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老夫人在得知孙子带人去寻南秀后, 知道找到人是早晚的事, 先发制人给南秀扣了个偷窃的罪名,让凶名在外的黎t先行将人找到扣下。
但凡有些骨气的人,受此侮辱后也断不会再进孟家。老夫人甘愿由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也不想得罪睚眦必报的徐贵妃。
孟夫人没有婆母这么心狠,但也不敢忤逆婆母, 所以面对南秀时更加愧疚, 忍不住想要补偿点什么, 往她院子里新添了一批侍女, 衣裳首饰也成堆地送进她房里。
同时孟夫人也感觉到南秀好似变了许多,从前人显得沉默谨慎, 带着一股小家子气,这次再回来人却变得开朗自在了。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刚丧父不久……孟夫人脑补后更加心疼南秀,几番思量竟开始着手找各种老师入府教导南秀,将她往未来主母的方向培养。
嘴上没说认命,其实心里是认命了。
连迟钝的孟菱都察觉到了母亲的转变,悄悄问:“您是想开了么?同意我哥哥娶南秀了?”
孟夫人神色一僵,叹气道:“她对微勤有恩,就是对咱们孟家有恩……之前我虽不同意,也不过想法子给她另择一门好亲事,绝不想污了她名声,那不是恩将仇报了么?微勤才将人找回就又外出为圣上做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可要替他看顾好南秀。”
“祖母这事做得确实不对。”孟菱也极不认可老夫人的做法,因为徐燕元的事她本来就对南秀有愧,现在更加同情她了。
南秀还以为孟微勤已经和他家人讲清楚了,所以孟夫人对待自己时才变得如此慈和自然。尤其孟夫人为了弥补,好几次暗示她把自己当作亲生母亲一样,又说孟府就是她的家,这种态度更令她误会。
孟菱自认“倒戈”,不再抵触南秀成为自己的嫂子,但又觉得这无疑是对好友徐引襄的一种背叛,因此格外心虚,开始尽量避免与徐引襄碰面,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再恢复往来。
……
察觉到孟菱在刻意躲避自己,徐引襄心情郁郁,忍耐了几日后主动撑起精神来到孟家找她。好友都亲自登门了,孟菱自然不能避而不见,只好将她请进门。
徐引襄还携带了厚礼,说是为替弟弟徐燕元来向南秀致歉。
弟弟莽撞闯祸被南秀打伤,徐引襄心里承认错在弟弟,是他活该,可给南秀道歉她确实也做不到。她一直在等着盼着嫁给孟微勤,结果南秀从天而降抢走了她的姻缘,她不可能不怨,但也知道最该怨的人是孟微勤。
不能怪南秀,又不忍心怪孟微勤,徐引襄几乎要把自己逼疯了。现在以这个借口跑来孟家连她自己都觉得羞愧。
从前关系要好,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的好姐妹此刻面面相觑,表情都很不自在,徐引襄率先打破沉默道:“其实我一直想向南姑娘当面致歉的,今日过来不知道能不能……和她见上一面。”
徐引襄从小就有着让任何人为她心软的能力。孟菱看她漂亮的眉眼间笼着轻愁,神情里还透着小心讨好,心软得一塌糊涂。
引襄从小到大都是被家人捧在心尖上的,哪里这样求过人?
“好吧。”孟菱咬咬唇,“你在这儿等我。”
孟菱跑到南秀院子里发现母亲也在,她正在教南秀学琴。孟夫人言情书网出身,论才学也是洛阳城众多贵女中一等一的,琴艺更是一绝。她亲自指点南秀学琴,南秀生疏手笨,她也并不生气着急,极有耐心地按着南秀的手指一点点教她。
孟夫人这几个月可算是找到有趣的事了。孟府明面上是她管家,但老夫人事事要亲自过目,从没有放权给她,教养儿女通通不需要她插手,一双儿女才会走路就送去老夫人的院子里养着,做了几十年唯唯诺诺的儿媳,每日看书养花,真正需要她劳心做的事寥寥无几。
自从教南秀读书学琴后日子过得飞快,孟夫人觉得很开心充实。虽然南秀学琴时手笨一些,读书也磕磕绊绊的,显然没有这些方面的天赋,可她听话又努力,偶尔孟夫人也由着她在院子里打拳舞枪。
一开始院子里的侍女还被南秀舞得虎虎生风的长枪吓得尖叫,躲得远远的,生怕扎到自己身上,可见到那枪活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牢牢粘在南秀手上,又逐渐觉得新奇佩服。
孟夫人也没见识过这些,不过长枪是她派人去买的。一开始南秀只是拿着木枝过过瘾,她发现后上了心,才有了现在南秀手上这把崭新的红缨枪。
南秀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母亲。孟夫人真心待她,她也将孟夫人看作生母一样敬重着,虽然不喜欢学诗学琴,也努力练习哄孟夫人开心。
琴弦发出刺耳的铮鸣声,南秀又弹错了。
孟菱看到母亲在笑。
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自从开始教导南秀,母亲脾气都比从前好了,毕竟面对一个笨学生就算生气也无济于事。
“不学了不学了。”孟夫人轻握了一下南秀的指尖,“真是听得我耳朵疼。”
南秀笑起来,说:“比昨日好一些。”
“又在自夸。”孟夫人摇头责备,笑意却一直在眼底,抬眼时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女儿,立刻喊她过来。
孟菱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小声说:“母亲,引襄来了。”
笑意渐渐从孟夫人脸上褪下,她先看了身旁的南秀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沉吟后道:“徐姑娘是贵客,不好慢待。”
她握上南秀的手腕,带她起身,询问道:“我们一起去见,好么?”
“好。”南秀听到徐引襄的名字时心里只掠过浅浅一丝波澜,很快又重回坦然。
孟夫人催南秀去换了一身不那么素气的衣裳,又亲自给她挑选了首饰,很担忧她会在面对徐引襄时露怯。洛阳城中少有哪个姑娘在徐引襄面前能挺直腰杆,因为都远远不及她貌美。
不过即便露怯也不是什么大事。孟夫人端详着镜中南秀清秀稚嫩的面庞,轻轻摸了下她的发顶。
三人同去见了徐引襄。
南秀见到徐引襄的第一眼确实被她的美丽所惊,但也只是以纯粹欣赏美人的心态望着她,并没有如孟夫人担心的那样觉得自惭形秽。
徐引襄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了,眉眼如画般精致秀巧,披风下浅绿色的纱衣在阳光下泛着轻薄流动的光,衬得她整个人如同九天仙女一样好看,或许是因为常年生病,露在衣裳外的皮肤白得透明,唇色也淡淡的。
孟夫人一直留意着南秀,观她态度自如,神色也镇定,这才放下心来。
徐引襄先同孟夫人见了礼,然后步履款款地走到南秀面前,水盈盈的眼睛始终盯着她。
南秀也回望着她。
徐引襄终于见到了南秀的庐山真面目,克制地上下打量着她。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最初听说她时还以为是个比自己更美的绝代佳人,不然又怎么会令孟微勤非娶不可。后来燕元说她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也确实十分瘦小,只能算是个清秀佳人。
还以为至少能在南秀眼里看到心虚愧疚,没想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淡定坦然,徐引襄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调整好心情,道:“上次……是我弟弟燕元不懂事,他被家人宠惯坏了,行事乖张无礼。时隔多日我这个做姐姐才来替他向你道歉,希望你不会怪罪。”说完后屈膝朝南秀微微福礼。
孟菱反射性地托了她手臂一把,第一反应便是她不至于如此。
徐引襄生来就是受宠的,宫里尊贵的贵妃娘娘都对她轻声细语,若被徐家人知道她向一个乡野丫头行礼,倒会怪罪南秀不知身份了。
南秀没有回应,孟夫人已经将话题岔开了。
徐引襄过去经常来孟府找孟菱,那时候孟夫人对她尚算关切。可如今多了一个南秀,能明显感觉到孟夫人态度一改从前,显得冷淡不少,这种变化让她如在喉间哽了根鱼刺,坐得不自在,笑得也格外勉强。
应付了几句孟夫人的场面话,徐引襄心中难受,又始终说不出告辞的话来。每一次想将话头扯到南秀身上,都被孟夫人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坐了好一会儿竟连一个字都没能听到南秀张口说过。
南秀也知道孟夫人的担忧和好意,只管顺着她做个哑巴,听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又对上孟菱无可奈何的眼神,抿抿嘴有些想笑。
一直拖延到正午,孟菱叹着气拉起徐引襄的手,温声细语地留她用饭。徐引襄强颜欢笑着回握了一下,半推半就地留下来了。
就近在孟菱的院子里设了小宴,几人分席而坐,每人的食案上还放有今日新到的螃蟹,但这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孟菱母女都不怎么喜欢,只因为徐引襄爱吃才特意摆上的,其余河鲜也有好几种。孟菱习惯性地提醒徐引襄说:“你身子不好,还是老规矩,只许吃一点点。”
徐引襄笑着点头。
南秀低头看着碟子里的螃蟹,好奇地细看了一会儿,但直到最后也没有碰。
徐引襄使用工具亲自将螃蟹熟练地拆分好,剥离蟹肉放入盘中,然后才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孟夫人和孟菱完全是为了陪她,都只吃了几口。
用过饭后,徐引襄不得不离开了,她最后看了南秀一眼,心中酸涩难过。
等孟微勤回来,两人是不是就要正式议婚了?徐引襄越想越不甘,但又毫无办法,难受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她皱眉起身想要同孟夫人道别,忽然踉跄了一下,抬手捂住了腹部,突如其来的腹痛令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南秀看到她的异常后觉得奇怪,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孟菱同样察觉到徐引襄的不适,连忙凑上前问:“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我――”徐引襄眉头皱得更紧,眼前一黑,软软栽倒下去。
……
孟家人将席上出现的所有菜品都查了一遍,最后查出只有螃蟹含毒。好在徐引襄吃得并不多,这才没有危及性命,不过因为她体质实在太弱了,中毒后反应格外强烈,遭了许多罪。
孟夫人和孟菱只吃了一点,在徐引襄发作后不久微感不适,呕吐后因为服药及时也没什么大碍。
唯独南秀没有碰过席上的螃蟹。她看出几人中毒后掏出身上的解毒药丸给她们服下,老夫人却信不过她,认为乡野土方子非但不能救人,说不定还会害人,一边责怪她胡乱用药一边焦急地命人去请大夫来府上救人。
她解释说自己懂药理会医术,老夫人也懒得理她。
最后大夫急急忙忙赶到时几人情况都稳定下来了。南秀站在角落里没说话,被误解了倒也不怎么难过,反正能救人就行。
结果事后徐家人却开始质疑为何只有南秀没有中毒,又听说她懂医懂药,更怀疑起她来。徐孟两家无仇无怨,孟夫人孟菱也都吃了毒螃蟹,自然不会是孟家人想要害徐引襄。
但南秀身份不明,谁知道是不是包藏祸心?孟老夫人借平息徐家人疑虑为由,当着徐引襄父母的面将她房里所有的东西都仔仔细细查了一遍。
她随身带的几个瓶瓶罐罐更是被重点查验,里面的药丸尽数碾碎了让大夫一点一点闻。
徐家的下人也参与了翻查,将其中一只空瓶交到徐父的手上。
徐父握着瓷瓶问南秀:“这里面的东西呢?”
南秀直视着面前蓄着长须的老大叔,平静道:“里面之前放的也是解毒丸。”
“已经空了,为何不扔?”徐父语气咄咄逼人。
南秀诚实回道:“瓶子也不便宜,不是空了就要扔的,又不是用不到了。”
老夫人本来让孟夫人在院子里好好歇着,但她听到侍女回禀的消息后很不放心,还是强撑起身子赶来了南秀院中,正好听到了徐父质问的话。
看到南秀孤立无援地站在院子里,心里很不舒服。
孟夫人走上前站在南秀身后,冷冷对徐父说:“她平日连自己的院子都很少出,今日菜品筹备也完全没有经过她的手,哪里有本事隔空下毒害人?你们徐家若是怀疑我们孟家下毒害引襄,大可以来质问我这个管家的人,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也是奇怪,南秀方才直面徐父的逼问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还有心情神游天外,想着这个老大叔的法令纹真深啊,一看就是个严肃不好惹的人。此刻孟夫人赶来为她说话,她反而鼻子一酸,后知后觉感到委屈起来。
孟夫人将手扶在南秀肩上,说实话面对徐家父母她心里也有几分打怵,可儿子临行前将南秀托付给自己,又朝夕相处了数月,哪怕养只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了,更别说一个笑起来甜甜的乖乖的,偶尔还会讲笑话逗自己开心的小姑娘。
南秀眼睛红了,微微垂下头。
徐父一哽,他们和孟家是多年的交情了,也不好真的撕破脸皮。老夫人任由徐家下人在院子里翻查,其实就是默许徐家人在南秀身上发泄怒火。
而徐家与南秀本就有旧怨,徐父疼爱徐燕元这个老来子,从来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结果南秀毫不留情的一拳直接把人打晕了,又丢人又遭罪。
有孟夫人出头,徐父徐母又实在抓不住南秀的把柄,继续胡搅蛮缠就为了为难一个半大丫头,传出去也不好听,最终还是愤然甩袖离去了。
终于送走了徐家这一群人,孟夫人紧绷着的肩头才放松下来,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拉着南秀回屋坐下。
看到她眼眶是红的,孟夫人点点她鼻尖,勉强笑着说:“多大了还哭鼻子。”
南秀眼泪“啪”地一下砸落下来,吓得孟夫人不知如何是好,生疏地将人抱进怀里 ,她也不会哄,僵硬地拍了两下南秀的后背,小声说:“没事了,坏人已经被赶跑了。”
孟菱小时候她都没机会这样抱着哄,更别说早熟稳重的孟微勤。
南秀瘪瘪嘴,想开口说话,眼泪却还在继续往下掉。
这眼泪怎么还越哄越多了?孟夫人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南秀渐渐冷静下来,低声说:“谢谢您。”
孟夫人帮她把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谢什么,这样反倒生疏了。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你就将我看作自己的亲娘,哪有亲娘不为自己受委屈的女儿出头呢?”
“嗯。”南秀吸吸鼻子,含泪笑起来。
“又哭又笑,成什么样子?”孟夫人笑着给她擦到脸上残留的泪痕。
本以为这件事顺顺当当地结束了,孟夫人还派人往徐家送了许多名贵的补药。怎么说也是在他们孟家出的事,总要担几分责任。
谁成想没过几天,宫里竟来了人将南秀带走了。
不必猜也知道来的是徐贵妃身边的人。孟夫人再担心南秀也不敢阻拦宫侍,自她被带走后一直在老夫人面前唉声叹气,坐立难安。
老夫人被她走得眼晕,无奈地喊她坐下:“贵妃总不至于动私刑,南秀既然没做过亏心事,又怕什么?”
“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怎么会不怕?”孟夫人越想越急,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连眼睛都急红了。
“一个没爹没娘的丫头,你还真上了心。既然这么喜欢,我看立刻叫她认你做干娘。”老夫人抿了一口热茶,没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