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将龙吟译成人言,半点不漏的说给她听。
「那就好。」
娇靥笑意盈盈,不只令人迷醉,即使非人也要倾倒。
「希望那黑龙也是好相处的,不要惹出祸事来。」
龙眼灼灼,痴望着她,再度吟叫出声。
「他说什么?」
她兴味盎然,很是好奇。
苍狼顿了顿,心中有种从未感受过的奇妙滋味,如有鲠在喉,虽不痛,却太过不适。
他的手臂稍稍收得更紧,半晌后才说道:
「妳比河神之妻更美。」
「谢谢。」
姑娘粲然一笑,眼波流转,顽皮的故意问道:
「你觉得呢?」
黝黑的脸庞神色冷峻,看不出表情。
「我没见过河神之妻。」
「喔。」
她不再问,只是微笑不语,仍看着他。
承蒙续角之恩的龙,高仰起细颈,肚腹收缩再鼓胀、收缩再鼓胀,数次之后长舌抖动,吐出一块黑乎乎的,形状方正,但看来非土非木、非金非石,不知是什么质地的物件来。
龙吟嗡鸣,不对衬的角拱起物件,送到她面前。
苍狼难得露出诧异神情。
「这是他惹出灾祸的赔礼,是神土,名为息壤。」
「我曾在书上看过,息壤具有生生不息之力,贵重非凡。」
她伸手轻轻抚过龙角,龙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彻底心悦诚服。
息壤虽可用来填补深坑,但是续角的龙无法完全恢复能力,留在砚城才有栖身之地,让他在此镇水,实则也提供保护。龙知晓此理,才送出藏在腹中的宝物。
「谢谢你,我将会这份重礼妥善收好的。」
姑娘软言轻语。
不必出言吩咐,白衣人上前,主动捧起息壤。
「我们该回去了。」
苍狼突兀说道。源源不绝的清澈泉水在坑内累积,已经要漫过妖斧划出的结界,深坑成为水潭,水位升高再升高。
她娇柔一笑,伸出双手拥抱他高壮身躯,甜甜应和:
「都听你的。」
在龙依依不舍的注视,还有砚城人们的仰望中,暗青色苍影疾如流星,穿过茫茫水雾形成的虹,往木府的方向飞去。
第25章
自此砚城北部,形成一座深潭,水色青碧。
砚城的人们,起初还有些忌惮,怕龙会再闹出事端,都不敢靠近潭水,有些因龙坠落时,屋宇被破坏的,对龙还很是厌恶。
只是,白衣人走出木府,在石牌坊前宣告。
镇水的龙是姑娘的贵客,往后都会如城民,遵守姑娘的规矩,如砚城内的一草一木、人或鬼,受姑娘管辖。
既然姑娘这么说,人与鬼都不再有怨言,而续角的龙深潜水中,没再闹出风波。
有次顽皮的孩童,不小心失足落水,潭水太深,人们哀凄痛哭,以为孩童肯定溺毙。
没想到,潭水一时如沸,翻滚水浪中,孩童被龙吐出的气泡包围,安然无恙的浮出水面,还纳闷是出了什么事,人们怎么都泪眼汪汪。
得救的孩童,被欣喜后狂怒的母亲,狠狠揪着耳朵扯回家。
人们得知龙幡然悔悟,不行恶事,有此善举后也愿意接纳,将这座深潭命名为龙潭。
从此,砚城不只有人、有鬼,也有非人非鬼的龙。
当苍狼再度来到木府,被白衣人殷勤请到某座庭院时,姑娘正坐在厅堂内、大桌前,细细读着一本书籍,精雕细琢的窗棂外,绽放的不再是樱花,而是如雪似玉,羞粉粉的杏花,相较灿烂的樱花,杏花满院很是静谧。
他的脚步无声,她却抬起头来,粉颊嫣红,笑得无比娇甜。
「你来啦,」
姑娘站起身来,暖嫩小手握住他,将他带到桌边。
「我得要好好谢你。」
「谢什么?」
「亏得是你与破岚帮忙,不但助我降龙,让砚城躲过灭顶之灾,还将龙吟转为人言。
否则,不解龙吟,这事很可能无法善了。」
她指着桌上的书,书上墨迹奇诡,似图似文。
「我找到这本书,纪录龙吟外,还有不少非人的言语,等我读懂后,不但能沟通,也能教非人都说人语。」
柔软娇躯靠来,眸中略有羞涩,却还是贴靠他的手臂,仰望的小脸笑容可掬,绸衣染了杏花的颜色,还有淡淡幽香。
「伤龙良善,愿意将功赎罪。但是,往后来砚城的人或非人,也可能有居心叵测,想为祸作乱的。」
「我会帮妳。」
他重复诺言,珍惜她的意念,不知不觉间愈来愈是浓烈。
她柔柔一笑。
「你真好。」
粉脸羞红,承受不住满目情意似的低垂,另一只手落在书上,轻轻抚摸揉搓薄薄纸张。
「纸人虽然便利,但碰水就软,用途有限。」
她语声轻轻,如醇酒般醉人。
「要是有不湿不化的纸,该多好……」
第26章
碎片与另一块碰撞,梦境到此为止。
他是醒着,还是落入另一个被她干预的梦?
关于她的笑容、她的注视、她的笑声、她的娇言软语,充满在梦与梦之间,深深渗透他神魂中。
前世今生,他都自愿协助她、珍爱她……
是吧?
是自愿吧?
梦里显现的,都是情深意重。
那,梦境之外呢?
怀抱着娇躯暖暖、闭眼沉睡的她,两人身体亲密相贴,而他却觉得,彼此的心相距太远,重重梦境后,真相会是什么?
※ 你心爱的女人,究竟隐瞒了什么? ※
魔言一再重复,跟砚城深深之底的黑腻稠黏同语,发出太过微小的震动,小得连他也察觉不出。
而言语回荡太久,竟愈来愈是熟悉。
熟悉得,像是自己的声音。
玖 虎姑婆
傍晚时分,砚城中点起盏盏灯火,四方街广场尤其热闹,红灯笼临水高悬,灯影绰约。一些白昼没开的店面,入夜才开始营业,往来客群与白昼不同,但同样言笑嘻怡。
五色彩石铺就的石板路,有六条分往不同方向,又从主街岔出许多街巷,街巷相连、四通八达,不论大街小巷都铺得平整,晴不扬尘、雨不积水。
离四方街广场愈远,路就愈窄些,也没那么热闹,幽深民宅入夜后更显静谧。
位置虽偏僻,建筑仍很讲究,大多是白墙黛瓦、三房一照壁的好宅子,雕绘花鸟虫鱼等等花纹,玲珑精巧。每座宅院里都有花圃,有的是植树、有的是盆栽,四季都有不同花卉盛开。
其中一家四口人刚用过晚餐,餐盘饭碗都收拾洗净,父母没有陪同子女熄灯歇息,而是在杉木浴盆里装了略烫的水后,再拿外出服穿上。
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姊姊看来约九岁、弟弟约是五岁,对父母最近两三个月来夜里总出门一事习以为常。乖巧的姊姊头绑绿丝绦,乌黑发丝绾成两个小髻,乖巧的说道:
「爹、娘,路上小心。」
「知道。」
父亲和蔼一笑。
「小丽,等会儿妳帮尼南洗好澡,就早些去睡了。」
母亲细心,嘱咐道:
「今晚不用等门,我们回来时夜肯定深了。」
夜里留着稚儿在家,为娘的难免多吩咐几句。
「好的。」
知晓女儿年纪不大,但办事稳妥,父母放心离家,让女儿从内把门锁好,跟左右邻居会合,走进深深夜色里,赶着去参加聚会。
入夏后不久,先是父亲透过友人介绍,去城中一家富户参与聚会,席间人与非人、各行各业都有,主人还提供一种香得近乎销魂,一喝就难忘,但分辨不出是什么的茶。
那种茶,喝过一次就忘不了。
于是,友人再度相邀,父亲也迫不及待同去赴约。
返家后,提起聚会内容,父亲总说得眉飞色舞,形容主人的住家多么奢华,招待的香茶如何滋味无穷,参与的人们聊得很是欢欣,都深感相识太晚……说着说着,声音时常就低了下去,不再言语的嘴弯起神秘的笑。
妻子听了很是好奇,瞧丈夫的笑,担忧他在聚会上勾搭别的女子,友人再来邀约时,她就说要跟着去。丈夫非但没有阻拦,还说正和心意,聚会主人说来客多多益善。
果然,妻子参加过后,也是赞不绝口。
从此在家里,夫妻也会聊起聚会的事,还去邀请左邻右舍参加,遇到拒绝的也不强求,但大多数人都好奇,有的揣着去去无妨的心态同去,事后也跟夫妻一样乐此不疲。
父母出门后,小丽牵着弟弟到浴盆旁,确认水温适宜后,才拿来皂荚树果实煮出的水,仔细在手心里打出泡沫,抹在弟弟的头发上搓洗,过了一会儿才洗净。
尼南在胖乎乎的身子上抹皂荚果水,冲洗干净后左扭右摆甩了甩,就爬进浴盆里,坐在温热的水里,湿漉漉的发黏在圆脸旁,更显憨实可爱。
「真是的,又溅了我一身水。」
小丽埋怨着,语气里倒没有责备的意思,习惯弟弟的调皮。
「你就不能乖乖等着让我洗吗?看,地上也湿了。」
「我就是要自己洗。」
他乐呵呵的说着,胖手胖脚在水里划动。
「等娘回来,我要跟她说,我是自己洗的澡。」
「娘回来的时候,你早就睡了。」
小丽解开绿丝绦,散开乌黑的长发,坐在浴盆旁的小凳上清洗。
「那我明早说。」
尼南很坚持。
「好好好。」
小丽应着。
女孩头发较长,又爱洁好美,洗涤的时间自然比较长。身子泡暖的尼南,没一会儿就因睡意来袭,闭着双眼垂着脑袋,在浴盆里打盹,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啊点,有几次险些要浸进水里。
「快起来,回床上去睡。」
她催促。
尼南迷迷糊糊的点头,跨出浴盆后,拿毛巾胡乱擦了擦身,穿上预备好的睡衣,很快就钻进被窝里。
小丽这才脱下湿衣裳,进浴盆里把自己洗净,水已经变得温凉,她没有久待就起身穿衣,用毛巾轻拍湿发。
第27章
就在这时候,门上突然响起敲门声。
「小丽,快开门。」
老妇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隔着门听来还是很清晰。
「是我啊。」
听见陌生的声音,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小丽有些警醒,走到锁好的门旁,好奇的问道:
「妳是谁?」
老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是妳姑婆。」
「姑婆?我不记得有姑婆。」
她困惑得很。
「当然,上一次我抱妳的时候,妳还是小娃儿呢,怎么会记得。」
老妇人说着,语调和蔼可亲。
「我好久没回砚城,刚刚在路上遇见妳爹娘,他们赶着要去参加聚会,要我先过来休息。」
小丽原本有些迟疑,但听对方言语,内容并没有差错,渐渐放下戒心。
老妇人还在叫唤,语气极为诚恳:
「开门啊,姑婆走得累了。」
终于,门从里面打开,刚沐浴完、发肤洁净的女孩,睁着圆亮的眼睛,望着眼前身穿黄衣,衣上有条条斑斓黑纹,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真跟妳爹娘说的一样,是个体贴的乖孩子。」
满是皱纹的脸堆满笑,浓而杂乱的眉毛下,漆黑的双眼闪闪发亮,薄而下垂的唇异样红润。
「尼南呢?」
她问。
「已经睡了。」
「很好很好。」
老妇人说,回身把门锁上。
见她连弟弟的名字也知晓,小丽乖巧的点了点头,转身往屋里走去,没有察觉背后亦步亦趋的老妇人,鼻翼因吸气而鼓起,陶醉闻着她的气味,几根干燥的发丝还被吸得轻轻飘了起来。
粗糙干枯、覆盖薄薄黄毛的手,落到女孩肩上,轻轻摸了摸,将她转了过来。漆黑的双眼在灯光下,更是炯炯有神,甚至显得很是美丽,琥珀色的瞳仁上下打量。
「来,让姑婆好好瞧瞧。」
她哑着声,软厚的指腹擦过小丽脸庞,欢欣不已的夸赞:
「真好,看这脸蛋,嫩滑滑的。」
枯槁生斑的手摸啊摸。
「这耳朵,软弹弹的。」
「这手,白嫩又有肉,太好了太好了。」
愈看愈满意,佝偻身躯微微颤抖。
「妳也去睡吧。」
她说,擦擦嘴边几乎要滴下的馋涎。
「姑婆,那妳要睡哪儿?」
擦干头发的女孩问。
「我歇歇腿,等妳爹娘回来再做安排。」
老妇人说道,往椅子上一坐,挥了挥手,指缝里黏着一层诡异的暗红色。
小丽不疑有他,回房就在弟弟身边躺下,拉上被子闭眼休憩,预备进入黑甜梦乡。
直到这时,老妇人才呼出一口长气,薄唇往两边提起,露出尖尖的牙。
成功了。
她瞇起眼来,伸出长长的舌,舔着牙上残留的红色液体。
这是她今夜第二度,踏入只有幼童留守的屋子。
自称姑婆是谎言,她实际上是只衰老的母老虎,受魔化的公子蛊惑来到砚城,妄想占领砚城、占领木府后,就能分食姑娘的血肉,依靠神族的力量返老还童,让这副干瘪瘪的老皮囊,重新恢复青春活力。
奈何公子败退,如意算盘落空,虎妪只能躲进偏僻的破屋,偶尔在夜里出来,哆哆嗦嗦的猎捕些小猫小狗裹腹,过得比先前还不如,有时遇上健壮的猛狗,非但捞不到吃食,还会被咬得一身伤。
饿虎不如狗,实在悲哀。
只是,老也有老的好处,她至少精明过狗。
她渐渐发觉,不知怎么的,入夏之后,砚城里的居民时常在夜里外出,到一家姓吕的富户家中聚会。
起先,是每旬的第一天,后来次数增加,聚会变得频繁,参与者全都乐此不疲,甚至为了聚会把孩童留在家中。
有些人是白天时去的,有些人则是入夜后才去。
这家跟附近邻里就是夜里去的。
来砚城前,她就曾尝过人肉,滋味远比别的猎物美味得多,尤其是孩童,皮滑肉嫩,吃来最是销魂。
虽然见识过姑娘的厉害,但是她实在太饿,而那些落单在家的孩童们,总诱惑得她口水直流,日日飢肠辘辘,再不觅食只能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