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更深露重,您早些歇息吧!”舒月将眼角的泪憋回去,哽咽着劝道。秦徽柔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手臂因用力青筋暴起。“舒月,本宫要见他!要见他!”
舒月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娘娘!奴婢知晓您的心思。可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您现在是关心则乱,我们要好好筹谋一番,不能便宜了那些人!娘娘――”
秦徽柔披衣而起,伫立在窗前静默不语。寂寂秋夜,心比露凉。
天将破晓时分,她才缓缓转过僵硬的身子,吩咐舒月准备两身男装。舒月应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只是那两身男装还未用上,秦皇后便悒悒不乐,恹恹成病。太医院的御医来了一遍,也没查到病症。只有一个叫宋期的年轻御医壮着胆子诊断出来皇后患的是心病。心病想好起来,便需心药医。舒月暗暗着急,皇后的心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最近,思灵公主也开始闹腾,她中意沈丞相的嫡子沈廷。但沈廷以未婚妻新丧为由多次婉拒。思灵嚣张得放出话来:“沈廷娶谁,谁便得死!”一时间,京都中适龄女子也不敢再托官媒去给沈廷说亲了,而这也正称了沈廷的意。只是祝辞心里却不痛快了。区区一个凡人,竟然插手上神的姻缘,而且还有强买强卖之意,真是不知死活。
祝辞生气的后果便是思灵公主一连月余夜间总能听到宫里的乐器不弹自鸣,接连请了几拨法师都无济于事。思灵精神饱受折磨,身体一日日消瘦下去。沈廷这才“无意”间知晓此事,拜托祝辞不要跟一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计较。
鹤风的伤总算痊愈了,翅膀也完全长全。他每天踏云寻山,日子虽然冷清,倒也自在。有时他也会用水镜瞧一瞧那一鹿一鹤二神仙在凡间的生活,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守在山上,一时半刻不能离开。
这天他在水镜里看到梅淮卿竟然让德音那小丫头跨坐在自己脖子上,手里牵了知澈那小子去游街市,唏嘘不已。他回头望了望自己每天都要查探几遍的后山腰的位置,暗叹道:“世事如棋局局新。希望那一日你觉醒时,他们两个能唤醒你的良知,不至于让你一错再错,万劫不复。”
鹤川与梅淮卿收集的铜镜已经堆满了整个屋子,二人在京都名声大噪。思灵公主身体好些了之后慕名而来,随身携带了好些精美的铜镜。“画师,本公主带来了整整七七四十九面铜镜。给本公主画四十九种带香味的花来!”她上了三楼,便嚣张地吩咐侍卫将铜镜“咣当咣当”倒在地上堆成了小山。
梅淮卿瞳仁一瞬间变成红色,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两位画师,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来啦!”他瞳仁中的红色慢慢消失,转为正常的黑色。鹤川疑惑地看了梅淮卿一眼,他方才分明感受到了来自身边强大的杀意。“这位女公子,在我们这里没有阶层等级之分。我们的规矩便是每人每日仅可领一幅画。”
思灵抬眼看向自己的侍卫,侍卫忙不迭地点头:“回禀殿下,画师的规矩的确如此。”思灵一跺脚,嚣张地说:“我不管你们什么规矩,我是公主,我的话就是规矩!让你们画四十九种就必须给本公主画出来!”
朱颜抱着热乎乎的板栗饼已走到门口,思灵的侍卫拦着不让她进去。梅淮卿面上微恼,一抬手思灵连同他的侍卫便被一阵风拂到了门口。与此同时,朱颜眨眼间被带去了屋里。思灵带来的那些铜镜片刻后被扔出来,顺着阶梯滚了下去。
“你,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所有人听令,给本公主杀了他们!”思灵示意侍卫斩杀两人。侍卫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动手。能画出那些非凡之物的画师,定不会是寻常之人,他们还不想自投死路。可公主的命令又不能不听,他们左右为难。
“哟,这是哪家女子如此刁蛮?求画不成便生杀意。啧啧,好大的威风。”一道清凉的女声从二楼的位置传来。沈廷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想阻止。今天是朱颜哄着祝辞来锦运楼听书。祝辞听说有个老先生成年累月的在讲自己的故事,不禁起了兴致,便随她一起来了,顺道也把老先生故事中的男主人翁沈廷也一起拉了过来。可也凑巧,从来不曾缺席的说书先生今日竟然不在。替补他的是一个少年。
思灵正要发火,低头往下面一瞧,底下那个慢条斯理低头喝茶的男子,可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沈侍郎?她慌忙整理了下头上的珠钗,又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提着裙子喜滋滋的下楼来。
“沈廷!”她开心地站在沈廷身边。沈廷不得不起身,躬身行礼说道:“参见公主。”思灵伸手想扶他,沈廷却很快缩回了手。祝辞故意站起来,与沈廷肩并肩,握着他的手。
思灵脸色大变,指着她大骂道:“你是哪家的贱蹄子!光天化日之下与男子拉拉扯扯,不......”她突然发不出声音来,急的干跺脚。祝辞方才在思灵下楼时已故意敛去容貌,眼下只是一个寻常女子的面孔。她微微笑道:“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而已。在公主眼里怎地就失了礼数乱了章法?”
思灵无声地说道“谁跟你两情相悦,沈哥哥是我的!”祝辞早就憋了一口恶气,冲沈廷勾勾手,沈廷会意,低下头来,她顺势仰着脖子亲了上去。沈廷面色一僵,他以为她要同自己说悄悄话,谁知祝辞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自己。他忽地笑了,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嗔道:“休要调皮!”
思灵见二人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你们――”她发现自己突然会说话了。咬了咬唇,却不敢再说骂人的话。只狠狠地说:“沈侍郎,你信不信本公主回去后就让父皇为我们赐婚!”
祝辞一个凌厉的眼刀子过去,思灵惊愕地发现自己又不能说话了。她示意侍卫杀了祝辞,侍卫面面相觑,只当没听懂她的意思。一旁的宫女见状赶紧搀着她下楼回宫,生怕她再惹出什么乱子。
二楼热闹的一幕尽数落在一位银发白须的老人眼里。他抚着长长的胡须面带微笑,悄悄隐了身影离去。三楼房间里,梅淮卿吃的正欢,不经意地抬头对鹤川说:“这饼着实好吃,回去记得给那俩崽子带上一份。”鹤川一愣,梅淮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害,家里不是养了两只小鹿嘛,你忘了!”
鹤川含糊地应着。朱颜也没在意。等两人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想起祝辞和沈廷还在楼下。鹤川和梅淮卿早就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他们故意装作不知,是不想打扰。朱颜看着一身红衣的梅淮卿,不知怎地又想起前阵子做的那个没头没脑的梦。
梅淮卿见朱颜一直盯着自己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问:“我脸上可是有脏东西?”朱颜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梅淮卿急了,“有事就说,扭扭捏捏可不是你的作风!”
朱颜眨了眨眼:“那我问了你别打我!”梅淮卿白了他一眼,伸手去取茶杯。“你,真的是鹿仙,没有其他隐藏的马甲?”梅淮卿喝茶的动作一顿,挑眉问道:“马甲是什么畜生?”
朱颜抽了抽嘴,解释道:“马甲啊,就是很厉害的本领。你有没有?”梅淮卿想到体内最近莫名涌动的力量,眸色深了深,摇了摇头。“我修为在鹤川之下,能有什么厉害的本领。”鹤川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朱颜,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鹤风已经回了栖迟山一事。他低头思量片刻,还是决定不说。
朱颜离开的时候,祝辞与沈廷已经不见了人影。暮色四合,青禾现身与她一起走着。突然,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拦住了二人的去路。“舒月姑姑。”青禾认识眼前的人。舒月微微颔首,冲青禾说道:“奉娘娘的命,请晋王妃前往宫里侍疾。”青禾面色一凛,秦皇后向来不喜自家王爷,现在冷不丁要把王妃带走,怕不是什么好事。
舒月见青禾脸色惨白,反观朱颜却是一副虽然怔愣了一瞬却很快镇定下来的模样,颇为满意。“青禾姑娘不必忧心,娘娘不会苛待你们王妃的。你原话传给你们王爷就是。”
将新婚王妃带去宫里,他们还怕晋王不乖乖地进宫去吗?舒月伸手打了个手势,一顶轿子出现将朱颜抬走了。
长灯夜明,秋月高挂,青禾望着 远去的轿子,心急如焚地朝晋王府奔去。
第48章 相认
既来之则安之。朱颜坐在稳稳的轿子里,虽然如此劝说自己,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忐忑。她想起前阵子写的和离书,是时候离开了。
李澄明有颜有权固然好,可身边的危险因素也多。这不,眼前就是个最大的。
到长宁宫还有一段距离,朱颜便不得不下了轿子,跟着那个叫舒月的宫女徒步走在悠长昏暗的长长的宫道上。刚到长宁宫殿门口,她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着:“我不管,我就要父皇为我和沈廷赐婚!母妃,您一向不是最疼灵儿的吗,您一定要为灵儿做主!”
朱颜眼皮子一跳,突然想起来这思灵公主是秦皇后所出。可思灵公主出落的并不如秦皇后一般容貌,反之更肖似皇帝,因此她在一众公主里最得皇帝宠爱。对这位宠公主做下的种种跋扈事情,朱颜也有不少耳闻。她蹙了蹙眉,希望自己在长宁宫侍疾的这段日子,这位骄纵公主别找自己的麻烦。
舒月先行进了殿里,附在秦徽柔耳旁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皇后令人将思灵拉了出去,而后朱颜便被人带进去。与思灵擦肩而过。思灵只顾伤心,并未留意刚才跟自己打个照面的人是谁。
“本宫贸然差人将你带进宫来,你,可有怨言?”秦徽柔慵懒地半倚在榻上,舒月拿了个厚厚的垫子放在她身后。朱颜规规矩矩地行个礼说道:“母妃身体有痒,臣媳理应前来伺候。”
秦徽柔白了她一眼:“本宫听说你同陈贵妃情同母女,让你来本宫这里侍疾,倒怕委屈了你。”朱颜慌忙跪在地上,惶恐地说道:“娘娘赎罪!臣媳万没有这等想法!”
秦徽柔微微喘了口气,无力地说道:“你也不用作出这般诚惶诚恐的模样,好似本宫不讲情面。你且起身在一旁候着吧!”朱颜应了一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茫然四顾,丝毫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希望青禾回去传信了之后李澄明能赶紧进宫。好像也不可以。皇后用的是进宫侍疾的名头,李澄明来了也不能把自己带走。
朱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皇宫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这一夜,朱颜如坐针毡,可面上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时间从未如此难捱。
晋王府中。李澄明得知此事后也是辗转反侧了一夜,独坐到天明。他不知皇后此举何意。皇后缠绵病榻也不是一日两日,虽说王妃侍疾也有先例,但皇后素来不喜他们夫妇,为何又把一个不喜欢的人叫去,仅仅是为了磋磨人?
他突然想起前阵子放在宫里的暗线传出来的消息。皇后在查他的身世。他眼前一亮,皇后或许是借机让自己进宫求证一些事情。
既然如此,他便不着急进宫了。朱颜在宫里忐忑地呆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皇后并未再给她难听话,只是有时有意无意地问她些与李澄明相处的情节。
朱颜敏锐地发现,皇后只是在人前说些凉薄的话,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她便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模样。
这三日里,陈贵妃拿了许多补药来了一次。话里话外是怕朱颜年轻,伺候不周到,不如请宋王妃进宫侍疾更为稳妥。秦徽柔自然没有答应。年轻便多些历练,没有什么不妥。
第四日。李澄明下了朝后才不紧不慢地去了长宁宫请安。朱颜瞧见他的时候满眼含泪,如果不是皇后在场,她都要抱着他的大腿大哭一场,然后说:“大哥,你怎么才来?!”
皇后摒去众人,只留了李澄明和朱颜二人。皇后看了眼朱颜,对着李澄明说道:“这几日本宫与王妃闲聊,王妃无意间说道晋王腋下两寸处有一指甲盖大小左右红色印记。对于这印记的大小,也许王妃表达的有误差,不知此事是否真实?”
李澄明神色一紧,随即又释然。如实回答:“回母妃,王妃所言属实。”他看向朱颜,朱颜无声地辩解“我没说,我都不知道!”两人每次那个的时候,她都害羞的闭着眼睛,就算以前在山洞里给他换衣服,她也是半睁半闭着,加上又紧张,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号。
舒月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将朱颜带走。朱颜害怕地看向李澄明,李澄明投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她的心才慢慢安静下来。
偌大的殿里只剩下了李澄明秦徽柔二人。秦徽柔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虽然她和李澄明之间只有几步的距离,却仿若隔了半辈子。她举起手缓缓抚摸着李澄明的脸庞,潸然泪下。“我的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李澄明将她搀坐在贵妃榻上,略显疏离地说道:“母妃身体有痒,还是要控制些自个儿的情绪。”一席话将秦徽柔说得更加难过,一时竟喘不过气来。
李澄明慌忙向前轻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张了张嘴,终是忍不住宽慰道:“母妃,昨日之事已不可追。您要顾好当下,先养好身体,万事才有可能。”
“本宫,母妃受奸人蒙蔽十几年,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李澄明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极少在人前失态的一国之母,虽然他比她早一步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并不能和她的悲伤相通。
幼年时加诸在他身上的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害,他不知道有多少是在她的默认下进行的。而这十几年间,他也从未从她的身上得到过任何庇护。
“我如今过的还不错。前不久成了亲……”
“你的眼睛,眼睛……”秦徽柔勉强支撑起身体,去触碰李澄明的眼睛,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秦徽柔捶足顿胸,“我糊涂啊,糊涂――”
李澄明想说自己的眼疾是朱颜治好的。谁知他刚提到朱颜的名字,皇后便激动地说道:“对,朱颜!沈府那个流浪在外十几年的庶女,怎配的上我儿尊贵的身份。”
李澄明一双眸子暗了下来:“母妃,我与王妃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不管儿臣是哪一种身份,必会对王妃不离不弃。”
“此事不急,我们从长计议。”秦徽柔打算后退一步。
“此事不必再议。”李澄明表明自己的态度。秦徽柔神色一凛,此事看来要从沈朱颜那里下手了。她敷衍道,“好,不提,不提。”
乾徵殿。李乾猛地咳出一口黑色的血来。宋承元神色大惊,低呼道:“万岁爷!”李乾摆了摆手,宽慰他说:“不必惊慌。”顿了顿,他有气无力地问道:“皇后和笪儿,可是相认了?”
宋承元垂眸,答道:“回万岁爷,应是相认了。”李乾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朕知你这老奴要说什么。”
宋承元苦笑,吩咐人将痰盂撤下,又为皇帝奉了茶水。李乾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便示意他拿走。
“朕隐忍多年,放着陈贵妃不动,因朕深知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再者,朕也要看笪儿自己有没有那个本领做到这个位置。”
宋承元叹气道:“万岁爷用心良苦,希望晋王殿下能懂。”
翌日,自成亲起从未召见过朱颜的太后突然宣人召见。朱颜换了秦皇后差人送来的宫装,任侍女给自己打扮一番后去见了那位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