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晋王人中龙凤,奈何一朝双目失明落个人生惨淡。沈家大小姐倾慕晋王多年,又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晋王竟然好男风......”那人又说的什么,朱颜已经没心思听了,他啐了口唾沫:“他大爷的――”他跳起来,沈廷眼疾手快地将他摁下去,低声劝道:“这可是你允之哥举办的诗会。那李公子不管不顾这样说定是受了他人的授意!”
朱颜转念想了想,这才压下心头的火气。对啊,他不能给齐昀丢脸。他深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探去李澄明的袖底,紧紧握着他的手,同时心里也在疑惑,大盛的民风如此开放,老百姓议论皇族也毫无关系吗?
第18章 误入栖迟山幻境
忽闻一阵呼声起,沈廷拿胳膊肘碰了碰朱颜提醒他,“阿颜,到你了。”
朱颜毫无防备,紧张的出了一身汗,他是真的胸无点墨啊!本想放弃,可又想给李澄明搏一回面子。他从流水里取出酒杯一饮而尽,眺望着绵延十几里的桃花谷,心思略转,想到了唐寅的《桃花庵》。那就以彼古人应此古人吧!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後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疯颠,我D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朱颜的声音清亮悠远,众人一时鸦雀无声。这首诗和着这满谷的桃花,在众多诗歌里脱颖而出。有人急切地问:“敢问这位小公子,这首诗名字是?”朱颜将众人的反应一览无遗,得意地说道:“此诗名为《桃花庵》。”四下里一时议论纷纷。
朱颜坐下来的时候,开心地问李澄明:“怎么样?我可在帮你挽回面子哦!”李澄明心里某个地方一时柔软起来。这个张狂不羁的少年,平时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却在人人踩踏他的自尊时给以回护。说不感动是假的。他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朱颜的功劳。
酒杯顺着水流缓缓而行。沈卿云看着朱颜与李澄明二人的互动心底的酸楚再次涌上来。她想起李澄明在朱颜意识混沌时说的那句“本王,亦心悦于你。”眼眶有些热,沈卿云甚至有些荒谬地想:我为什么不是男儿身?!
沈廷凑近自家妹妹,悄声同她说:“方才出口戏弄你与晋王的,是宋王的爪牙之一李雄。兄长瞧着你与宋王的婚事八成已成定数,你日后真要对大哥死心了。”
“兄长你今日,为何一定要带我来?”沈卿云拢在袖口的手微微收拢,眼泪强力忍着没有落下来。
“兄长带你来,是为了让你看清楚现下的局势。”沈廷轻叹一口气,“身为官家子女,有几人能够婚姻顺遂......”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这些道理他们都懂。
兄长这一番话如如炎夏飞雪,沈卿云一腔火热的浓情瞬时被浇灭了。怔愣间,酒杯在她面前停下,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咬了咬唇,轻吟出口:“ t翠翠,
崖苍苍,
天高云淡,
轻舟远馋伤。
蕊香香,
泥软软,
云卷云舒,
蜂采燕衔忙。”
“这不是?”众人中有几人见过沈卿云,一时惊讶,未及搭话,只听她又说道:“是行舟,或御马,皆我所愿。红罗帐,白布衫,亦非我所求。天地悠悠,何必拘泥一方,故步自封,贻笑大方?”语毕,她款款起身一拜,施施然离去。妹妹走了,沈廷自然也要跟着。
众人兴致高涨,讨论着今日诗会收获颇丰,刚才一首《桃花庵》,现下又一首好诗,只是不知这两位公子出自哪家。
众人猜测纷纭,又见方才作了《桃花庵》诗的少年起身朗声说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那少年说完便毫不留恋地挽着晋王的胳膊离开。
众人一时心思各异。青年才俊中有不少是晋王府上的门客,只不过后来晋王患了眼疾后突然将他们悉数遣散。如今他们见晋王身边的少年才思敏捷,不禁又生出新的期待。
朱颜替晋王出了口恶气,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像只斗胜的大公鸡。他却不知今日这一番话会给自己和晋王带来多少腥风血雨。
虽是如此,李澄明心里却是开心的。这还是两人认识以来,朱颜第一次公开维护他。李琛瞥了眼被朱颜挽着胳膊的王爷,心想:自家王爷怎么看都像个被相公仔细呵护着的小娘子......
沈卿云心情却是糟糕透了,和兄长走走停停,竟还没有朱颜二人到马车的时候早。
她抵达马车时,朱颜正从晋王的马车上跳下来。一见沈卿云,朱颜便拉着她的袖子小声央求道:“好姐姐,反正李澄明那家伙眼睛看不见,这会正睡着,你帮我看一会,我去溜达一下,马上就回来。”望着朱颜无邪的双眼,沈卿云心内五味陈杂。明明他与晋王已经......明明他知道自己喜欢晋王,还怎么敢......
见沈卿云面露难色,朱颜瘪着一张小嘴,一副马上要哭的表情:“好姐姐,我好不容易要出来一次,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沈卿云带着不甘心和身为女子的最后一点自尊,也想为自己博一次。而朱颜给了她这次机会。沈卿云回头望了望,见兄长沈廷并未跟来,想必是回去找齐昀了。她点点头,怀着复杂的心情低头钻进马车。
站在马车一旁的李琛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做没有看见。虽然王爷跟朱公子在一起时似乎成为另外一个人:乐观、明朗、自在。可身为王爷的贴身侍卫和打小长大的情谊,他又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家王爷能走“正道”。
“你可回来了?”
甫一上来,李澄明带着倦意的嗓音便响起来。沈卿云周身紧张,不敢接话,默默地端坐在一侧,心里盼着朱颜早点回来。
“臭小子,你何时跟本王如此见外了?怎的离本王这般远?”见来人不说话,李澄明轻叹口气,良久低声问道:“阿颜......你可知,这世间,不只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阿颜......本王......许是......”
沈卿云再也坐不住了,逃也似的钻出了车厢,仓皇跳下了马车。李琛冲她看去时,见她热泪盈眶,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李琛不知车厢内发生了何事,还以为自家王爷对沈家大小姐做了什么不轨之事,探头过去,却看到李澄明在唇边竖了一根手指。李琛无语望天,叹道:王爷啊,咱们非要走非常路吗?!
花开红锦绣,水漾碧琉璃。
朱颜一路拨开匍匐在地上的枝条,顺着弯弯曲曲的溪流随意向前而行。
这仿佛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朱颜实在走不动了,他垂着自己酸痛的腿,远眺天边,傍晚的彩霞像铺开的锦绣一样,不由感叹道:“古人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真是这样啊!”层峦叠翠的栖迟山笼罩在落日余晖之下,煞是好看。恍恍惚惚中,前方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朝前方继续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朱颜的神志才忽然清明起来。“天黑了。”他惊道。环视四周,他已深入山腹,周围黑qq的一片,山风习习,寒气逼人。
可他明明记得,在来的路上,沈廷提到栖迟山虽然被世人奉为仙山,可从未有人真正能进入此地。百年来,大部分人只在山脚下打转。
“我怎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朱颜后知后觉。他有些后悔不该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这毕竟是在古代,没有 GPS 定位,就算李澄明回府后发现他不见了,怎么找他啊?万一李澄明连山腹都来不到呢?!
“我真是自作自受!”朱颜后悔不迭,“希望这里别有什么狼啊豹子啊什么的就好了......”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一时急的在原地打转。
夜幕降临,朱颜沮丧地仰望天空,新月如钩,清辉透过层层枝叶倾洒而下,可怎么也照不亮这山里的路。
“咯吱――”一声响,朱颜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踩到了一根枯枝。他拍拍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给自己壮胆道:“不怕啊不怕,我朱颜一向行的端做得正,不会碰到什么不好的东西的。”朱颜虽然给自己壮着胆,却还是害怕的不停落泪,他芯子里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过夜路,这荒山野岭的,真的遇到了歹人或者野兽,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暗夜里突然发出亮光来,刺的朱颜睁不开眼睛,他只觉身体猛的向前倾,在他以为自己掉下山崖要给摔死的时候,却稳稳地落在了一条溪流边。
说是条小溪,可溪水深不见底,清澈碧绿如琉璃,溪边有无数颗藕芽清晰可辨。远处,在这碧绿琉璃之上,有只乌篷船慢悠悠向他飘来。待船渐渐近些,朱颜才看到原来船尾还坐着一个人。那人青衣银发,手上拿了一把折扇。
“不对,我刚刚在山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这里明明是白天呀!”朱颜的神经一时错乱了。“难道我又掉去了另外一个时空?”他哭丧着脸,“不会吧,穿越也不带这样玩的吧?” 朱颜欲哭无泪。
朱颜仔细观察蜿蜒溪流中的那条船。船无桨而动。他心里“咯噔”一下,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这千万别是个坏人!”这一刻他又庆幸起自己是男儿身来,起码不用担心被劫色。想到这里,他壮了壮胆子。
“喂――”他朝船上的人大声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不该来的地方!”船尾的人未动,可声音却似就在身旁。朱颜吓的后退了一步。他瞪大双眼张望,船还在慢悠悠地晃,船尾的人依旧悠然自得坐在那里。
朱颜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又怕又后悔。到最后忍不住低声哭起来。
乌篷船行至溪边,坐在船尾之人直起身子,收起手中的折扇一跃而下。他裹着一身荷叶的清冽落在朱颜面前,俯身打量他。谁知朱颜只顾伤心,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不禁有些气恼。这千年来好不容易闯进来一个会说话的,竟然这般无视他的存在!
“你若要哭,去别处去哭,别惹的本仙心烦!”
听到刚才那个声音,朱颜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慌忙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人:此人姿貌端华, 一袭青衣加身,胸前是一团祥云白鹤图案,再看去眉目如画,银发如瀑。
细细端详之下,朱颜发现这人同李澄明的容貌竟有几分相似。朱颜拿手背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仰望着他战战兢兢地问:“你长这么好看,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第19章 鹤川
朱颜不知,站在他面前的这位,是一只谪居在这座方外之地上千年的白鹤仙,名为鹤川,修炼成人形刚足一千年。鹤川听他问题问的稚嫩可笑,拿折扇遮着嘴角笑的前俯后仰。朱颜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问:“那个,神仙哥哥,我这个问题,可好笑吗?”
鹤川连说了两句“好笑”后突然止住了笑声,定定地看着朱颜问:“丫头,你刚刚喊我什么?”
“啊?就,神仙哥哥呀......”朱颜紧张地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的鹤川。他又忽的捂住嘴巴,惊讶地说:“你,你看出我是女儿身了?”
鹤川指了指溪水:“自去照照!”朱颜赶紧跑去溪边。他打量着水里的人影,人影也打量着他;他笑,人影也笑。人影是身姿曼妙的女娃娃。太久没看到自己的女儿身了,朱颜嘴一撇泪水便下来了。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鹤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小丫头,你与本仙的一位故人长的极为相似。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
“朱颜。”朱颜又解释说自己一时贪玩,才在山里迷了路。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鹤川盯着他细细打量,说:“丫头,你可知这栖迟山,千年来凡人可活动的范围只在这山脚下。”他眼睛里闪过一阵杀气:“你若只是闲逛,怎么穿过本仙设的仙障的?”他一个闪身,人已经到了朱颜跟前。“说吧,你到底是何人?”
朱颜呼吸一滞,求饶道:“神仙哥哥,上,上天有好生之德,您,您别杀我。”
鹤川目光停留在朱颜头顶的木簪上。杀气顿消。这只木簪甚是眼熟,他伸手欲拿下来仔细看个究竟。孰料他的手刚靠近,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凤凰之力!”鹤川惊呼。
鹤川后退一步,仔细端详着朱颜。他思忖良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丫头许是司乐上神祝辞的转世。可不知为何他的凤凰之力被人封印了,就连凡胎也被压制,塑成男儿身。他脱口而出:“谁跟你有滔天大仇,竟把你好端端的女儿身弄成男子模样的?”
朱颜见鹤川眼里的凌厉不见,心里松了口气,谨慎地回答:“我自小养在师父身边,从记事起就是男儿身。但我心里又清楚的知道,我是个女的。”他沮丧地耷拉着头。
“本仙名为‘鹤川’,既然你叫我一声哥哥,本仙便勉强应着吧。”鹤川面上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心里却喜滋滋的。想那司乐上神在人界溜达时,总是驱策着他东奔西跑。如今上神的转世既然落到了他手上,他没有不“报仇”的道理呀。
朱颜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不就是认哥哥吗,他最在行了。他甜甜地喊了声“鹤川哥哥!”鹤川便乐不可支。
朱颜突然想起之前做的梦。他犹豫片刻,将梦里的情境细细与鹤川说了,问:“我梦里梦到的那个地方,就在栖迟山山脚下,我猜测,那个白鹤......”他抬头看了眼鹤川,又很快移开眼睛说:“我猜测,那个白鹤很可能是我师父。就是他给我弄成这副样子的。”
“白鹤......”鹤川闭目沉思了一会突然睁开眼睛,俯下身来,拿折扇抬起朱颜的下巴:“丫头,你那个师父是个蔫坏蔫坏的,你要不要选择改立师门,投奔哥哥我?”
“那你能帮我恢复女儿身吗?”朱颜眼里一时大放异彩。鹤川摇摇头,无奈地说道:“你师父给你施的是锁情术。锁情术一旦施下,只有受术者本人方可解开。”朱颜暗暗骂了声“裴风,你大爷的!”他急切地追问,“怎么才能解开啊?”
鹤川随手幻化出一只藤椅,慵懒地躺在上面,幽幽说道:“哎呀,哥哥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朱颜立即狗腿地跑过去,殷勤地捶着他的肩膀,催促道:“神仙哥哥快说,怎么才能解开那个锁情术啊?”
鹤川眺望着远处的藕芽,说:“你想好了,要改立师门?”朱颜捶背的动作顿住,甜甜地说道:“哥哥,这改立师门肯定行不通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总不能随随便便换父亲是不是?您提别的条件,提别的条件......”
鹤川也觉得朱颜这说辞是那么回事,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他闭着眼睛打盹。
“哥哥这下是真的乏了,让哥哥歇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