简单。但小憩得像将军的姿势这样好看,却实在艰难。阿诚是做不到的。”
黎锦笑道:“这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无论是谁,这样伏着的话,看起来不都一样么?”
说话间,她已站了起来,又走了几步,坐到床上。
黎锦见阿诚不动,便道:“你也这样伏着去吧。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不同。”
黎锦当然看不到自己伏着是什么样子,她只是突然想逗弄阿诚而已。
阿诚似是为难,又似是腼腆地说道:“知道了,将军……阿诚这便去。”
阿诚说罢,也坐上去,伏了下来。
黎锦并不太清楚,其实做任何事情,都得分是谁去做。
同样一个动作,好看的人做出来便十分好看,鄙陋的人做出来也十分鄙陋。
她见到阿诚乖乖地趴在桌上,看来倒像一只小狗。
他趴在那里,闭着眼睛,呆呆软软,迷迷糊糊的。黎锦觉得甚是可爱,不由得又想伸手摸阿诚的头。
她才刚一伸出手,忽然想起阿诚不喜欢被人摸头、甚至也不喜欢被人碰触,那只右手便悬在空中,又缩了回去。
阿诚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你真的只是一介流民,和我的……得力助手吗?缩回手的时候,黎锦的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了她已经自问过许多次的问题。
她总觉得,阿诚的身上,隐藏着许多自己不知的秘密。但他不愿意说出来,黎锦也不方便刨根问底,也只得算了,但她依然会因此不时感到困惑。
黎锦深吸一口气,便不去想这些了。
黎锦道:“眼下我觉得无聊,所以想睡了。阿诚你可随意,想睡就睡,不想睡随你做什么都行。若是你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记得叫醒我,没事的,不用顾虑。”
阿诚道:“阿诚知道了。将军请休息吧。”
黎锦也就趴在那个床垫上,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一向都可以不枕枕头睡觉。趴在桌上打盹的时候,虽然也枕在自己手臂上,但那也只是因为桌子太硬了,并不是因为头必须得垫得高一些的关系。
床上的垫子不算软,倒也称不上硬。
黎锦觉得,这垫子倒有些像是新鲜茄子或香瓜的硬度,质感坚实而又略带些弹性,不硌人,但也绝不是睡在上面会很舒服的程度。
若是质感再松软一些就好了,眼下没法子,只能将就着睡了。
黎锦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别扭。
黎锦睁开眼睛一看,阿诚正凝眸注视着她。
原来人的皮肤上虽然没长眼睛,但对他人的目光却很敏感,被盯着久了,一般都会察觉到不对劲。
阿诚的眼神清澈,面容纯真,相貌也颇为孩子气,就算持续盯着谁看,倒也不显鄙俗粗野之态。
但就算这样,黎锦面对阿诚的视线,依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她道:“阿诚为什么不睡觉?还要一直盯着我看?”
阿诚道:“我怕暗处突然爬上来一只蛇蝎蜘蛛之类的毒虫,伤到将军。”
黎锦听了,不觉莞尔,道:“哪有什么蛇蝎毒虫?大杂院那样脏乱,都没见到这种东西。这里虽然积灰,但却清净,怎会有什么蛇蝎蜘蛛之类的毒虫?”
阿诚道:“大杂院虽然脏乱,但却什么东西都没种,毒虫无处藏身。这里虽然整洁清净,但种植的东西却很多,若要藏着什么毒虫之类伤人的东西,却很容易。所以阿诚才盯着将军看,并无冒犯之意。”
黎锦听了阿诚的话,先是哭笑不得,继而想了想,似乎又有些道理。但她又转念一想,住在类似地方的别人,怎么从没这种念头?果然还是阿诚杞人忧天才对。
黎锦又再斟酌了一下,道:“但是,阿诚你这样看着我,我实在觉得别扭。你还是不要看了吧。便是有什么毒虫猛兽忽然冲过来把我咬死了,也是我命该如此,不可强求。”
阿诚听了,面上微微有些为难,他又想了想,道:“既是如此,阿诚想到外面转转。”
黎锦心想,阿诚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真心想出去转转,倒无所谓。若是你以为我生气了,所以躲出去,那大可不必。我只是不习惯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而已,就算是醒着的时候,也一样不自在啊。那么说,真不是为了赶走你。”
阿诚点点头,道:“阿诚知道将军性情宽厚,自然不是驱赶阿诚的意思。阿诚只是真心想多看看这里的庭院。”
黎锦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她思索了片刻,道:“既是这样,你便出去转转吧。若是困了,不喜欢趴在桌上,也可找张别的屋子里能睡的床睡下。明天我醒来再去找你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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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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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又点点头,道:“阿诚知道了。阿诚真的只是去外面转转,少顷便回来。将军莫要担忧。”
黎锦渐渐觉得,自己连眼皮都生出了困倦之意,她忍住了呵欠,却不由得伸了个懒腰。
她道:“阿诚喜欢便去吧。小心为上。”
在黎锦看来,这里实在是没有半分“凶宅”的感觉。反而是一处极为清幽雅致之地。
但传闻终究如此,黎锦觉得,还是要提醒阿诚小心一些为好的。
阿诚站起身来,微微向她低头致意,便真的出去了。
阿诚一出门,这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原来黎锦相比常人,五感甚是机警。
举凡微风、轻响之类细微的变化,黎锦的心神可能注意不到,但她的感官却能觉察。
虽然阿诚性情极为温雅安静,但即使一言不发的时候,他的呼吸、衣物布料摩擦这一类的声音,黎锦都能清楚地听到。
这些声音,听惯了的时候,自然就能够忽略。但发出声响的对象一旦离开,黎锦就会感到少了些什么。
住在这屋子里,不像住在大杂院的时候,外面那么嘈杂。因此他人的声音,便对感觉的影响至关重要。
虽然被阿诚盯着的时候觉得别扭,但阿诚一走,原本久久无人到来的屋子里,便变得更冷清了。
黎锦莫名感到有些难过,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矫情,心中无奈,不由得摇了摇头。
于是黎锦便闭上眼睛,枕着这一夜的优美月光睡了。
不知为什么,黎锦从来没有做过噩梦。
黎锦的梦,有时是很平静的梦,有时则是带有喜怒哀乐等情绪的梦。
但她从来没有做过让自己恐惧不安、惊骇不已的梦。
在彻底睡去之前,黎锦还想过,这一次因为自己睡在“凶宅”里,有没有可能会做噩梦?
倒也不是对噩梦有所期待、觉得做噩梦是什么好事,只是她听说凡是“邪气”的地方,人在那里睡着就会做噩梦,有些介意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