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天这伤怕是都要痊愈了。
齐青长凝视着她。战场上的艰难她从不抱怨,却执意让自己看这道小小的伤处,不由得摇头轻笑。
“喜欢么?”南秀轻声问。
木雕被他握在白皙修长的五指中,以指腹轻轻自木雕起伏的刻痕划过,仿佛能从这个动作感受到他的无限珍惜之意。
“嗯,谢谢。”他认真道。
“喜欢就好。”南秀翘起嘴角。她的声音虽轻,四个字落在齐青长的心上却像是很重。
两人在沣湖边站了一会儿,天上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齐青长问南秀会不会冷。
“不冷。”难得独处,又有许多话可以说。南秀只觉得她整个人热气腾腾的,满心欢喜,恨不得绕着沣湖跑上两圈。
她如此开心,齐青长也不忍扫兴催她离开。
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才不得不走了。
南秀转头向后看,拴着两人马的树旁此刻只剩下了齐青长的那一匹。
她对齐青长说:“我的马跑了。”
可惜实在装不出震惊的表情,说完这一句后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做戏要做全套,她还是坚持说自己的马不见了,又抱怨它贪玩不服管教。
齐青长道:“那坐我的马吧。”
南秀压下面上的喜色,如愿以偿翻身上了齐青长的马,又朝他伸出手:“我坐在前面来骑马带你吧。”
齐青长却走上前握住缰绳,说:“此处离山脚并不远,我牵着马带你下山。”
南秀是想和他同骑一匹马才说了谎,可不是为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让他受罪,不赞同道:“路上都是雪,你这么走下去怕是鞋子都要湿透了。”
随即她无奈地发现,他居然真的准备让她坐在马上,自己徒步下山,哪里还会有什么旖旎的小心思,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屈指抵住唇。口哨声自唇间响起,很快传入林中。
过了一会儿,她的坐骑轻盈地从林间跃出,小跑过来凑近蹭她手心,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又怎么可能乱跑?
见她吃瘪,齐青长眼底笑意浮现。
……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南秀甚至觉得齐青长已经对自己动心了,没想到一段时间后他又忽然冷淡下来,不再赴约,不再收她的东西,甚至归还了古琴绿衣。
胡乱猜测无济于事,她直接来了齐家。
太女突然登门,吓得齐家严阵以待,生怕怠慢了她。南秀并不在乎什么虚礼,也没心情应付齐家人的恭维,只想找到齐青长问个清楚明白。
等到真的见了面,迎上他冷漠的表情,南秀的心头随之一颤。
齐青长知道她因何而来,没有避而不谈,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淡道:“既然绿衣是殿下故人的遗物,那便应该妥当收好,不该送给我这样无关的人。”
他本不想说得太多,那只会显得自己实在可笑,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克制说道:“若殿下只是想在我身上找别人的影子,怕是要令殿下失望了。”
南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要告诉他,他就是小舅舅吗?这么说只会坐实了他的这番话,也更伤人。
“我没有想从你身上找别人的影子……”她只能如此说。
虽然是实话,可怎么都像是狡辩。
齐青长头一回体会到羞愤是何滋味。他眸色如墨,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却对面前脸色苍白的她说不出任何尖锐的话。这显得他更加可笑了。
因为他拒绝继续交谈,这日两人的相见不欢而散。
南秀走后,齐青长坐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手背碰到搁在一旁的书,缓缓攥紧手指,心中一片涩然。
轻易动心,一腔真心又轻易被打碎。
而南秀心中郁郁,跑去郭水姜的住处喝了不少酒。可惜她酒量很好,无法一醉解千愁,头脑仍十分清醒,只手脚有些发软,躺在船头怔怔望天。
郭水姜听了隐去一部分内容的前因后果后无奈道:“你可真是一根筋、死心眼。”
她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编些话来哄哄他?反正又不能扒开你的心,看你最爱最在乎的人到底是谁。上下嘴皮子一碰,甜言蜜语就能哄得他服服帖帖。”
说得容易,南秀却做不到。
几日后齐青长的祖母生病了,南秀只敢转托善韫送药材和药方,人却没有再出现。
听说东宫送来了许多东西,齐青长什么也没说,好像全然不在意。直到一旁的常八斤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他手上的书已经很久没翻页了。
第41章 强取豪夺的女配十二
接下来的日子里齐青长仍亲力亲为照顾病中的祖母, 闲时看书下棋,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但常八斤默默觉得主子所表现出来的平静都只是表象而已, 不免担忧地想:主子将情绪这样强压在心里,怕是早晚要坐病。
而对于东宫众人来说,这段时日只恨一天不能掰成两天来用,因为临近太女生辰,东宫上下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庆宴。
生辰前一日黄昏,彩儿神秘兮兮地跑来对南秀说:“王崇州为您准备了惊喜,就放在花园的凉亭中。”
然后由她为南秀引路, 将人带到了花园里。
等走到凉亭前, 见亭子四面围着层层纱幔,真像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 这般神神秘秘的,令南秀确实也生出几分好奇,问:“到底是什么惊喜?”
彩儿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 同样期盼地睁大了眼睛细看。
微风拂过垂落的纱幔, 天色渐暗,下人们次第燃起灯火。一道人影随光映在轻纱上,微微晃动着。
南秀驻足望去。
纱后的人缓缓走了出来,穿一件华贵的蓝袍,长身玉立, 却始终不敢抬眼, 拱手恭敬道:“见过殿下。”
他的声音清雅温润, 如玉石相击, 但其中的颤抖也听得清晰,而且拱手作揖的姿势别扭僵硬, 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紧张怯懦。
南秀瞬间明白了王崇州的意图,不由觉得好笑。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不明道:“抬起头来。”
赵淇依命抬头。他眼底闪烁,只迅速地扫南秀一眼,连她的模样都没敢看清,就又匆匆忙忙垂眼去盯地面小路上的鹅卵石。
南秀打量着他,发现他长得比冯溪还要像小舅舅,连声音也有三分相似,真不知道王崇州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个人。
她的神色转淡,吩咐说:“叫王崇州来见我。”
说完将人抛下抬脚便走。
王崇州送给殿下一个俊俏的男人做什么?彩儿不明所以,又见殿下明摆着对这份“惊喜”并不满意,连忙追上去。
“殿下!”彩儿小心地问,“那这个人要如何安排?”
南秀敷衍道:“哪儿来的便送回哪儿去。”
这下彩儿可犯了难,只好转身又走回到赵淇面前,看他在殿下走后满脸慌张,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是可怜,于是放轻嗓音对他说:“别怕。你是从哪儿来的?殿下叫我们送你回去。”
赵淇恭敬又畏惧地回答道:“我自江州来,有位大人说、说让我来服侍贵人。”
听了他的话,彩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道王崇州可真是胆大,怎么还给殿下找了位男宠啊?
南秀回到院子里等王崇州来见。等人来了也没有责备什么,只说了句:“又找来一个‘冯溪’做什么?”
王崇州怔了怔。
殿下说又找来了一个“冯溪”,而不是又找来一个“辜时川”,说明并没有将这个人视作辜将军的代替。
只要能令殿下开心,到处搜罗与辜将军长得像的人并不是件难事,这些人也不过是哄殿下开心的玩物罢了。比如冯溪那个草包,就算样貌再肖似,对于殿下来说也只是一时的新鲜,厌了就会抛弃,不会有任何留恋,但只有齐青长是不同的。
果然,有了这个齐青长,殿下再也不准备寻找新的替代品了。
他思索后道:“齐公子只会令您难过,于是属下便想着……可以再找来一个听话懂事的。”
“最近你管得多了些。”南秀语气平淡,其中意味却令王崇州心头一凛,后悔不已。
他立刻跪下沉声道:“请殿下责罚。”
南秀嗯了一声,道:“去领罚吧。”
彩儿听说王崇州受罚后十分惊讶,过去太女从来不会责罚他,但转念一想他的确僭越了,实在是不得不罚。
……
生辰日一早,南秀先入宫陪母皇吃了饭。在回去的路上听到车外鼎沸的人声,她叫停了马车,然后下车带着彩儿去街上闲逛。
四处人流不断,叫卖声不绝于耳,天子脚下繁盛的街景便是这太平盛世的缩影。南秀在一处小摊前停下,一整排掌心大小的陶瓷人神态各异,有哭有笑有怒,还有一个仿佛在抱拳讨饶。
不知道他消气没有。南秀垂眸笑起来。
“您笑什么?”彩儿见她笑了立马好奇地问。
南秀用指尖点着陶瓷小人的额角,说:“瞧它们有趣。都买下来吧。”
刚看着彩儿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陶瓷小人收进盒中,付好了钱,南秀忽然又听到不远处的街角传来拳打脚踢声,期间还伴随着咒骂嘲讽,定睛一看,被打的人居然还有些眼熟。
同样被声音吸引了目光的彩儿也认出了那个人――那不是昨日在东宫的赵淇吗?这才隔了一夜,怎么就沦落到被人围起来打的地步了?
在东宫里看到的赵淇身穿华服,相貌堂堂,今时今日却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又凌乱地半遮着额头,看起来格外寒酸狼狈。彩儿昨日问出他是外乡普通百姓,被王崇州手下的人带到了长安,后来她也将人又交到了王崇州的手上,怎么离开东宫后没有被送回家乡呢?
而打人者南秀也认识。
赵淇被人重重一拳打在鼻子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被重击后身形不稳摇晃两下,有几滴血溅落到了卫襄抬起来想要继续踢他的脚上。
卫襄一见到这人的脸就想起冯溪,之前自己被迫去东宫负荆请罪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可被他冲撞后又勾起了那段不快的回忆,所以也是在借题发挥,带着下人揍他出气。
卫襄翘了下靴头,看着鞋面斑驳的血点,厌恶道:“舔干净了才许走。”
“大人饶命……”赵淇脑袋发懵,只会不断喃喃求饶。
卫襄刚准备命人强压着赵淇给他舔鞋,却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卫公子真是好大的火气。”
这道声音带着轻慢和讥讽,他听着就觉得刺耳,还以为是谁不长眼竟敢为这个乞丐出头。谁料扭头后发现身后站着的人竟是太女,先是一愣,而后连忙松开了撩着袍摆的手,站直身体小心谨慎地问道:“……殿下怎会在此处?”
他脾气就算再火爆也是有脑子的,哪里敢顶撞太女?
南秀懒得理他,看了看惨兮兮的赵淇,说:“起来吧。”
彩儿板着脸看着卫襄等人,代为回话道:“你们还不走?要等我家殿下送你们么?”
如此不客气的话令卫襄的脸色瞬间变得又红又白,却也不敢反驳,只能憋着满肚子的气悻悻离开。
赵淇被人扶起,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瑟缩着低声道:“谢殿下相救。”迎上南秀低眸看向自己的冷淡视线,除了这句感谢,其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彩儿倒是主动问他:“你怎么还留在长安?”
赵淇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解释道:“不慎被人骗走了钱。”
东宫的人出手大方,给了他一些钱后让他自行离去。可他贪恋长安城繁华,沿街游逛时不知怎么撞进赌坊了,只用了半夜的时间连外衣都输没了,最后还是赌坊老板看他可怜,又施舍给了他一些银钱。
他本想今日租赁车马回乡,然而实在捉襟见肘,在长安城兜兜转转许久,神思恍惚间不慎惹到了方才那一群主仆。
旁边的彩儿忽然开口提醒南秀:“殿下……”
南秀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抬眸。
然后看到了齐青长。
齐青长正站在不远处,他的视线落在了赵淇的脸上,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第42章 强取豪夺的女配十三
看到齐青长, 南秀的表情变得既惊讶又喜悦,可他却已经收回目光侧过身要回到马车上了。
她几步迎到马车前, 笑着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齐青长被她扯住了袖口,避开不去看她盈满笑意的眼睛,只能站在原地道:“没有‘好久’。”
南秀仿佛没看到他的冷淡,从彩儿怀里拿过装着陶瓷小人的盒子,塞进他怀里,说:“既然遇到了,这份礼正好当面送给你。”
又见他轻轻叹气后想把盒子还给自己, 直接将手背在身后, 笑着说:“不喜欢就丢了吧。”
“不过今日刚巧是我生辰。”她弯弯眼睛,“所以就算不喜欢, 还是留下它吧。”
就连常八斤听完这番话都心软了。太女生辰,多少人想送礼都送不进东宫,却在这一日捧着礼物来哄主子开心, 看到主子不为所动, 他可真是替两人着急。
东西强塞出去了, 她也就不再拦着齐青长离开,甚至还朝他挥挥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下次见。”
街上人来人往的确实不方便说话。常八斤默默替主子找好了理由。
等到坐回马车里,他看到主子一直在看着手中的木盒,也不打开, 生怕主子真会一气之下把这东西丢掉, 忍不住替太女说起话来:“殿下方才或许只是仗义执言, 皇城中斗殴惹事, 太女作为储君,总不好坐视不理。”绝对不是又有新的男宠人选了。
“我知道。”齐青长道。
常八斤观他态度, 并不像生闷气说假话的样子。
“那您怎么……”对太女殿下没有好脸色呢?常八斤没敢直说出来,齐青长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齐青长很清楚,他只是在自己和自己较劲罢了,并不是气她。
听说孙子和太女殿下之间似乎是有了些不愉快,这桩事可大可小,齐老夫人有些担忧,故而在身体大好后,借着感谢太女赠药的由头特地邀她来齐家外宅小坐。
此处外宅堪比世外桃源,也是老夫人亲自带人开辟出的一处菜园。
南秀登门当日,齐老夫人亲迎她入府,带她各处参观。
老夫人一身利落打扮,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精神矍铄,目光平和有力,说话时也不疾不徐,极有气度涵养。提起这菜园的由来,她和南秀说:“……在霸州时我与夫君买了田庄,偶尔自己种些菜果,如今回到长安来也闲不住。”
又说:“青长孝顺,一直在我床前照顾。如今我这个老祖母痊愈了,他却病倒了,所以带他来这里养病散心。”
虽说痊愈了,老夫人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只是看着硬朗,实则不少陈年旧疾,内里早已经如一堆枯草腐叶,怕也很难等到孙子成婚那日了。太女看起来对青长是真心的,若两人间是有误会没能说清,这样错过实在太过可惜,所以她今日才想寻时机让两人说说话,但又不好贸然让他们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