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总是为了她付出，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夏曦澄垂下眼眸暗自想着。
雨声滴滴答答，刚好在下班的时候响起来，两年来夏曦澄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规律，在她的印象里，只要一下雨，就意味着坏事将近，或许是因为记忆偏差，总觉得连绵不断的雨水跟坏事息息相关，但愿这只是她的错觉。
门外，何见川为郭钰撑开雨伞，两个人站在同一把伞下，外头的雨声和人声混杂在一起，夏曦澄只听到何见川笑着对一个男同事解释：“没事，就是顺路。”抬眼望去，何见川的眼神说不上有多友善，醋意渐浓。
郭钰回头跟她告别，瞪了瞪那位男同事，接着就跟何见川一起下了台阶。
啧，都是小情侣的把戏。
怕雨下得越来越大，夏曦澄从挎包里拿出两把雨伞，跟夏慕生一起撑着伞狂奔回家，久坐酿成了腰酸背痛的后果，她站在床头桌前做伸展动作，轻轻晃着腰身，移动鼠标点开《破冰》的文档。
夏慕生刚住进来的那段时间里，除了必须保护她的人身安全，还成天念叨着要回到小说世界，看到什么都要拿它跟小说世界里同样的东西对比，基本上三句话都不离催稿。
很久没有跟夏慕生一起讨论过《破冰》，夏曦澄连写稿的效率都变低了，再怎么喜欢做某件事也会有惰性，这样拖下去说不准能在半年内写到三十万字，还得保证整体质量能过关。
她打开《破冰》的大纲，让大纲和最新章节并列显示，接着就朝厨房喊了一声：“夏慕生，今晚就别吃夜宵了，过来开会！”
也就只有这时候她才有点领导的范儿，话音刚落，她听到一声滋溜声，夏慕生端着一碗面条走进来，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吃也行，剩下的我能扫空。”夏慕生拿着筷子挑面条，“人都不在公司了，还开什么会？”
这具身体还在适应现实世界，精神却已经提前习惯了工作节奏，离既纯粹又美好的校园生活越来越远了。
夏曦澄看着那碗面条眼馋，迅速打消了方才悬梁刺股写小说的想法。人是铁饭是钢，饿了就得填饱肚子，她舔了舔嘴唇，正想对夏慕生说她改变主意了，一阵刺痛袭来，头部肌肉瞬间收缩，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上面来回摩擦。
一时间，她头疼得厉害，抱着头蹲在地面上，眼前的场景还出现了重影，夏慕生挪着步子把那碗面放下，也跟着皱紧眉头蹲下来，和她平视，嘴唇动了几下，她却什么都听不清。
脑中的电流声刺激得她难以平复，她紧闭双眼，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等电流声消失，一个女声传了过来。
“拖得越久，后果就越严重，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支离破碎，那块不断撞击杯壁的冰块似乎也奄奄一息，夏曦澄瞬间从疼痛感中抽身，还没缓过神来，夏慕生说话的声音在耳旁放大。
她抬起头，第一次发现面前的男人露出极其担心的表情，夏慕生拧着眉头，汗珠浸湿了刘海，乌黑的瞳孔里全都是她劫后余生般的样子。
“夏曦澄，快说句话，现在感觉怎么样？”
双肩被那双手按紧，夏慕生生怕她还不够清醒，前后晃了晃，她喉咙干涩，仰头咳了一声，开起玩笑：“还好，稍微没那么疼了，没想到你的症状会传染给我。”
“痛的地方都不一样，哪来的传染。”夏慕生紧绷起来的神经也放松了一点，低头沉思片刻，松开了夏曦澄的肩膀，扶着夏曦澄起身。
站起来时还有些头晕目眩，夏曦澄想到刚才头疼时听到的话，声线还算稚嫩，她肯定自己没见过那个说话的女孩，但她曾在梦里听过类似的声音。
女孩意犹未尽，很少能够直接对她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在夏慕生发烧之前也入过夏曦澄的梦。
“快让他回来吧。”
当时那声音忽远忽近，仅凭零碎的记忆，夏曦澄再次拼凑出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同学。
梦里遇见陌生女孩，在现实也能听见对方跟自己说话，一个可能性给夏曦澄泼了一盆冷水，她看着夏慕生端起碗继续吃面条，攥了攥拳头。
“夏慕生，刚才还有人在说话，你听见了吗？”
闻声，夏慕生的动作随即停下来，挑起的面条从筷子滑落回碗里，他频繁地眨着眼睛，紧接着摇了摇头。
女孩话里的那个“他”指的人应该就是夏慕生，在现实世界里，除了夏曦澄还能有谁跟夏慕生有如此特别的联系。捕捉不到目标对象，夏曦澄只能换位思考，认为试图给她传话的人来自其他世界。
在这一刻，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是个女孩。”夏曦澄紧盯着夏慕生，她不想把这件事藏进心底，“你难道就不好奇？如果我头疼是因为她……”
“不会的。”夏慕生眸色一沉，又把碗给放下，“在压力大的情况下会出现幻听，你不要胡思乱想。”
伪装出的镇定在细致的观察下总能发现破绽，夏曦澄瞥见夏慕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家伙要么是知情不报，要么就是在替她紧张。
那话说得有理，压力大确实可能导致幻听，但她连做梦时都听过同样的声音，甚至能把这声音跟梦里的女孩相对应，很可能不是巧合。
她心有余悸，既然如此就要想办法跟那女孩对上话，下一次听见女孩说话，她一定要试着回应。
“还开不开会了？”夏慕生沉住气，打破僵局，继续吃面条。
一时紧张忘了正事，夏曦澄忙把最新章节的文档关掉，只保留了《破冰》的大纲，她把旋转椅拉近坐下来，指了指屏幕：“也不算开会啦，你听我复盘一下《破冰》，理理头绪。”
大纲里明确写明了故事的起因、经过与结果，还附带了两个主角的人物小传，夏慕生和许白璐后期的性格变化尤为明显。受到热点标签的影响，夏曦澄准备把重点篇幅放在夏慕生如何靠自己追回许白璐这件事上，毕竟这才是“追妻火葬场”的精髓。
两人互相折磨，女主曾经有多憋屈，男主后来追人时就要有多辛苦，这才公平。
“本来我没打算写到三十万字，二十万字就差不多了。”在写开头时，夏曦澄压根没想到某天晚上会触发小概率事件，“你说要顺着以前的大纲和人设写下去，那我能不能再加点角色？”
靠近电脑，夏慕生扫了大纲一眼，只有他和许白璐的人物小传，整本小说的焦点都集中在主角身上，显然夏曦澄在配角上着墨不多。
“只要不影响剧情的整体走向就行。”
这么说来加上一两个配角为主角润色也无伤大雅，夏曦澄若有所思，签字笔在指缝间来回旋转，笔盖戳了戳桌面。
“照原来的剧情，许白璐从高中开始暗恋你，你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她在朋友的怂恿下才敢追你。”
听到这里，夏慕生蹙眉思考几秒，回忆自己对许白璐的第一印象：“嗯，她看起来就不太会追人。”
在此之前，夏慕生在小说世界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本来可以根据剧情的发展慢慢了解许白璐，一切都因为被迫触发的小概率事件戛然而止，所以现在许白璐在她心里的地位无异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
恍然间，夏曦澄抓到了关键词，她一激动，抓住夏慕生的手问：“你见过许白璐，跟我说说她长什么样？”
手一抖，险些扶不稳碗沿，夏慕生愣了愣，随后转眼看她：“用不着问我，只有你最清楚她的外貌。”
的确，小说人物之所以跃然纸上，小说作者功不可没，从动笔开始，新的生命在另一个世界诞生或延续，作者用笔雕刻出一张张朴实无华的脸庞，为小说里的人儿量身定做特别的衣裳，字里行间道出他们不同的性格。
话虽如此，夏曦澄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能亲眼见到许白璐，如果没有小概率事件，她也见不到夏慕生，夏慕生是她深入了解小说世界的突破口。
或许从夏慕生的描述里，夏曦澄能够更加明确梦中女孩的身份。
“亲眼所见更有说服力，也方便我续写嘛，你再好好想想。”夏曦澄胡编着理由，连她自己都不信。
夏慕生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尝试在回忆里对许白璐的形象抽丝剥茧，碍于他前期对许白璐的观察不多，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说个大概。
他闭上眼睛，像在冥思，缓缓道：“只在学校里见过，她跟我一样穿着校服，蓝色马球衫领口，从肩膀延伸到袖口有两条白线，穿的是黑色校裤，手指贴近裤缝就能碰到三条杠。”
“她是不是扎着马尾辫？”看来校服方面能一一对应，夏曦澄盯着夏慕生，抬手撑着下巴。
“发型当然也是你决定的，反正我没看到过她披头散发。”夏慕生继续努力回想，“她脸小，两只眼睛都是单眼皮，还喜欢在课后戴耳机听歌。”
这就是夏慕生对许白璐为数不多的认知，和《破冰》里的描述都对得上，夏曦澄感到有些遗憾，可惜自己在梦见那陌生的女孩时没能看清女孩的脸，哪知道对方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更何况在校生都会穿校服，扎马尾辫的女孩也不止许白璐一个，仅靠简单的描述只能说明夏曦澄梦里的女孩符合许白璐的基本特征，想要完全锁定目标对象，这点线索还是不够。
第47章 出头
吃过太多亏，夏曦澄知道自己面对琐事时应该更加谨慎，不知为何，她并不希望梦中的女孩就是许白璐，有些自欺欺人。
“话说你也没跟我说清楚，除了你，《破冰》里的其他人现在如何？”夏曦澄放下笔，呆呆地看着屏幕里的主角名。
“沉睡状态。”夏慕生抬手把一根扎眼的刘海撇到一边，“小概率事件导致那个世界不能正常运行下去，只能暂时停滞。”
就像流水线上的某个环节出了错，大家必须先集中精力解决当下的问题，一环紧扣一环，密不可分，不过由《破冰》延伸的世界独一无二，是小说多重宇宙里的其中一个分支，所以就算暂时停滞，也妨碍不了其他作者创造出的世界继续运行。
作为一个称职的作者，对小说人物负责理所应当，夏曦澄再次打开《破冰》的最新章节，还有很多待补充的情节等着她。
“等恢复正常之后，他们应该还记得世界停滞过吧。”
“想多了，大家都会以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也会忘记这个小概率事件。”夏慕生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却听不出任何起伏。
如果是这样，那你也会忘记我吗？
抬眼望向夏慕生，夏曦澄即将问出来的话撞到紧闭的牙关，她早就知道答案，何必多此一举？杂乱无章般的思绪将她紧紧包裹住，正愣神，夏慕生端着碗准备离开，被撇到一边的刘海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似乎深深地扎进了睫毛。
见状，夏曦澄出声喊住夏慕生，很早就念叨着提醒夏慕生剪头发，那刘海再长一些就会挡到视线，还是剪短点好。
拉着夏慕生坐在床上，夏曦澄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剪刀，左右活动着刀柄，叫慕生不要乱动。
“理发店应该关门了，你悠着点，别让我剪到眉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站在夏慕生面前，左手拨弄着夏慕生额前的刘海，把那些刘海都整齐地梳到一起。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剪过有刘海的发型，刘海一长就扎眼睛，尤其是在闷热的夏天里，汗水总会顺着发丝流下来，模糊了视线。叶盈也会亲自给她剪刘海，按住她的脑袋让她别晃来晃去。
长大后她就抛弃了刘海，露出光滑的额头，偶尔有几根杂毛散到额前也不影响整体形象。
“你真的会剪刘海？”夏慕生眉头轻挑。
夏曦澄自信地点头，把垃圾桶踢到夏慕生的双腿间，轻轻揪着那些柔顺的发丝，将直刘海往两侧分开，开始理发工作。
事实证明她的剪发技术还不错，没把夏慕生的刘海剪成参差不齐的狗啃刘海，剪出了一点心型弧度。夏慕生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出差后回来一个劲向她提问时的神态一样。
她不敢细想其中深意，尽力聚精会神，抓紧了剪刀不放，大功告成后才朝后退了几步，非常满意自己的工作成果。
“相信我，还是八字中分刘海适合你。”
考虑到夏慕生现在是公司里的组长，换个发型或许更合适，不过是人长得比较清秀，怎么看都觉得还残留着几分乖巧，越发不像是最初爱摆臭脸的高岭之花了。
“随你吧。”高岭之花无条件向她妥协。
顶着这个发型来到公司，夏慕生收获了一众好评，坐在门口边上的何见川忍不住上前打量，问这是在哪家理发店剪的，夏曦澄笑着指向自己。
“以前去理发店兼职，多少学过一点。”
“换发型还挺有用，以前看着很乖，现在是又帅又乖。”郭钰也跟着夸赞，何见川一听就有些不乐意，扭头问郭钰到底谁更帅。
男人的好胜心熊熊燃烧，遇到什么都想攀比，有时候女人也会这样，区别只在于比较的事情不同。
夏曦澄笑而不语，郭钰则揪了揪何见川的袖子，说这可没什么可比性，何见川撇撇嘴角，被怼得无话可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的何见川让夏曦澄想到《破冰》后期的夏慕生，自己先放开的人，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追回来。
拿起保温杯，夏慕生朝茶水间走去，夏曦澄刚好喝完剩余的水，她按着旋转椅起身，带上自己的玻璃杯跟在夏慕生身后。
“不用一直喝开水，这里多的是茶包，泡点茶喝也不错。”除了开水之外，夏曦澄经常喝茶水跟咖啡，根据当下的需求调整。
浸泡好茶包，她又闻到了茉莉花的清香，转身刚想叫夏慕生回去，夏慕生把保温杯放在一旁，蹲在一个垃圾桶面前观望。
目光瞬移过去，是几张被揉皱的印刷纸，纸上还有些灰黑色的印刷字体。
“那是什么？”
眼看夏慕生伸手拿出那些纸，夏曦澄来不及阻止，只好站在原地等着夏慕生道出答案。
才认真看了一眼，夏慕生就皱了眉头：“是你的……调查方案。”虽有停顿，但语气笃定，夏曦澄把玻璃杯搁置在一旁，凑上前亲自确认。
第一张印刷纸的字很少，贴近页面边角的位置上写着“夏曦澄”三个字。夏曦澄伸手抓过那些纸再三确认，跟她在电脑里备份的调查方案一模一样。
之前和谢云棋对峙过，夏曦澄知道谢云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和善，若她想讨个公道也未尝不可，毕竟调查方案的原版还保留在电脑里，能查得到修改时间。
“没事，惹不起还躲得起，以后我们避着点就好。”
当初郭钰也这样劝说过，再者谢云棋还强调最好别跟他唱反调，想来也是，公司里越有话语权的人就越有底气，谢云棋的工龄比在座的多数人都长，话语权就是用实力堆砌的城堡，屹立不倒。
夏曦澄无可奈何，只好选择用一句轻飘飘的“算了”来结束闹剧。
如今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当成垃圾蹂躏，塞进脏兮兮的垃圾桶里，夏曦澄又感受到油然而生的不甘。谢云棋拖到现在才扔掉这份调查方案，别有用心，茶水间不是氛围严肃的工作场所，大家一般都不会注意这里的垃圾桶，或许只会将那几张破纸认定为垃圾文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