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琏心里微动,但他不觉得皇阿玛是那种将权力看得比他和皇额娘还重要的人,因此只是将这件事塞在心里不动,等待查明的那天。
下朝后,他便想办法打听他病重时日发生的大事了,先是扫帚星来袭之前,他和福晋、皇额娘齐齐病重,然后皇阿玛就宣告天下册封他为皇太子。
他查到这里就查不下去,钦天监的官员嘴格外严密,且这些都是皇阿玛的人,他再查下去就惊动皇阿玛了,只是他怎会轻易放弃,转头就对钦天监官员的亲人动了些手脚,让他们儿子、兄弟仕途更顺些。
时间长了,有些钦天监的官员也该明白了,有人在暗地里帮着他们,要是他们有些骨气不要这些福利也行,只是他们的父兄儿子可舍不下这些好处。
一个人可以铁面无私,但如果被家人牵绊,还能铁面无私,就是六亲不认了,显然,被家族培养长大的官员做不到这点。
在种种利益攻势下,有一官员勉强透露口风――当时扫帚星冲撞帝王,在扫帚星来临之前,皇后和太子夫妇便被冲撞倒床不醒,等扫帚星来临当日,帝王必然会受到重创,皇帝为了躲过一劫,就将二阿哥封为太子,意图分担此劫难。
永琏愣了,心里渐渐泛起一股冷意。
皇阿玛明知道他重病在床,还将他封为太子――他以为皇阿玛将他封为太子是想给他冲喜,毕竟当初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可是他没想到皇阿玛的心思居然是想让他帮他挡劫。
以往皇阿玛待他的好一幕幕闪现在眼前,但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得浑身发抖,在权力地位面前,皇阿玛最重视的还是他自己,而非他,也非皇额娘。
真让人不寒而栗啊。
他愣愣回到阿哥所,看见福晋下意识紧紧抱住她,“别动。”
叶湘雅感觉到他情绪有问题,便学着安抚儿女的动作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别怕,妾身在。”
永琏缓缓闭上眼睛,“嗯。”心里的冷意仿佛被身体的暖意渐渐侵蚀,他放松身子,享受片刻宁静,他问道:“福晋,你是真心待我的吗?”
“二爷说的是什么傻话?”叶湘雅蹙眉,“我要是不真心待你,这些年怎么会给你生养子嗣,当初冲喜是意外,但这些年下来,我早就接受了这事,二爷对我多好,我对二爷就有多真心实意,绝无一丝假意。”
要是不念着这层情分,她早就冒险对乾隆身体动手了,哪用得着顾忌永琏和皇额娘心情。
“我知道。”永琏放松了,睁开眼笑道,“我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什么反应,果然,福晋最爱爷了。”
“爷要是下次还开这种玩笑,妾身就不理你了。”叶湘雅也详作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将他拉到桌边坐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爷今日操劳了,好好休息,别乱想,再胡思乱想下去,妾身非得到皇阿玛皇额娘面前告状,让他们看看二爷有多狼狈、多丢脸。”
“好。”永琏心里苦涩,要是只是他乱想就好了,最最敬佩仰慕的皇阿玛有朝一日在他面前不再是从前的皇阿玛,而是一个为了权力地位不顾儿子性命的帝王。
永琏感受到何为皇家父子了,好在还有福晋在他身边,有福晋在,他浑身就有了气力,不畏惧皇阿玛的权势了,若是皇家无真情,那他最起码有一真心人相伴,这是多少身份高贵的女子都给不了他的感觉。
叶湘雅给他端来一碗苦药,看着他一声不吭喝完药,心里大概有数了,永琏这是受到冲击了?还是说皇帝在他心目中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眼睛一亮,要是这样的话,那她有很多操作可以实施了。
早些年,她日日给富察皇后送对身子好的点心,给乾隆皇帝送的是普通的点心,可是现在,她可以给乾隆皇帝的点心改改秘方了,她不要他命,但是她要让他身子日渐虚弱,寿命如常,但是对朝廷的正常运作有心无力。
一个像病秧子一样的帝王就算把控朝政,底下臣子早晚会有意见的,若是想江山稳固,最好是将太子扶上皇位,自己当太上皇。
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成为皇后了。
说干就干,在永琏还在为父子情心伤时,叶湘雅已经日日殷勤给帝后二人送去点心。
给乾隆皇帝的点心是控制着药量的,让试毒太监吃完后神色如常,但乾隆皇帝吃完就未必了,况且一日的药量不算事,一日日的加起来才是大问题。
而叶湘雅身边尽是皇后皇帝的人,她不可能当着众人面动手脚,旁人不会察觉到她对点心做了什么,只以为那是正常的操作流程。
可笑的是,乾隆皇帝还以为儿媳妇是觉得夫君受封太子之位,而自己仍是阿哥福晋,不是太子妃才特地表示种种孝顺之举。
若是这样能让自己的手段更加隐晦,叶湘雅是不介意接过这个锅的,反正乾隆皇帝封皇太子都不情不愿,让他封太子妃,还不如盼着他何时倒台了,比起太子妃,她更喜欢当皇后。
叶湘雅眼底的兴味更浓了。
乾隆皇帝对儿媳妇的孝顺看在眼里,但始终没有亲自册封太子妃,一个出身汉军旗包衣的太子妃?大清从未出现过这种事,还是再等等吧。
只是等来等去,等来的不是儿媳妇为了太子妃之位费尽心思孝顺他和皇后,而是他身子日渐衰弱的状况。
乾隆已经四十八岁了,先帝去世时的年纪是五十八岁,而圣祖驾崩那年正好是六十九岁,换而言之,若是以雍正和康熙活着的年纪为基准,乾隆没多少年性命了。
现在的他又怎么认为自己注定长寿。
在身子越发虚弱后,乾隆大发雷霆,饶是皇后都安抚不了他。
几个儿子日日在他面前侍奉,但乾隆目光始终在永琏身上扫视,对嫡子的疼爱在此刻消失殆尽,但乾隆到底还是个帝王,没想让地位稳固的太子被废。
他看过永琏后,视线转移到大阿哥和三阿哥身上。
“永璜啊,朕当你皇阿玛多年,你说皇阿玛待你如何?”
永璜跪在地上,重重往地上一磕,“皇阿玛待儿臣极好,儿臣永远感激皇阿玛的养育之恩。”
“是吗?”乾隆淡淡道。
永璜心一紧,不知道皇阿玛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是不敢显露出一丝一毫诧异。
乾隆转而看向永璋,永璋同样心一紧,但皇阿玛没说什么便看向永A了。
永A是淑嘉皇贵妃的长子,也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在乾隆面前也算受宠,他在皇帝面前不像其他兄弟一样拘谨,“皇阿玛有何事吩咐?”
乾隆又转过头去,淡淡道:“无事,都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八位皇子齐齐告退。
退出乾清宫时,十阿哥永w和七阿哥永璇跟在自己的同母兄长四阿哥身后,六阿哥永则是跟在同母兄长三阿哥永璋身后,而永璋又片刻不离太子二哥。
大阿哥永璜独自一人,没有兄弟跟随,五阿哥永琪作为汉女所出的阿哥,秉着中立态度,谁也不得罪,也是独自站着,顶多稍稍偏向属于正统的太子二哥处。
几人各走各的,没有停下来半点商量的意思。
只是没过多久,圣上突然赐下圣旨,惊呆了不少皇子。
皇上有旨,将大阿哥永璜过继给圣祖第二十一子慎靖郡王允禧、将四阿哥永A过继给圣祖第十二子和硕履亲王允i为后。
皇上本来子嗣就不多,眨眼时间就将妃子所出皇子中唯二最有竞争力的长子和即位后的第一贵子出继了,这怎能不让人震惊。
这两人过继出去,剩下能继承皇位的就只剩二阿哥、三阿哥、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和十阿哥了,其中三阿哥娶了蒙古贵女为妻,不足为患,五阿哥又是汉女所出,怕是要除了七阿哥以外的阿哥都死了,他才有即位的权力,七阿哥天生跛脚,天生争不了皇位,而十阿哥又年纪过小。
能与二阿哥争一争皇位的只剩六阿哥永,可六阿哥又天生胆子小,兄长都过继出去了,他哪有胆子跟身为太子的二哥争。
大贝勒府大阿哥连夜病倒,四阿哥情况同样不好,在府上喝的烂醉如泥,都对皇阿玛将自己过继出去的事实不能接受。
叶湘雅由此总结出一番结论,在清朝当乾隆皇帝的皇子怕是最有风险的职业之一,遇上这么个皇阿玛,连当皇子的权力都不保,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古代,皇帝想过继就过继,在确保自己确实争不了皇位的前提下,安心当一个宗室王爷也挺好的。
反正她是不可能看着永琏将皇位推出去的。
又过了些时日,大阿哥彻底起不来身,四阿哥也因酗酒倒在床上,皇帝对两个儿子毫无关心之意,身子虚弱了,才感觉到以往的自己是多有力气,才感觉到皇玛法晚年时对诸子的严苛。
因为那些皇子都是觊觎他皇位的人,他要将老大老四过继出去,唯有这样,他的皇位才不会被人觊觎。
而永琏……乾隆到底没舍得对嫡子下手,圣祖功盖千秋,他这辈子是不可能越过圣祖了,但他盼着自己同样是嫡子的太子能顺利继承皇位,这是圣祖做不到的,他能做到。
因此乾隆极力忍着对永琏动手的欲望,将老大老四过继后,目光又在老六身上打量着,六阿哥被看的瑟瑟发抖,越发尽心给皇阿玛喂汤药,大概是最近真没有要过继的人选了吧,乾隆目光最终还是绕过老六,停在了最小的老十身上。
“永w,过来,让皇阿玛看看你。”
永w到底还小,仅八岁,对过继一事没有多大感触,只是觉得以往能叫大哥四哥的两个兄弟见面了就是堂叔侄了,有些麻烦。
他走过去,“皇阿玛。”
乾隆平静注视小儿子,然后朝着其他阿哥道:“都退下吧,有永w陪朕就行。”
“是,皇阿玛。”永琏点头,带上几个兄弟缓缓退下。
……
现在能让乾隆对子嗣不起忌惮心思的人就只有永w了。
永w生母已去,且年龄最小,不像其他兄弟一样长成一副可以威胁到帝王的成年人模样,也没有生母帮扶,他要想在宫里快活,只得完全仰望皇阿玛。
同理而言,在宫中,没有子嗣又是潜邸旧人的妃子就只有娴妃乌拉那拉氏,皇帝现在看其他妃子都觉得是为子嗣为宠爱处处谋划之人,而娴妃失宠后能平静多年,可见并非是个有贪欲的妃子。
于是乾隆便撑着虚弱的身子出现在翊坤宫,娴妃受宠若惊,但实在嘴笨,不知用什么言语讨帝王开心,但帝王显然不需要她讨欢心,只需要在她这一处静静待着便是。
等待够了半个时辰后,乾隆突然开口,“娴妃,永w就交给你抚养了。”
“啊……是。”娴妃点头,不知帝王何意,但皇上难得过来一趟,她自然不会扫兴。
此后帝王日日到来,每次都只待半个时辰便走人,宫里纷纷议论娴妃得宠一事,富察皇后看在眼里闷在心里,皇上身子弱了,终究是不信她和永琏母子俩了,可她对皇上是一片真心,她并不愿皇上对她忌惮。
但皇上如此,她却是逼不得皇上的,只得在夜色斑驳时,站在宫门处久久望着远方,似是在等帝王到来。
皇帝到娴妃宫里多少次,她就等了多少次。
有一日,帝王将娴妃封为娴贵妃,打那之后就不去翊坤宫了,而是过来长春宫。
富察皇后欣喜,“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迟疑一下,乾隆终究不愿给发妻难看,他坐下来,手指微微触碰微热的茶杯,温度是他刚刚能接受的,也就是说,皇后是时时刻刻等着他的到来,日日夜夜如此。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皇后,朕跟你夫妻多年了。”
“是啊,皇上,三十多年了,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了。”皇后垂眸,清瘦的手轻轻打在帝王手腕上,“皇上,您别担心,臣妾这颗心始终是向着皇上的。”
都老了啊。
乾隆捏着眉心,身子深处的无力感遍布全身,年轻时,他想着将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了他和皇后的嫡子嫡女,也确实觉得这是最美好的事。
但越到年老时,他不愿放权,权力是最美好的东西,能让他娶到皇后这样的名门贵女,也能让臣子们唯他是从,皇玛法生命中最后一刻大概也是在念着权力吧,而他似是也要变成皇玛法的模样了。
可他不愿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至少,比起皇玛法晚年时三个皇后都没了,他还有发妻相伴,嫡子嫡孙都孝顺聪慧。
他道:“皇后,朕觉得朕该册封永琏福晋的太子妃之位了。”
富察皇后一愣,“好。”
“你觉得朕将皇位传给永琏如何?”
“臣妾都听皇上的。”
“那就这样来吧,反正朕的皇位迟早要传给永琏的。”乾隆终是败给多年相伴的发妻了。
“皇上想出去走走吗?”
“大晚上出去走走?”乾隆眺望外边黑漆漆一片,夜色苍茫,他着实想不出这时候有什么可走的。
“皇上就当陪妾身走走吧。”
“好。”乾隆想了想,觉得出去走走不算大事,便起身跨出长春宫。
皇后跟在他身旁,揽住胳膊,“臣妾听说儿媳妇以前总爱带着永琏出来闲逛,听多了臣妾便同样盼着跟皇上出来走走了,正好兴致尚在,便干脆走吧。”
永琏和儿媳妇?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乾隆又觉得永琏实在是没个皇家子弟的模样,他的每一个兄弟无一不是三妻四妾,唯独他就爱守着一个人。
若非看在嫡出子嗣的份上,他容不下永琏的任性。
可皇后在这事提起永琏夫妇,肯定不是为了纳妾一事,所以皇后这是盼着跟他来一次似是新婚夫妇的独处?
乾隆沉默了,永琏和儿媳妇感情有多好,他是看在眼里的。
“朕兴致也来了。”乾隆无意多说解释,便用同样的理由表示自己充沛的情感。
皇后笑了,夜色之下,犹如少女的青涩美丽极了,她依偎在君王身旁,莫名透着种说不明的愉悦,“皇上真好。”
多年过去了,皇上这颗心终究是属于她的。
……
乾隆二十四年底,满洲正黄旗世管佐领魏清泰之女魏佳氏得封太子妃。
乾隆二十八年,在精力实在撑不住时,乾隆才不得不将皇位传给皇太子永琏。
永琏继位后,崇庆皇太后钮祜禄氏为太皇太后,乾隆为太上皇,富察皇后为太上皇后,太子妃魏佳氏为皇后,大格格南嘉为固伦景庆公主,大阿哥绵慧为大贝勒,二格格琼琚为固伦雪仁公主,二阿哥绵恣和三阿哥绵O年纪尚小,暂不得封。
当然太上皇退位后还想插手朝廷之事,太上皇后一边哄着太上皇,一边示意儿子放开些权力让皇阿玛把控,毕竟做儿子的都得了皇阿玛的权势,有些方面让让太上皇又如何。
永琏只得答应了。
叶湘雅得偿所愿成为皇后,而且是正大光明被天下人知悉的册封,所有人都知道魏佳氏一族出了个皇后,哪怕这个皇后起初身份极低,只是包衣奴才中最不起眼的汉军旗包衣,可时也命也,叶湘雅走到今天的地位,便代表了她的能力,其他心有不甘之人,只得认了她的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