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明晏灯【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21 14:38:17

  “好。”
  军区医院,陈教授办公室门外。
  阮雾听着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办公室隔音也不太好,她轻而易举的听到了两个人的交谈声。
  陈教授看着陈井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玻璃杯就砸了过去,滚烫的茶水连同结实的玻璃杯一同砸落在他挺拔的肩头,陈井闷哼一声,默默承受着老师的怒火。
  硬朗的五官写尽哀痛,他慢慢的弯下身子,艰涩的从喉头滚出声音,“老师......”
  在外人面前斯文儒雅的陈教授在陈井喊出老师的那一刻彻底被激怒,几乎嘶吼道,“别叫我老师,我教不出你这种学生!”
  陈井抿着唇,看着满脸怒意的老师,黝黑的头颅埋的更深了,“我回来,是想见见她,求您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原来从小山村里满身傲骨的清贫少年不止何时也学会了屈服,佝偻着腰请求他想要见他的女儿一面。
  “陈井啊,你走了得有十年了吧。”陈教授扶着桌子坐下,思绪飘远,“这十年,我对你又爱又怨,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所以我爱护你,我的女儿因你而死,所以我怨。”
  “我当年不想让你见她,现在也不会让。”
  挺拔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住,而后开始颤抖,在困了自己那么多年之后,在濒临死亡之际,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赎罪的人怎么能忘记要添功加德的人呢。
  他低低的哀叫,悲恸不止,“老师,十年了,我已经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就一眼,您让我看一眼。”
  当年车祸来的突然,全车人只有他幸存下来,等他醒来之后,陈教授已经把陈今宵和他的父母葬了,分开两个墓地,他父母被葬回老家,陈今宵不知所踪。而他身边关于一切陈今宵的东西,等他跌跌撞撞去找的时候,什么都没了,一把火全烧了。全都化为乌有。
  “你走吧。”陈教授仿佛一刻之间苍老了数十岁,声音沙哑疲惫,背对着他开口,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
  陈井出来时,眼底猩红,肩膀上洇湿,带着几片茶叶。
  阮雾上前卷起他的短袖,粗粗查看了一番,被烫的通红一片,忍不住开口,“教授怎么下手这么狠,先去我办公室,我帮你上点药。”
  陈井神色黯然,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窗外大雨滂沱,阮雾熟知他执拗匆忙赶回办公室拿了伞递到他手里,“路上小心。”
  回到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时候,收到了秦知聿的微信。
  【晚上不回家了,自己记得关紧门窗。】
  阮雾瞳孔一缩,指尖僵住,明天是周末,所以不回家是为了明天的相亲吗。
  爱情不讲道理,小狗偷偷在雨里落泪。
  作者有话说:
  他像一个终身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根本不存在的神庙一样《月亮与六便士》
第76章 chapter76
  ◎七十六章◎
  阮雾趁着雨势变大前驱车赶回了城西院里, 不就是回家吗,她也回。
  车子缓缓驶进大院,她的伞借给了陈井, 从车门口到家门口有那么小十米的距离, 风雨狂作,雷雨交加, 犹豫了那么一瞬, 她冲进雨幕。
  进门之后, 阮雾站在玄关处换鞋, 低头扬声喊道:“爸,陈姨做好饭了吗?我去厨房帮她一下吧?”随即转眸, 客厅里多了一位陌生男人。
  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皮肤冷白, 镜片后方的眼眸狭长,察觉到阮雾的视线,舒景和淡淡弯起唇角, 微点了下头。
  阮雾的衣服被雨水淋湿大半,好在今天穿的是深色衣服,避免了大半尴尬,她路过客厅, 阮明嘉温声道, “赶紧冲个热水澡然后下楼。”
  等阮雾再度下楼的时候, 阮明嘉招手让她坐到舒景和的对面, 开口介绍, “舒景和, 外交部副部长, 也是窈窈的小堂哥。”
  “小堂哥好。”她暗自腹诽,开场白这么明显的相亲局?
  舒景和神色依旧温柔,慢条斯理的推了下眼镜,“不必见外,跟阮叔一样,喊我景和就好。”
  阮明嘉看着正襟危坐,说话也温柔的舒景和,止不住的点头,横看竖看都比秦家那个玩意顺眼,“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去厨房帮帮忙,晚上景和在我们家吃个便饭。”
  阮雾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爸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帮什么忙,倒忙吗?还吃个便饭,碰见个外交部长威风凛凛的阮将军说话都文邹邹的。
  待阮明嘉走远后,舒景和失笑,“满满,不用紧张,走个过场就好,今天这餐饭你好和阮叔交代,我也好和家里交代。”
  话音落下,阮雾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捡了些共同话题和舒景和聊天。
  “窈窈婚礼你没来吗?”
  “在国外公干,前些日子刚调回来。”
  “哦——挺厉害的。”
  干巴巴的几句话之后,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
  舒窈刚下班,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付清允做饭,家族微信群里消息接二连三的想起,舒窈摸过手机从上往下翻,眼睛慢慢睁大。
  “我操!我小堂哥和满满相亲了!!!”
  在厨房里锅铲都抡冒烟的付小厨娘闻声探头,“什么?”
  舒窈跳下沙发,举着手机给付清允看,不可思议的喃喃道:“我小堂哥那么挑剔的人居然答应去相亲,还说不错?二哥完了。情敌太优秀,他该有危机感了。”
  付清允看着舒窈在客厅里踱步,端着饭菜出来,不怀好意的问,“你说一个是你堂哥,一个是你发小,当事人还是你好闺蜜,你希望满满和谁在一块儿?”
  她表情凝重的思考,直到吃完晚饭,临睡觉的时候都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她叹了声气,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个是我亲哥,一个胜似亲哥,一个刚升任副部长,一个板上钉钉的二级高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这可怎么选。”
  付清允翻身覆上,让她想想而已,可没让她整个晚上都想着别的男人。
  他哑声道:“加个班,爸妈等着抱孙子呢。”
  ——
  送走舒景和之后,夜幕也已经降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雨了,阮雾倒垃圾的时候看见路边有很多小水坑。她睡裙长至脚踝,懒懒的趿拉着鞋子跳过水坑,刚下过雨的道路,散发着泥土的腥气。
  回家后,阮明嘉招手让她坐过来,“你觉得景和怎么样?”
  “还行啊,您在餐桌上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吹得天花乱坠的,怎么着也差不了哪里去吧?”
  阮明嘉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都是周天回来吃午饭吗?”他怀疑自家姑娘受了那小子的委屈才跑回家的。
  果不其然,阮雾神情不太自然,视线乱瞥,“今天下班早,回来多陪你几天还不行吗?”
  “多陪几天?你干脆搬回家得了。”他漫不经心的开口。
  “再--再说吧,我困了,上楼睡觉了。”
  阮明嘉看着她的背影一口气叹了又叹,也不知道她闺女知不知道秦知聿相亲的事儿,他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要是挑明了说吧,估计她又觉得自己监督她,要是不说吧,他看着秦家夫妇热络的安排儿媳妇怎么想怎么窝心。
  他走上书房,坐在公文桌前想着白天早知道直接和秦锋挑明了算了,还能多骂他几句。现在两家给俩结婚了的孩子相亲,算是什么事儿,传出去不得落人话柄。
  如今已经进入七月,京港的深夜也带着燥意,阮明嘉视线落到日历本上,被他圈起来的日期有些刺眼,他给军区院长打了个电话,拜托他抽空问问阮雾还要不要待在军区医院,合同没两个月就到期了,还有军籍的事儿,如果确定留下就赶紧办文件,要不然指不定哪天两个人闹离婚,人又跑了。
  还有一个就是,一旦阮雾入了军籍,秦家要是再安排相亲,就属于破坏军婚,到时候他就气势汹汹的上门,天天找秦锋的茬!
  翌日,秦知聿在家相亲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城西城北两个院子,阮雾出去买个早餐的时间,巷子口排队的前头正碰见城北院里刘书记的老婆。
  “哟,这不是阮家的闺女吗?打非洲回来了?”
  阮雾尴尬的笑了笑,她只是从舒窈嘴里听说过,然后七年前偶然遇见过一次而已。
  “回来了,阿姨。”
  巷子口这家的包子铺开了几十年,大院里面没人不爱吃老师傅这一口,皮薄馅多,再配上一碗豆花,整个早上都热气腾腾的,刘夫人瞧着队还长着,自来熟的拉着阮雾就开始聊天。
  “满满,今年也二十六了吧,我记着窈窈还比你小呢,人家和清允都结婚小半年了,今天早上你们家前头的陈家还说东子过了冬也得结婚了。”
  她点点头,“东子哥和清嘉也该结婚了。”
  刘夫人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凭一己之力让秦知聿相亲的事儿走遍大街小巷,她拍着阮雾莹白的手背,笑眯眯的开口,“今天中午阿聿也去相亲了,你和舒家那小子处的怎么样了?我可听说昨儿个还一起吃饭了呢。”
  阮雾惊叹于她消息的灵通度,又庆幸刘夫人有什么说什么。她满脑子都是秦知聿真的去相亲的事儿,紧紧的捏着手机,期望着能从语言上和秦知聿分别开来。
  “阿姨,我和舒景和昨天刚认识,一点关系也没有。您先排着队,我先给我爸买别的去。”总好过某些人明知道自己结婚了,还要去相亲。
  话音刚落,她就转身离开了,走去了卖羊肉粉那家,打包了三分步履匆匆的回家。
  她再厨房倒腾碗筷的时候,阮明嘉和阮夫人刚晨练回来,两个人说话声清晰可闻的回荡在客厅里,“秦锋还真给他相亲?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阮夫人宽慰,“别生气,咱们家孩子比秦家小子差哪了?赶明儿,不,今儿我就去城南城东瞧瞧去,还找不到一个比他秦家好的了?”
  阮明嘉脚步极重,背着手不停缓解着怒火,倏地闻到了一股羊肉粉香气,下一秒,阮雾端着碗从厨房里走出来,目光平静,语气淡然,“爸,陈姨,吃饭了,我医院有事,先走了。”
  她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京港乱逛,刚下过雨的天气,万里无云,她思绪杂乱的很,不知道怎么的,她开车往潭拓寺去。
  红砖瓦墙依旧刺眼,阮雾停好车从山脚慢慢往上走,石阶上的雨水已经被扫净,只留下湿漉漉的痕迹,耳边时不时的传来让人心绪平静的佛经诵读声,她从前来时只在山脚处的大殿停留过,未曾想过山脚之上是一片清幽。
  她走到半山腰往上的地方,看见很多穿着灰蓝色僧衣的小和尚,成群结队的往山下走,手上还抱着经书,像是去上早课。此时山顶不过近在咫尺,她突然泄了气,又折返往下走着,日头越来越大,蝉鸣声也嘈乱不绝,她走到山脚的大殿处,近乎虔诚的上了柱香,然后向外走,路过秦蓁的院子时,她又宛如着魔一般踏了进去。
  那颗又粗又高的银杏树依然还在,甚至连她当时躲起来的小胡同还在,过往慢慢牵引着她,她心绪渐渐开始平静,树下有被昨夜暴风刮掉的银杏树叶,她捡起一片,垂眸翻折叶片,不太漂亮的绿色蝴蝶展现在她掌心。
  凉风习习,米色裙摆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她昨晚入睡前明明想通了的,明明想好等炽热的夏天过后,等他们的婚姻能多维持一天又一天后,等到她不在反复沦陷在他身上的时候,她就提出离婚。
  白皙的手指轻轻覆上小腹,她无望的想着,如果这里有一个孩子,她和他又该怎么办。
  可是在她眼里,他默认的相亲局,让她觉得,她只是一个可以被随便替代的人而已,如果那天晚上跟他阴差阳错的人不是她,那么是不是隔天在他怀里醒来的人,就是另一个人了。
  院子里的木头门吱呀一声响了,秦蓁正打算去大殿礼佛,结果看见院子里的人,惊喜出声,“满满?”
  阮雾有些愣神,她进来的时候看见门窗紧闭着,以为秦蓁不在。
  “姑姑。”
  “进来坐。”
  屋子内的陈设焕然一新,和原来相同的是,檀香味更浓郁了一些,还有桌上的桂花糕,一如既往的甜。
  秦蓁拉着阮雾的手说了好一会子知心话,末了才问了句,“满满打算在国内呆多久?”
  阮雾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没有领证的话,她打算等和医院的合同结束就走,可现在那段荒唐的婚姻还在,小腹里也可能已经有胚胎着床。
  她模棱两可的回答,“先多陪陪我爸吧,之后的事,再说吧。”
  秦蓁点了点头,撩了一下她垂在脸颊一侧的碎发,似感慨,“满满长大了,多待些时候也是好的,省的一大帮子人老往这跑。”
  “嗯?”
  到底秦蓁还是心疼自己的侄子,温柔的脸上平白多了些不忍,声线温和,徐徐开口:“你刚去非洲没多久,正赶上清允去美国留学,那群小孩闹着给清允践行,窈窈和阿聿吵了一架,听说是挺厉害的,再后来阿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休假就往我这跑,有几次和小南还去了拉萨。在之后没多久,东子他们几个小孩也老过来,我心里就纳闷,他们都忙工作,怎么老来看我这个老太婆。”
  阮雾隐隐绰绰的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愣怔的等着秦蓁继续说。
  “后来窈窈来了一次,眼睛都哭肿了。跪在大殿的蒲团子上,谁拉都不起来。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去了非洲,一帮小孩担心你,路过西郊的时候,就过来上柱香,保你平安。”
  “说是路过,我活了半辈子又不傻,西郊离市区多远啊,他们就是找个借口,多替阿聿分担点,多求你平安回来,嘴上不说,心里有挂念着你呢。”秦蓁说到最后,隐隐带了些哽咽,眼一闭仿佛又看见十来个小子隔三差五的跪在蒲团前头低低的念叨着。
  几乎是瞬间,阮雾眼一下子红了,泪珠一下又一下的砸在手背上。
  她总以为,除了窈窈,所有人对她好,都是借了他的光,她以为秦知聿就是最好的托词和通行证,总觉得聚散离合,没几天他们也就把她忘了。
  她总是觉得自己这些年多苦多难熬,但好像所有人都要比她更难熬一点。
  房间里都是她低低的啜泣声,秦蓁看着她落泪,一颗心又酸又涩,她本想多说些阿聿,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七年过去了,人瘦了一大圈,精气神也不如原来,眼睛也是灰蒙蒙的,一看就是在外头遭了大罪。
  阮雾整个肩膀都在颤抖着,手掌紧紧的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白嫩的脸颊被勒出红印,泪眼摩挲,偶尔夹杂着难抑的轻咳和抽噎。
  等到眼睛干涩再也落不出来什么东西的时候,她艰难的站起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带了些无地自厝,“姑姑,我先走了,改天来看您。”
  秦蓁连着应了好些声,目送着她离开。
  阮雾没回家,一路驶向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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