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雾听到这番话之后,突然懂了Mia眼里的悲戚从何而来。
她小声呜咽,“可是,如果不是我,她能活下来。”
“阮雾,对她而言,死亡才是解脱。她选择让你活下来,一定是她觉得你的存在是让她觉得不会感到遗憾的事。如果是她活了下来,她要背负着你的死亡,背负着她爱人的死亡还有随时可能会面对死亡的她,你觉得她会开心吗?”陈井企图用自己的思维去劝解她,他觉得早晚会追随爱人去的Mia是无法被拯救的,而不那么枯萎的阮雾还有一丝生机。
“可我连死亡都不能自己去选择吗?”她不停抽噎,身体小幅度的抖动,生了锈的铁病床不停响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是你选择死亡,而是活着选择了你。”陈井慢慢踱步往病房外走,“如果想不开,那就一直困在非洲,如果想开了,就去裂谷看看她,我们还有一个周就要启程去尼日利亚。”
“她爱人是个很优秀的医生,大半生都渴望非洲和平,如果你过意不去,那就替Mia帮他守着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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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雾恢复的很快,认真吃药,努力配合,在离开埃塞境内的前一天,她开口对陈井道,“带我去看看Mia吧。”
陈井笑了笑,“想开了?”
她没回话,不是想开了,是她想明白为什么Mia说没有什么能横跨生死了,因为即便是生死也不能跨越生死。梗在她心头的刺依然还在,Mia和rosine的死亡还有京港的是是非非全都成了她心甘情愿困在非洲的理由。是她给自己亲手打造的囚笼。
作者有话说:
肥章掉落!已经恶补好多天的非洲地理呜呜
第66章 chapter66
◎再遇。◎
一晃, 阮雾已经在尼日利亚呆了小半年了,原先的副队和爱人准备去旅行结婚,阮雾接替了副队的位置。
自从Mia走后, 她又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眼神总是灰蒙蒙的,偶尔会落泪, 她的感官开始变钝, 变得除了对手术以外的事全都漠视。她开始刻意减少和京港的联系, 一句又一句的忙当做搪塞他们的借口, 舒窈的订婚照漂洋过海的寄给了她,大院的孩子都站在他们两个旁边, 西装革履,秦知聿也在,他周围被空了两个座位, 上面歪歪扭扭的被舒窈画上了张南和阮雾的简笔人物。
照片背后是舒窈亲手写下的字,【小南哥保家卫国我能理解!!!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请个假飞回来看看我!!非洲就这么缺你一个医生吗??? 】字里行间透露出舒窈的怒气,正当阮雾想把照片收起来的时候, 角落里小小的“Y”被他看见了,字迹和刻在lighter上的别无二致,是他写的。
尼日利亚前不久刚刚结束□□,陈井不幸受伤, 阮雾亲自带着救援队去给医院增添人手, 其他国家的维和部队也在医院旁边驻扎。途径门诊的时候, 一位高高瘦瘦的英国军人看着阮雾清冷的侧脸晃了晃神, 他上前抓住阮雾的胳膊, 急匆匆开口, “你的哥哥在找你, 已经很久了。”
阮雾皱了皱眉,示意身后的人赶紧先去手术室准备着,随即停下脚步轻声开口,“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没有哥哥。”
徒留英国军人看着阮雾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分明和照片上的人长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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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陈井的伤无大碍之后,他们从尼日利亚辗转回了苏丹。
首都喀土穆扑面而来的热浪让阮雾赶忙从包里翻出披肩,彼时喀土穆正值夏日,热风不断席卷着整个苏丹,撒哈拉沙漠也蠢蠢欲动,整个地表被薄薄覆盖了一层细沙。
苏丹的接待员开了两辆车,制冷空调许是被四十度的高温烫的功能短暂失效,制冷风口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风轻轻一吹,卷起迷眼呛鼻的黄土,苏丹治安比南苏丹要好很多,街边小贩数不胜数。
饶是在机场有了心里准备,当阮雾从荫蔽的车厢内走下来的时候,还是被苏丹的炎热烫的胸口发闷。她拖着笨重的箱子往宿舍走去,打开在尼日利亚买好的小风扇正对着出了薄汗的额头吹,白皙微凹的脸颊红扑扑的,不停的舔着唇。
风扇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她忍无可忍端着洗漱用品径直去了浴室,刚冲完凉水澡就被陈井拉去喝冰啤酒,说是驻扎在隔壁的维和部队听说他们这有两个中国医生才送的。
一天的颠簸加上冲凉水澡还有熬夜喝冰啤酒的放纵结果就是当天夜里,阮雾发起了高烧。除了胸口中枪那次,这是来非洲以来第二次生病。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折磨的阮雾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大病初愈过后更看不出什么波澜。
陈井队长的姿态放的很正,大手一挥把阮雾的医药箱给没收了,让她什么时候恢复到生病前的体重什么时候给她分配工作,阮雾反驳了几句,结果陈井更加义正言辞,说她身为医生更得遵医嘱。
张南驾着越野车刚从南苏丹回来,那边几个帮派分子愈发猖獗,吵着闹着要推翻南苏丹的政权企图再次掀起战争,张南跟上级打了报告又和南苏丹的当权人接洽过后,自己一个人摸着枪就端了他们的老窝。
车子刚开回基地,张南张罗着几个新入职的新兵蛋子从后备箱里搬出来他从南苏丹带回来的“粮食”,在苏丹的维和部队比不上在国内的部队,国际补给经常不给力,好在张南有个有钱的发小,年年大笔大笔的钱往张南卡上走,让张南帮着改善改善伙食,也多走几个店,尽量能早点找到满满。舒窈的嘴难得的紧,付清允好几次把人灌得都不省人事了要么就是在床上趁舒窈意乱情迷的时候,总能冷不丁的问上一句满满到底在哪。一次两次的舒窈就开始起了疑心,背着他连手机密码都换了,还多弄了个备用机,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他看着新兵们把东西都运回了后厨之后径直往二楼去找宋总队长述职,穿着军绿色迷彩衣的高大男人,面带冷峻正经严肃的描述南苏丹的政况。
宋队长听完张南的述职报告,面露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的直点头,“小南,一晃你都来队里快两年了,很快维和部队就要开始新的轮换了,你已经连续两年都参与非洲的维和行动,我的意思是,可以调回军区了,你的履历足够丰富了,现在调回去,少校的军衔加试练特种部队,总比每天在边境线来的贡献更多,军区那边可是几次三番的和我要人了。”
张南站的笔直,端正的敬了个礼,“多谢宋队好意,您知道我来非洲的目的,找不到妹妹,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宋队长止不住的摇头,抿了抿嘴背过手怒骂,“你怎么这么倔!他阮明嘉的闺女能让你说找就能找到?”
“非洲就这么大点地方,只要她不走,总能遇见。”张南冲宋队长咧嘴笑了笑,然后脚下打了个转往食堂去打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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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张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着米饭,身边突然坐下了个今年刚入伍的新兵,叫刘成,惯会抖机灵。
“张队,你知不知道咱们隔壁红十字会来了一批从尼日利亚的医生,里边有个中国女医生,特漂亮。”刘成竖起大拇指,滔滔不绝的和张南描述着他去救援队送东西的事。
张南斜睨了他一眼,端起水杯长眉一凛,“你见过?”
“没啊。”刘成大言不惭的开口,他脱下黏的发腻的短袖,露着上背,“我去的时候人家小阮医生在宿舍休息呢,我听他们队里说,特漂亮!”
张南冷不丁听到“阮”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涌上心头的是强烈的直觉,他肯定那就是她。长得漂亮还姓阮的中国医生,除了阮雾还能有谁。
他匆匆撂下一句,“饭盘替我吃干净,我有事,帮我给老宋请个假。”然后飞快的向隔壁跑,连车都忘了开。
虽然说驻扎军营在红十字会的隔壁,但是苏丹成型的高大建筑极少,张南一路跑过去也顾不上距离有点远的事。黑色军靴步伐极快,沉重的落在铺满黄土的地面,振起一片雾蒙蒙的灰尘。
不远处是大片的荒漠,日头正盛,灼热的阳光烤的人口干舌燥,零星散落在街道两旁的树光秃秃的,张南顾不上自己踉跄的脚步,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十字会大楼,坚定的迈着步伐往里走,空旷的院子里时不时路过的几个志愿者目光不自觉的看向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
拿着文件路过的陈井不经意间抬头看见站在院子正中央肩膀落拓的男人,认出了他肩膀上的国徽,于是主动向前搭话,“同志,找人?”
张南面上尽是犹豫,身姿挺拔,细看微微发颤,思虑再三他轻阖上眼,紧张的吞咽了好几下喉咙,“请问,你们这有一个叫阮雾的中国医生吗?”
他不敢睁眼,等待陈井回答的那几秒,漫长的像是过了好几年,直到听见带着肯定的一声“嗯”,张南激动地伸手握住陈井的肩膀,语无伦次,“满满,哦不,阮雾,她在哪?”
话必,他又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指着阮雾的照片再一次向陈井确认,“是她吗?”
“是。”陈井疑惑的看着一直眨着眼的陌生男人,再次发问,“请问您是她什么人?”
张南反应还慢半拍,耳边不停回荡着陈井肯定的声音,他努力深呼吸的几下,嗓音微哑,“她在这吗?”
“不在,她在河边,你去土堤岛找她吧。”
来自乌干达的白尼罗河与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青尼罗河在此交汇,青色大河和泛着铁锈红的大河在日落下奔腾不息,原本泾渭分明的两条大河又在经过苏丹的喀土穆时诡异的杂糅成一条孕育成滋养大半个撒哈拉沙漠的尼罗河。
阮雾坐在河堤边,热风把她绑在脑后的头发吹散,脚边的岩石块上搭着Mia给她买的那条宝蓝色的披肩。她只着单薄的米色长裙,薄薄的烟雾从她鼻息间飘扬出,而后又被风吹散。
张南开着陈井借给他的车到了土堤岛,荒凉的河堤边无人问津,几乎没怎么费力气,他就看到坐在岩石块上吸烟的阮雾。
他步子迈的极慢,一步一个脚印,像滚滚而流的尼罗河一般,越过沙漠、岩石、丛林、瀑布。他跨过尼日利亚、南苏丹、索马里、埃塞,最终到达苏丹。
张南站在阮雾斜后方之时,她指间的烟刚刚燃烧殆尽。像青白尼罗河的终点终于汇成尼罗河的起点一样。
他艰难的从嗓子里喊出她的名字,声音极轻,像要被风吹散一样。
“满满。”
阮雾掰开烟盒的动作一顿,自嘲的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听到故人的声音,她垂下眼帘,继续拿起岩礁石旁的火机,神色落寞的想着自己今天晚上怎么才能从陈井哪里坑来几颗安定。自从她病后,陈井不仅没收了她的医药箱,还把她的所有安定搜刮干净。大有逼她脱离药物控制的意味。
不远处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哀笑,“满满。”
阮雾不可置信的转过身子,指间的烟失去重力,掉落在青色大河中,而后被冲走。在她转过头的那一瞬间,如松落拓的八尺男儿眼底猩红一片,鼻尖眼角酸涩的不得了。
“小南哥。”她喃喃的喊出他的名字,努力把低仄的情绪调整正常,极力想要把下弯的嘴角上挑,眼睛茫然带涩。千转万回之后,她颓败的垮下肩膀,慢慢的站起身子。
张南在边境两年,又在军区部队三年,她脸上的表情带着迷蒙暗涌,赤道的热浪一波波打在他们身上,以前总是弯弯带着水气的眼睛像枯涸的老井慢慢透出糜烂。双颊凹陷,微微带旧的裙子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锁骨嶙峋,像是下一秒就会倒塌在带风的日落下。
她一点也不好,张南的第一直觉。
“哎!”张南随手抹了一把泪,重重的应了一声,旋即上前把人抱紧,硌的人生疼。
“瘦了,也黑了。”他的泪掉落在阮雾的肩窝处,烫在阮雾的心间,他关心的话语像压断树枝的积雪,让她强撑半年的固执裂痕般般。
日落西沉,夜幕降临,阮雾就这么坐在张南身边,沉默的看着他一支接一支的吸烟。
河堤边的凉风阵阵吹来,阮雾瑟缩了一下肩膀,拿起披肩微微抖动了一下,“我饿了,小南哥。”
冷不丁听到她喊饿,张南的眼眶又烫的厉害,熟悉的话语,熟悉的人,好似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好似他们还一直生活在京港。他仰起脖颈,硬挤出一抹笑,“走,小南哥带你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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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营地的路上,张南不停的打着电话。
“刘成,赶紧让后厨的火生起来,把我前几天从外面弄的那些海鲜都让老班长做起来,怎么好吃怎么弄,还有压箱底的山货,都给我做了。”
“老宋在不在?不在?那正好,又省了一口粮食。”
......
阮雾看着张南不停的来回张罗,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有好几次她鼓起勇气想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她垂下眼帘,握着手心里的打火机裹着湿意,又转眸看向手腕上褪了色的红绳还有戒指,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带个包出来,随处可见的旧东西像是明晃晃的昭告她旧情难忘一样。
她动作极慢的把打火机掩盖在长裙之下,又极快的瞥了一眼全神贯注开车的张南,确认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之后,为了以防万一,阮雾把左手别在背后,快速抠下戒指和红绳,连同那只火机,死死的攥在手心里。
张南握着方向盘,余光里看见她的小动作,哑然失笑,心情愉悦的不得了,想着等晚上就给他们挨个打电话通知他们。
下车后,阮雾把手心里的东西卷进披肩里,跟在张南身后走进了军区食堂。
不大的桌子上摆满了满满当当的中国菜,全是阮雾爱吃的。
张南手下不停的给阮雾剥虾,给螃蟹掀盖,“这边的海鲜也就凑活,等你回家,哥给你把曲海的海鲜翻个底朝天。”
已经近七年没有吃过正宗中国菜了,阮雾的吃相不似从前那么好看,一直没停过筷子,这是她半年来,吃过最多的一次。她没理会张南似是而非的话,吃饱后拿筷子依然懒懒散散的把螃蟹壳拼回去。
“哥,我吃饱了,想先回去了。”她怕跟张南待久了之后聊多了被瞧出什么端倪,仓皇而逃,好死不死的出食堂门的时候披肩被人碰掉了,裹在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她蹲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捡着,张南的目光如芒在背,她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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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阮雾走后,张南垂了垂眼睛,拨通了电话。
“阿聿,找到了。”
苏丹的手机信号不怎么好,电流刺啦作响,听筒里响起秦知聿轻描淡写的询问,“找到什么?”
张南翻了个白眼,听着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开口,“阮雾。”
听筒里的声音沉寂住,信号开始稳定,电流声渐渐消失,他说,“还好吗?”
“不好,黑了,瘦了,风一吹就能倒,状态也不怎么好,有点遭。”
听到张南低低的声音,秦知聿仿佛遭受了沉重打击一般,情绪低宕,“小南,我怕。”怕她的状况比你想的还要糟糕,怕她这几乎杳无音讯的半年遭遇了什么让她难以承受的事,怕她把自己困在贫瘠的土地上,怕她不回来,更怕她越来越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