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体内翻滚着炙热的血液,谢无祭长睫微耷,体内的暴虐气息一触即发。
他二人皆是这五州至高强者,交手时,地宫内的冰墙便已开始摇摇欲坠。
沈云霁虽离他们的战圈有一段距离,可仍抵不住剑气相交产生的余波。
那般钻心的痛楚甚至抵过体内因魔气□□带来的反噬,沈云霁缓和过后,迷蒙的眸光渐渐清透,他折身抱起戚执穗的尸身,越过两人交手之处,冲出地宫。
在他踏出地宫的瞬间,整座地宫因谢无祭二人的杀招交汇被整个掀翻,剧烈的爆炸声响彻罔山。
远处山头,雪色晃动,隐有雪暴触动。
在沈云霁回身之际,二人之间的争斗终是有了结果。
承影剑抵在白衣人腰际内府处,而那人灵力所化长剑抵在谢无祭眉心处。
双剑皆被魔气、灵力所阻,不得寸进。
如若硬要争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显然二人皆不是蠢人,几乎一息之间,剑光流转,收了回来。
承影剑化入谢无祭体内,而灵力所华长剑飞入那人手中之际,就化为偏偏冰晶似的雪花,归于尽。
无上仙尊白袍沾染星星点点,神色已转为沉重,“你竟撕碎自己一魄?!”那么她下凡如此之快,便是因此!
天道降下的反噬同时附着于体内,难怪谢无祭不受噬心咒影响为魔气所控。
“小祭……你、疯、了。”方才无上便察觉到何处不甚对劲,此番终是确认,削薄的淡色唇角吐出几字。
“师尊所有人都会变的。”谢无祭暗红色的长袍被剑气蹭刮,划出几道口子,却不显狼狈,瑰色的唇瓣轻动,笑道:“你……输了。”
沈云霁定睛一看,眸光怔住,但见谢无祭指尖掂着一抹翠绿,在这茫茫白雪中尤为醒目,赫然是他方才被无上仙尊夺去的――越清玉。
“两败俱伤与你我皆无好处。”无上仙尊神色淡然,沉声冷哼,“你便是有了越清玉,以此状态前往深渊也无法活着出来。”
“本尊还要同小成亲,自是不能与你这般不要命。”谢无祭随意抹去唇角的血色,将越清玉收入袖中,双手支在脑后,懒洋洋地说着气人的话语:“是吧……上清仙君。”
说此话时,他若有似无地睨向一直垂眸不语的沈云霁,眸光微黯。
“本君拭目以待。”当面戳破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实,无上……上清唇角的笑意微收,也不知是因谢无祭那句‘成亲’还是被当面戳破身份而气恼。
霎时,上清仙君衣角忽动,纵身跃入汹涌而来的雪暴中消失无踪。
他话尽于此,二人皆低估了对方,今日断不可能夺其性命,故谢无祭未做无用功,丝毫不阻他离去。
‘上清仙君’四字终将沈云霁内心的揣测击碎,因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神情愈加凝重,他凝着青年欲离去的暗红身影,试探道:“小师弟?”
“怎么,终于醒了?”谢无祭凤眸中血色未褪,睇着他:“……长芜。”
沈云霁脚步生生顿住,“你早已……知晓?”
谢无祭没有缘由的‘哦’了一声,“本尊也是将将才知晓。”
“你方才同师……上清仙君所言是为了试探我?”沈云霁眸光倏而清明一片,低声问他。
近乎自问的声响被揉碎在凌厉的寒风中。
“令本尊不解的是你明明这般弱,为何上清他会对你如此执着。”谢无祭冷冷道:“想来除了昔日天生灵体的长芜道君怕是没人能令本尊如此厌恶。”
“难怪本尊自青云宗那时起,便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谢无祭眉眼似霜雪,言语中的恶意满溢而出。
沈云霁忽视青年的恶意,推测道:“巫山秘境一遭只我们五人入了那处洞府,想来是上清仙君的安排。”
“本尊与小能复生,你若复生又有何怪?”谢无祭暗嗤,“只是这上清是何目的尚未得知。”
沈云霁欲言又止:“我兴许知晓一二。”
谢无祭抬眸瞥向他。
“我非复生,而是……夺舍。”
谢无祭把玩越清玉的指尖微顿,冷冷道:“说清楚。”
“前世我并未死在月锦薇手中……而是被上清囚于深渊之下,困顿数千年。”沈云霁呼吸加重,似是也对自己濒死之际忆起的事实充满怀疑,“我……亲眼见他滋生恶念,周身缭绕魔气。”
谢无祭压着眉眼,“你是说……他亦入魔?”
“是……”沈云霁眸底泛上疲色,轻阖双目:“上清似是极为惧怕深渊下埋藏之物出世,所以才以我那天生灵体镇压之。”
谢无祭眸色渐深未语,沈云霁继续道:“四百年前,永世燃烧的冥火终是耗尽了我的躯壳,化魂游离之际,我被上清生生拽出……”
“四百年前……古越族灭族之际。”青年长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似是抓到了关键。
万仞城满城枯骨……难道说……
沈云霁苦涩一笑,“自魂魄离体后我记忆一片空白,再醒来时已是拥有‘两世记忆’的沈云霁。”
谢无祭突然道:“方才你我所见的上清可是丝毫魔气不沾呐。”
沈云霁亦是想到了这层,他对自己忆起的记忆仍半信半疑。
谢无祭道出自己的怀疑之处:“除非他将入魔的恶念分化,化为‘另一人’。”
“你是说……朝夜魔尊?”
“十之八九。”
“若是如此,许多疑点便可迎刃而解。”青年仰面望着天际处,那被卷厚云层和迷蒙风雪遮挡的日光,眼睫极缓地眨动。
“如此……他必会阻你入深渊。”沈云霁睫毛低覆,心底杂生的思绪如藤蔓,似在这茫茫白雪中迷失方向。“上清筹谋数千年,师弟……你有几分胜算?”
谢无祭挑眉,不答反道:“本尊早已答应小会好生活着。”
沈云霁哑然,谢无祭此言若引申开,便有多种释意,一为他不会输,二为天下苍生与他无关,他断不会冒着生命之险去阻止上清所谋之事。
他紧抿着唇,抬步上前,琥珀色的眸底闪烁着坚定:“小师弟……我可否与你谈一笔交易?”
*
汾州,无尽海域。
昔日仙气缥缈的蓬莱岛,而今灵气衰微,山门倾颓,不复往昔风光。
白影飘然落下,行进间本就若有若无的灵气,全数朝着他而来,灌入体内,山脉之间仅存的灵力瞬间枯竭殆尽。
殿前洒扫的金丹弟子看见来人,恭敬行礼:“见过无上仙尊,师尊他们在……啊――!”
弟子话未落下,如同窒息一般哽在喉间,血色尽褪,皮肉收紧,化为一具枯骨。
强劲的灵力将殿门自外向内震开,发出巨大的声响,门扉摇摇欲坠。
无上仙尊负手而立,眉目清冷,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冰雕。
声落几息后,殿前广场落下几道流光。
为首之人厉声质问:“何人胆敢在蓬莱岛造……仙尊?怎么是您?”
回应他的是那人冰冷的话语,“本尊来取存放在蓬莱的东西。”
“啊,不知仙尊留在蓬莱的是何东西?我好令弟子去寻。”说话之人慈眉善目,是蓬莱仅剩的四名长老之首,大长老何清。
无上仙尊眉目清冷如旧,随着他低眉的动作,下颌线轻动,霜白的眸子在眼眶中机械性地转了一圈,似是达到了临界点,略显古怪。
他那唇色极淡的唇瓣上下轻动,冷鸷的眸光对上何清,道:“何物?”
“仙尊可是受伤了,蓬莱如今虽落败,却还有医修尚存,要……”何清鼻尖隐隐闻到血腥气,这才发现无上仙尊白色的衣袖下正絮絮向下淌血,似是受了极重的伤。
无上仙尊打断了他,面色古怪道:“本尊要的是……本尊的灵力。”
何清为他身上的戾气所慑,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与身侧的另一名长老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余光注意到一旁弟子的枯骨,苍老的眸子倏然瞪大,“这这……仙尊你!”
“啊――”
“好了,便从你开始吧。”无上仙尊再次抬眸时,眼眶中已是雪白一片,十分诡异。
“何朔!!”何清眼眶泛红,悲戚大喊。
而那名何清身侧的长老何朔,修为已至大乘初期,却毫无反抗之力化为无上仙尊的灵力补给。
“叫什么?”大乘期的灵力远比金丹弟子纯正,无上仙尊右手不再淌血,右手幻化出冰霜长剑,指着其他人:“若没有本尊,何来尔等?”
“你不是无上仙尊,仙尊怎会如此草菅人命?”何清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压着内心涌上的悲痛,痛斥他:“还我师弟命来――”
与此同时,他拼尽全力,将身后仅剩的两名长老送出殿前广场,“快走――去寻盟主来救……”
“不,师兄――不要啊!”
“噗――”话未说完,何清眼睁睁看着自己方才拼尽全力送出的师弟,被那人单手抓着,化为另一具枯骨,气急攻心的他猛地吐出一口心头血,颤抖着手指着眼前银发披散,形同陌路的旧日‘好友’,“你、你――”
“蚍蜉撼树。”无上仙尊随手丢下手中的枯骨,缓步走向何清,3“本尊说了,只要拿回自己的灵力……跑什么?”
被鲜血侵染的白色袖摆抬起落下,又是一具枯骨倒地。
这话当真如同玩笑一般,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师弟死在自己眼前,何清痛苦地闭上眼,无言以对,手中长剑轰然落地。
就如同他心底仅存的希望之光,就此湮灭。
何清平静地接受死亡。
“本尊的灵力自当是……本尊所有。”
“不过物归原主。”
寡淡的声音随着最后一具枯骨倒下,飘入咸涩的海风中。
……
蓬莱岛低处无尽海域,飞鸟难至,寻常修士贸然前往,只会被汹涌的无尽海吞噬殆尽,死无全尸。
因潮湿顿生的雾气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漫天大雪,将这座死寂的岛屿层层覆盖,如同掩埋了一段过去。
白衣人敛着气息拾级而下,抬手接下一片寥落的绿叶,眨眼间……化为齑粉,冷淡的视线望向前方黝黑如墨的海水,静默不动。
“无上师弟。”
忽而有人唤他。
银丝随风微微荡漾,白衣人抬眸对上来人,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是你……”
与他的天生银丝不同,来人须发皆白,素来温润的眼眸满含痛惜,“师弟你为何要这么做?”
来人执剑挡在白衣人身前,即使身若浸雪,唇齿打颤,却丝毫不退。
“高蕴。”无上仙尊身形不动,“青云宗需要你,本尊不会杀你。”
来人正是青云宗闭关养伤已久的掌门高蕴,他的眼底透着难以言喻与不解,“若你还认我这个师兄,你就告诉我,你所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闭关这数百年,无人知他为何突然闭关,为何修为反噬,元婴碎了又碎,一次,两次……周而复始,受尽苦楚。
都是拜眼前人所赐。
无上仙尊眸光平静,道:“高蕴,这一切与你无关,往后青云宗还需你……”
“青云宗还剩下什么,你告诉我?”高蕴厉声打断他,言辞激烈:“祁云师弟入魔,身中双生咒而亡。”
“秋水师妹遭九婴妖挖去元婴,身死幻境。”
“孤鹤师弟自三百年前便消失无踪,下落不明。”
“还有那些内门弟子,死的死,伤的伤……”
高蕴向前跨出一步,将长剑横亘在无上仙尊脖颈间,“你说,如今的青云宗一具空壳,还剩什么?”
“青云宗不会散。”无上仙尊对泛着冷光的长剑视而不见,只是道:“不日你便会知晓。”
他神情冷淡,语调愈冷:“让开吧……师兄。”
“不要逼我。”
*
“哎――”少女小手托着下颌,凝着窗台上的铃兰花出神,轻声哀叹,“阿祭这几日也太忙了吧。”
“魔、魔后大人!请您多少吃点吧。”魔侍双膝跪地,战战兢兢地将红漆小盘往红裙少女面前推了推。
“你说,他到底去哪儿了?”余忽而撤走支撑下颌的小手,接过红漆小盘,一脸认真。
魔侍本阴转晴的小脸又苦哈哈地皱成一团,慌乱道:“魔后大人,尊上的行踪我等怎会知晓,您、您还是……先用膳吧。”
眼见魔侍急得快哭出来,余扁扁嘴,毫无进食欲望的她勉强拈了一块昔日喜爱的油煎果子,才咬一口便皱起了眉头,眸光聚于某处顿住不语。
魔侍心狂跳,以为不合眼前小祖宗的胃口,“魔后可是不爱吃,奴这就下去……”
“不是。”余活泼温软的语调渐渐冷硬,她方才察觉到一丝熟悉而陌生的气息,绝非这魔宫内随处可见的魔气。
来人不详。
“味道很好,就是有些冷了,你拿去热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糕点,对着魔侍轻声道:“去将茨渠魔将请来,我有事吩咐。”
魔侍将信将疑的眸光落在那块仅仅磕了一个小角的温热糕点上,愣愣点头:“是……是。”
她捧起红漆小盘,恭敬告退。
殿门阖上的一瞬间,余已经将谢无祭留给她防身的承影剑召了出来。
杏眸微眯,她凝向殿内某处。
余小手执着承影指向那处,厉声呵斥:“什么人?出来。”同时她将内府的本体小锅也取了出来。
在不惊动茨渠的情况下,能越过魔宫重重防线,精准地找到司余殿,又善于隐匿之术,此人定不简单,她做两手准备绝不多余。
打不过,她还可以将自己藏进本体之中,那人也奈何她不得!
“唉。”
令余惊讶的是,来者竟是女子,且声音极为熟悉。
余握着承影的手微微一顿,试探道:“谢姐姐?”
“是我。”
那处泛起一阵灵力涟漪,女子高挑的身影现出。
谢锦薇身着不再是黑色绸衣,而是换上了二人初见时所穿的重紫仙裙。
她现身之际,余有些怅然,怔楞原地,谢锦薇身上魔气已散,取而代之的是氤氲的……仙气!
“谢姐姐,你怎会……”若她没记错,当日自深渊消失之时,谢锦薇修为远不及大乘,绝不可能飞升至九天。
更遑论一身……仙气。
若是排除飞升,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同她类似,均为下凡历劫之人!
余抿了抿唇,“你……”
谢锦薇没有错过余眼中的防备之色,她苦涩地笑了笑,“,我知晓你定有诸多疑惑要问我……若是你愿意听我所言……我、我绝无恶意。”
她将一浑身白毛的活物丢至一旁,一字一字轻声道:“此狐,可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