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说的方向,与山脚还有好一段距离的地方,竟然有片繁茂的树林。树上金橙色的叶子赏心悦目,被风吹动时,层层荡漾,就像是燃烧在树干上的火焰。
林子旁边,果然有座村庄,一座座屋子从这里来看,只有石头大小。
刘二山在心里算了算,估计这村子比他们原来住的石头村占的地方小,人口应该也一般,但绝对要比他们现在山里的人多。
这会儿刚到饭点不久,那片村庄,几乎家家户户都冒着炊烟,可见是住满了人,不像他们的村落,人都跑了个精光。
只隔了两座山,这头的状况,怎么就比他们那边好上这么多呢?
刘二山想着,目光轻移。
再往边上还能看到农田,这会儿秋收已经过了时候,看不出他们地里收成如何。
他很快抬起头,看向之前村里人南下时的必经方位,沿路都有连绵错落的山体遮挡着,一直连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不翻山过来,不绕远路,是到不了这边的。
难怪没人说过,山这头还有村庄。
枣儿站在旁边,顺着这村庄斜着看向远处,透过朦胧的薄雾,并不能看得真切,她不确定道:“二山叔,再远一些的地方,是不是有个县城?”
刘二山眯起眼睛,在远处蒙蒙的白雾中,似乎是有城墙和楼体若隐若现。
回忆了一下以前听来的信息,他不确定道:“如果真是县城,可能不在咱们岩城的地界上。”
他们之前的村庄,位于岩城最南端的兴和县,再往南走,应该就是奉城的地界。
但就像刘二山刚看到的那样,绵延不绝的大山横在一侧,走官道去奉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拿他们村南迁的人家来说,一般都是直走下去到宁城,或者更南边的地方,这样路途更加轻松。
枣儿提议道:“不若到那县城跟前看看去,也好摸清这边的状况。”
跟着秀才学了许久,他们也能知道个一叶障目的理。之前只能看到兴和县的乱象,却不知道那传闻中的南地,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有看得越多,心里越有数,他们日后的每一步,才能稳稳地走下去。
要想去这新县城,最好是绕过这边的村庄,从别处下山,避免村里人见到他们这些陌生面孔,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这会儿还早,要不直接下了矮山看看去?”大牛说。
“是还早,但要往那县城去,我瞅着路途不算短,过去就回不来了。且咱们身上没装多少吃食,准备并不妥当,不若等改天拾掇好了再来?”枣儿道。
刘二山点头:“就像枣儿说的办,还是稳妥点好。”
虽然不打算去县城,但他们还是下了半截山,想看看这边还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走了一段路,不远处的杂草上忽然横了一道显眼的身影,地上似乎躺了个人!
这下,枣儿她们全都停住了步子,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抹人影看。
看了许久,那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
她们也没直接过去,警惕地扫了眼四周,生怕这里有诈。
等了半天,周围并没发现可疑的踪迹,秋娘突然紧张地拽了拽枣儿的衣袖,默声往那边一指。
枣儿顺势望过去,眼瞳猛地一震。
只见不知从哪爬来一条褐斑花蛇,蛇身约一手圈起来的粗细,此刻半立起来,似乎要扑到地上那人的身上去!
枣儿立刻握紧手中的棍子,正要过去,就被大牛拦住了。
大牛对她使了个口型,示意让他来,毕竟他是猎户出身,对付这些东西也更有经验。
枣儿见状,便没再妄动。
大牛拿着木棍,很快冲到跟前。
先是一挑,把那花蛇挑到了一边去,接着就打蛇随棍上,用迅雷之势猛击蛇头,将它打了个半晕,似乎栽在地上,大牛却没轻易上前,而是继续击打七寸,用上牛劲连砸数下,见蛇彻底不动了,才又上前补刀收尾。
将死去的花蛇收好,回去还能加餐,虽然从花色看大概是条毒蛇,但拔去毒牙后,蛇肉处理一下还是可以吃的。
这下,大伙终于有功夫去看地上躺尸的人。
原来是个面无血色、唇瓣发白的半大小子,年纪估计与大牛差不多,长得眉目清秀,身子骨和书生似的,也是偏文弱那挂。
从衣着来看,不是农户布衣,但也并非大富大贵的上乘样式。质量摸着不错,款式朴实无奢,或许是出身于小富商贾之家。
只是,商家的儿郎,怎么独身闯进这山里来了,还躺在这里?
莫非是被奸人掳进来的?
大牛离得最近,蹲下身探了探这人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儿,又伏在胸口听了听,心跳也挺有力。
只是,能触手的肌肤都带着凉意,想来已经在这里躺了一阵子了,得亏遇上了他们,不然不是被蛇毒死,就是入夜后在山中冻死。
其他人也围过来,在这小子身上检查一番,终于发现他脑袋左后侧有个鼓胀的肿包。
得了结果后再往回推,结合四周地上草木凌乱的景象,以及边上凸起的一块带着斑痕的石头。
想来其中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故事。
这人极可能只是脚下一滑,头栽在石头上磕昏了。
秋娘过来一看,说:“咱得弄点沸水,煮个布巾,帮他把头上的血和土洗干净,然后再捣点地笋给他敷一敷。”
用沸水的法子也是盛B说的。
古人们暂时没条件用酒给伤口消毒。
用凉水的话,尤其是这山里的泉水,绝不好直接擦伤口,所以烧沸水煮个毛巾来擦,至少能安全一点点。
其他人听了,赶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罐子来,倒了些水,再去周围找了些树枝当柴火,然后就开始烧。
水得烧上好一会儿。
等待间隙,枣儿戳了戳大牛腰间的竹筒。
大牛顿时心领神会,卸掉竹筒打开盖子,递到昏迷的家伙嘴旁,给他喂了几口电解质水。
希望这么做能让他快些恢复气力醒来。
又等了一会儿,药捣好了,小布巾子也煮好,秋娘也弄了些热水洗干净手,小心翼翼拿烫过的树枝夹出布巾来,晾了一小会儿,将水弄干了。
见准备工作做完,大牛他们就把这人身子半抬起来,秋娘将他头上的血和土一点点擦干净,正要往上敷药,就听见耳旁忽然响起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们是谁,快放开我……”
口音倒是与他们相近,完全听得懂。
秋娘面不改色,继续把药按上去。
那人又弱弱地嗷了一嗓子:“啊!你对我的头做了什么,怎会又烫又痛……”
见他如此聒噪,枣儿没好气道:“别嚷嚷了,脑鼓包的小兄弟,我们正在给你开瓢呢!”
第43章
不知是吓坏了,还是意识到什么,枣儿说完那句话,这位头顶鼓包的小兄弟果然没再瞎嚷嚷。
一直等秋娘她们忙活完,他才红着脸,颇为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实在对不住,刚脑子被磕傻了,晕乎乎的,忘了自己摔跤的事,也没意识到你们是在救我的命呢。”
见他这样识相,大伙的脸色也软和许多,决定体恤一下病患。
“你咋能一个人躺山里呢?”大牛问道。
他俩年龄相近,更容易说上话。
鼓包兄弟挠了下头,郁闷道:“我阿奶家就在山下的村子里,最近她摔伤了腿脚,我记挂得很,就从县里请了郎中回来看她。”
“只是,郎中看过以后说,最近县里有家富户老爷也伤了腿,将治伤的草药全都买走了,这几天没法补上货。”
“我怕阿奶的伤腿实在拖不住,就跟郎中打听了一下,说是山中没准能找着药草,就一个人跑进山里了……”
大牛只问了那一句,这鼓包兄弟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家里的老底都快捅出来了。
看着他天真的表情不似骗人,再结合他说的那番话,枣儿她们面面相觑,心中都很纳闷。
像她们这些人,已经算不得是很有心机的货色。
但要与眼前这家伙一比,她们个个都能称得上是老奸巨猾。
鼓包兄弟还在说话,很快连自己亲爹是干商队的都说出来了,还报了自己的名字,说他叫韦平安。
一听是商人的儿子,枣儿她们就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在大伙的印象里,商人都是很聪明圆滑的,这做商人的爹竟然能养出一个这样天真的儿子,也是稀奇得很。
难道是一家人里,爹娘都太有主意,儿子就比较缺心眼了?
大牛实在听不下去了,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
“停停停,这样吧,见你也能动弹了,我们就把你送到那山脚下,你自个儿回村去,没事别再自己往山里跑了,这绝不是你能独闯的地方!”
说完,他又打量一番,觉得这小子身体还不错,又或者是因为年轻,恢复得挺快。
刚还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这会儿已经跟个没事人一样,叭叭叭地说话了。
韦平安只好悻悻住了嘴,停顿片刻,面色犹豫道:“可,可我阿奶治腿的药还没寻着呢……”
铁柱忍不住道:“就你躺地上这模样,能寻着药?”
其他人心里想的也差不多。
不过,大家吐槽归吐槽,却也替他找出一个优点:虽然傻了点,但至少人是孝顺的。
秋娘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你说你阿奶是受了腿伤,我这恰好有些接骨草制成的药,送你一些吧,没准能……”
话还没说完,就见韦平安睁大眼睛,激动地接过纸包道:“对对对,就是接骨草,我进来找的就是接骨草!”
“多谢你们割爱,不过你等等,我也不能白拿你的草药!”
说着,他伸手进自己的怀里掏了掏,又掏了掏,越掏动作越迟缓,脸色一僵,由红转白,渐渐变得尴尬起来。
枣儿贴心地问了一嘴:“哟,这是东西丢了?”
韦平安干笑一声,跟蚊子似的哼了个“嗯”。
这糊涂鬼都躺地上了,弄丢啥也不稀奇。
枣儿憋不住笑道:“行了,那就别找了,救你阿奶要紧,赶紧回去吧,我们给药也不是图你那点东西!”
韦平安见她笑话自己,说得话却很好听,当即手足无措起来,只嘴里一个劲地念叨:
“那我日后再找机会报答你们,我真的不会占便宜的,这次就多谢你们的药,我可真是遇到好心人了!”
大牛扭过他的身子:“知道就行,咱们赶紧走吧,天不早了,把你送回去,我们也要回家了。”
韦平安再也不敢耽误,闷声被一群人夹在中间往山下走。
快下到山脚的时候,众人远远就听到了醒耳的人声。
“平安!平安!”
韦平安一个激灵:“啊!是我阿爷的声音,他定是出来找我了!”
刘二山皱眉道:“你都进山这么久了,你阿爷咋这会儿才出来找?”
韦平安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进山时没告诉他们,阿爷估计以为我和村里那些孩子似的,找地方玩去了吧。”
刘二山:……
真不省心啊,幸亏不是他的崽。也幸亏这小子运气好,没进山多久就摔晕了,否则再往深处去,说不准给野兽吃的渣都不剩。
“那你赶紧回去吧,我们就先走了。”刘二山挥手道。
韦平安一愣:“哎,叔,你们这就要走吗?不去我奶家吃顿饭?对了,我还可以先找阿奶拿钱给你们!”
“不吃不吃!下次下次!”
众人异口同声摇头摆手拒绝。
还没摸清底细,他们暂时不想与这个村的人打交道,便很快告辞,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打算绕一小圈再进山,免得显露出他们住的方向。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韦平安眼前。
等彻底看不见人了,韦平安站在原地,才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嘟囔道:
“真笨!钱没给人家,饭也没吃成,而且还忘了问他们到底住在哪!以后不会遇不到人了吧?唉,那还提什么报答的话?难怪刚才那几个姐姐笑我,估计都以为我是在画饼,充大尾巴狼呢,这下可欠了好大一个人情!”
韦平安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子,一抬头,就看见个黑壮的老头从不远处拐过来,正是他阿爷。
他很快挥了挥手:“阿爷,我在这里!”
老头听见话,又瞧见他的位置,很快朝这边走来,边走边道:“平安啊,你跑哪去了?给我找了半天都没见着人!”
等走近以后,老头突然皱起眉头,打量他一番:“你这身上是咋回事,摔进干泥沟里爬了一遭?”
韦平安心里一虚,心道幸亏恩人们已经走了,他可以悄悄瞒下偷跑进山的事,否则一时半会真说不清楚,爷爷肯定得揍他。
“咳咳,我没事的阿爷,刚才路上没走稳,摔了一跤。”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对了阿爷,也是巧了,我刚在路边看到了几株阿奶要用的那种药草,拔了一些来!”
“路边?路边能有个鸡毛!”老头敏锐地眯起眼睛,厉声道,“你这混小子,该不会偷偷摸进山里去了吧?”
说着就抬起巴掌,要抽他的肩膀。
“没没没,我真是在路边看见的!”韦平安脖子一缩,连声说着,赶紧打开手中的纸包。
老头低头一看,眼珠子瞪的更大了:“好小兔崽子,你再敢说一句这是你从路边拔的草药?”
韦平安也张大了嘴,震惊地看向托在手掌中的纸包,里面静静躺着几个药丸。
“不,不是接骨草吗?”
他说完,很快就意识到,这应该是人家炮制过的,带在身上方便用,给他时肯定不会是草样儿。
“好好好,你爹不在跟前,你真是骨头硬了,真当你阿爷是个蠢瞎子,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老头气得咳嗽两声,捶了捶胸口,蹬掉了右脚底踩的草鞋,抄起来就要往蠢孙子的屁股上招呼。
“我错了阿爷,我再也不瞎说了!”韦平安赶紧捂住腚跑到一边去。
“那你给我说清楚,这药丸到底是哪来的!”
韦平安只能搓着脖子,说自己在山边遇到了一伙好心人,看着像是山里住的猎户。
“猎户?”他爷眉头一皱,“那群人大概是啥模样?”
韦平安想了想:“有男有女,有大有小。”然后又指了指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爷这才将眉头松开。
山里地方大,有猎户并不稀奇,就怕撞见藏在山里的山匪。
但听这伙人的配置,应该不像。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这小子嘴又瞎咧咧呢?夜里还是多警醒些,叫人出门晃悠着四处看看,免得真叫人袭进村子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