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许多久久站立在街道上、房屋里,水泉里,以及最隐蔽处,被真菌寄生的外来人与非人们,也受到同伴感应,一齐爆裂开来。
孢子飞散,让病得重的够更痛苦,没有病的也倒下了。
风鬼们鼓起双颊,呼呼呼的吹得风啸刺耳,它们欢腾的笑着,把孢子送往原本就住在砚城里的人与非人,痛苦的惨叫为它们助兴,奔腾得更得意畅快。
“时候到了。”风鬼们太开心了。
容貌俊逸如仙,实则为魔的公子,白色的衣衫飘动,凌空往下俯视着整座砚城,嘴角噙着笑意,看着人与非人们受苦。他的魔力回来了,更强大的影响着整座砚城,透过自己跟左手香布下的每颗棋子,在这时一起发动猛攻。
“时候到了。”他长长的衣袖一抛。
黑色的恶力飞出,撞击山麓上,鹦鹉化成的巨石。
轰啦!
鹦鹉巨石破开一个洞,吐出阵阵雾气,全都是有毒的瘴厉之气,闻到的人与非人都纷纷倒下。
“很好。”公子说道,在空中一手倚着膝,一手轻抵下巴,目光灼灼跳燃恶火,直视着砚城中的木府。
“妳说的对,有帮手很方便,这要谢谢妳教会我这点。”他从容笑着,伸出一只手,指尖凝出最黑最毒的一滴恶露,洒进木府里。
恶露落下,没有溅起,迅速渗透木府。
花木枯萎,墙毁砖破,已经很难支撑的结界,因为受到污损,一一瓦解消失殆尽,黑水涌现出来,灰衣人都被染黑,一张张硬眉硬眼的脸,转向大厅,冷冷的望着。
“妳的道具,我就接收了。”
大厅的结界薄弱得透明,仅剩一层薄膜,如泡沫般强撑,不断抖颤着。
雷刚站在其中,一手持着大刀,另一手护卫着怀中稠衣无色,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的姑娘。她的气息很微弱,血吐得太多,连发色都白如秋霜,毫无生气的垂落在地上。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雷刚紧抱着,怀中连温度都慢慢降低的心爱女子。他会用魂魄捍卫她,就算魂飞魄散也不足惜。
“你的性格我当然知道。”公子冷眼睥睨,微微笑着。“但是,你阻止不了我。”
米色的纸张飞来,落到雷刚面前,四角紧卷成双手跟双足,上方出现头颈,正面浮出清晰眉目。
“喂,还有我呢!”信妖嘎啦嘎啦的叫,强压着害怕。“我也不会让你这臭魔,伤害姑娘一根头发的!听到没有!”
公子挑眉,冷笑出声。
“妈的,笑什么笑?还哼哼,”信妖嘎嘎叫,因为太害怕了,到这时反倒生出勇气来,指着空中叫嚣。“你太没有礼貌了!”
“就你一个区区信妖,能做什么?”他不恼怒,反而笑意更深。
“哼,看,现在换我哼哼了!”信妖叉着腰,“告诉你,就怕你吓得尿裤子,老子烧不掉、撕不烂,火不能融、水不能淹,雷不能殛、电不能燬,我——”
公子只说了一个字。
“破。”
蓦地,信妖的中心穿了洞,黑脓腐蚀成圆,一口一口滋啦滋啦的往外慢慢扩张。
“啊,你做了什么?”它惨叫不已,一声比一声高,用手去抹黑脓,却连手也被腐蚀,左掌滋啦滋啦就被吃完,还往手腕蔓延。
公子不再理会,那双散发淡淡光芒,连最上等的丝绸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的手,先慵懒的垂下,再往上一勾,灰衣人们就同时举起手来。他的双手聚拢,灰衣人就往雷刚与姑娘走去,将逐步将两人包围。
一道黑影落下,黑龙落地成人形,药布都已松脱,裸露的肌肤满是伤口,只有额上贴着一块红鳞,衬得他双眼如火球般明亮。
“你弄脏了我的潭水。”他淡淡的说。
黑龙潭里满是覆盖红鳞,病得歪歪倒倒的水族,他虽然不受影响,但是黑水逆渗,逼得他无法再浸溺梦中。再者,他绝对不能错过,亲手对杀了心爱红鲤鱼报仇的机会。
“喔,看看这是谁。”公子兴致变好了,双手平伸,十指轻绕,原本贴服在四处的红鳞,全都浮起聚会在他左右掌心中。他挥出右手,红鳞之浪就喷涌朝黑龙而去。
没有人能控制发狂的珊瑚,但是控制红鳞,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逼黑龙出深潭,是他盘算中的关键之一。只要他现身,复仇心切的黑龙就会出现,落入他的陷阱。
“你还学不会教训吗?”他笑着看,红鳞之浪撞击黑龙,之后分裂破碎,再挥出左手,这次居心险恶的多了一股暗劲。“想起来了吗?那个被我烧成粉末的——啊,我忘了那是什么,因为太微不足道,我连记得都懒。”
强大的红鳞翻浪,有了公子的暗力,冲击得黑龙一分分一寸寸往后挪移,他张开嘴,吐出声音。
“见红——”
“什么?你说什么?”公子冷声笑着。“我听不到。”
黑龙掌管水路,而他要借水行事,就非除掉黑龙不可。
这条龙陷溺仇恨,稍微撩拨就失去理智。他要亲手杀了黑龙。
“见红。”声音愈来愈清楚。“她的名字是见红!”黑龙全身一挺,卸去险恶的暗力,蛇鳞都被推开。“她是红鲤鱼!我的红鲤鱼!而你,你杀了她!”
“哈哈哈哈哈。”公子仰头大笑。“对,是我杀了她,那又怎么样?你这只只剩一块鳞,还是死鱼鳞的龙,能够拿我怎么样?”太痛快了。
“我要替她报仇。”黑龙一字一顿的说道。他不再沉溺梦境,拚得玉石俱焚也要报仇雪恨。
“不要自不量力。”公子懒懒的说。“我对你厌烦了。”厌烦到非杀不可。
“我会尽全力。”黑龙化回真身,威武巨龙腾声而现,长须直竖,张嘴喷吐龙火,因为太恨了,所以龙火温度前所未有的高。
这么高的温度,连他的内里都要灼伤,但是他不在乎,专心一致就要复仇。就这么把一切都焚化,包含他的仇、他的恨、他的爱。
从容的公子,这时稍稍皱了眉头,无鳞的龙不足为惧,但是这样的温度比他预期中灼热太多,他一边抵御,就必须分去一份力量。
不行,他必须专注。
“不能再玩了。”他缓慢降下,终于白靴着地,站立在泡沫般薄弱的结界前,望向雷刚怀中昏迷的姑娘。
“我现在就要解决妳!”俊逸的容貌开始融化,长发化蛇、额上生角,眼窝深陷,长着獠牙的血盆大口说出心中所求。“把云英还给我!”
魔化的利爪探出,触碰结界边缘。
波。
结界破灭,雷刚神色冷凛,挥出手中大刀。
锵!
大刀砍在魔爪上,被轻易碰断,刀刃飞出,射落在无尽虚空中。
雷刚一心只想保护姑娘,她的气息就要消失,温度比身为鬼的他更低。面对无坚不摧的魔爪,他转过身来,用全身去保护她。
在孢子细落、风邪乱舞、红鳞遍布,鹦鹉石吐雾成瘴,信妖腐蚀难保,黑龙一心报仇,灰衣人被黑化,砚城中原本的人与非人都病危,被黑稠恶水浸泡黏溺的这时。
他全力保护她,让自己暴露在魔爪下。
这鬼魂之躯,能为她挡多久就挡多久。虽然是绵薄之力,却也是他的全力。
黑龙用尽全力复仇,雷刚用尽全力保护。
公子,则是要终结姑娘的性命、姑娘的管治。
魔爪触及雷刚的背,戳破衣衫,再要往下刺入——
这时,所有黑龙先前埋下鳞片的地方,冉冉浮现一个字。
来红光乍现。
起先很淡,接着接着愈来愈浓、愈来愈亮、愈来愈热。穿透黑夜、穿透乌云、驱逐寒冷。红光是强大的力量,被吸引到砚城,来到天际中央时,宛如太阳般,却比太阳更红艳,红艳中带金。
在红光照耀下,原本几近死亡的姑娘,睁开了双眼。
十六岁般的模样,长发如秋霜,肤色雪白,绸衣没有颜色。
她睁着澄净双眸,伸出一双小手,捧住雷刚五官深刻的脸,凑前在他薄唇上印下一吻。
“你真好。”清清脆脆的嗓音,有无限爱怜。“能跟你一起死也好,但是,我今天还不想死。”
他的担忧与惊愕被她吻去,瞬间还无法回过神来。
“我们一起活下去,好吗?”她轻声问着。
他只能点头。
姑娘露出笑容来,虽然仍旧很憔悴,但是那朵笑容就暖了他的心。
“时候到了。”她说。“看,我们将要迎接另一位龙神。”
黑龙认得那个颜色,连龙火都止息。
红艳中带金的颜色。
是她。
见红。
为他而死去,化为灰烬的红鲤鱼。
红光耀眼,他想起姑娘说的那句话,这才知道言外之意,妖死了就死了。
但并不代表,不会变成龙神回来。
见红是鲤鱼,跃上龙门后,就会化成龙。
那该死的女人,就是故意不把话说完!
但是,这瞬间,他却觉得,这女人稍微没有那么可恶了!只是稍微!
红光迸散,落在黑龙埋鳞的地方,包裹住黑鳞,然后渗入土中、泥中、水中,把污浊的都化为清明,人与非人沾黏的黑水,被迅速稀释冲刷,漆黑的部分洗去不见,推刷着凝结再凝结。
水气瀰漫,涌入空气,沾染鹦鹉石吐出的雾,这是算好的媒介,毒气只是障眼法,水雾网住孢子,包裹蛇鳞。
所有黑毒都被推到黑龙潭,潭中红光亮起,水色渐渐清澈,浮现无数艳红带金的薄纱,浪一般的舞动,水族们都痊愈了,黑毒浓缩成一块诡异无光的石。
湿润的长发出现,冉冉浮起,现出秀润的额、好看的鼻、微闭的双眸、红润的唇、细致的下巴。见红双手捧握着黑石,凌出水面,艳红带金的薄纱在身后扑盖水面。
她睁开眼睛,在水潭中央,就感应得到爱慕的人在哪处。
艳红带金的薄纱一抖,力量起先很小,像涟漪不断扩大,但边缘的力量愈来愈强、愈来愈强,震动砚城内外的空间,土中的水、空中的雾、山上的霜雪都被撼动,邪污都被打出砚城外,白雪上窜覆盖裸露的山巅,重新统御连绵十三峰的雪山。
即便身为山药的夫人,已经醒却仍无法动弹。囚禁她的结界,有了姑娘的神血,又再加上见红的龙神之力,被更往山的深处推陷。
“不!”公子惨叫着,魔爪在空中撕抓,却阻止不了夫人的远去。
他的云英,又再度睡去了。
可恨的红鲤鱼,竟能成龙,再度回到砚城,坏了他的步步盘算,不能终结姑娘,还让他的妻子牺牲更多。流着腐蚀之泪的魔眼,瞪视艳红带金的见红,从水潭中央飞起,落在黑龙面前,轻轻巧巧、必恭必敬。
即使同为龙神,见红也不敢僭越,双手捧着黑石。
“这是公子的魔心。”她说道,头垂得很低。
黑龙乍惊乍喜,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心爱的女子真的复活,回到他面前了,他反倒手足无措,梦中预想千次万次的景象,都不及现今。
该死,他这么狼狈,全身是伤,她却这么美丽!
“请您转交给姑娘。”她说着,递上黑石。
应该说爱、应该说抱歉、应该说很后悔,但是冲出口的,却是怒腾腾、恶狠狠的一句:
“妳自己拿给她!”
见红没有说话,头垂得更低,手举得更高。
可恶!
她在替他做面子。
黑龙只能领情,用爪尖推了推黑石,顺势飞滑进姑娘的方向。
“拿去!”
雷刚想要接挡,姑娘却从他怀中探出身来,柔润好看的小手接住黑石,轻轻的举起,那块石没有光亮。
“这是你的心,你存在别处,不藏在自己身上的魔心。”公子回来的时候,她曾用雷刚的刀,抹了自身神血,两人合力把刀刺入魔壳,却没有戮进魔心。
“真不容易,才能拿到你的生命之源。”姑娘说道,白发红颜,分外好看。
“妳骗了我。”魔化的公子哀嚎,字字都沾着黏稠腐化的魔血。
“对,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她承认,为了化险为夷,一步步计算得比公子更多、更深。
“我一样懂得学习。”说起去年时,在夫人封印前的那场恶战,她仍心有余悸,更知道公子非除不可。
“你懂得示弱,以悲情唤醒夫人。我一样必须示弱,才能吸引你动手。”她在养伤,公子也在养伤,黑暗的力量回复得比较快,她必须更谨慎,步步都不能有差错。
还好,见红对黑龙一往情深,化龙归来,协助她一臂之力。
身上还腐着一个洞,但腐蚀已经停止,挽回一命的信妖,张大着嘴,舌头都滚了出来,伸得长长的。
“所以,姑娘要臭泥鳅去埋鳞,并不是处罚,而是要召唤见红。”它恍然大悟,发现自个儿跟对主子,高兴的嘎啦嘎啦一直笑。“他的鳞用来接龙了!”唉啊,怎不早说呢,害它的小心肝好怕怕。
姑娘没有分心,注视着狂乱的公子。
“妳这可恶的女人!竟骗了我一次又一次!”魔啸响起,回荡在砚城内外,恨到不能再恨。
“你也很不容易,被我那么大量的神血烧灼,要从丁点灰烬,回复到有影有身躯,你吃了多少肝脏?”她俏脸凝霜,喝叱逼问。“除了砚城里的人之外,那些被流言吸引来的人与非人,还有多少,是被你取食的?”
人的肝、鬼的肝、妖物的肝、精怪的肝,甚至还有魔的肝。
贪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以为进了砚城,就能有好处,或是白占房屋土地与坟墓的人与非人,都成了公子滋补的食物,许多已经死去,就算没有死的,也离死不远了。
“我不在乎!那些人与非人,全都死不足惜。”魔在笑,笑得像哭。
他失去云英了?
可他爱着云英啊!好爱好爱。
那姑娘呢?
魔转过头来,视线落在雷刚身上。
“你陪着她做戏?”魔问着,语音满是邪浓恶意。
姑娘立刻伸手,抚上雷刚的胸口。这是她的爱,也是她的弱点。
“他与我心意相通。”她说道。
魔却不理会,只对雷刚说道:
“你不知道这件事吧?”看那表情,魔就知道了,于是散播出更多怀疑的种子,知道都会落在雷刚心里,生根茁壮。
“她在骗你,就像她当初,骗她的丈夫,那个大妖一样!”魔一边笑、一边哭,专心致意的说着:
“她在骗你!”
握着魔心的小手,蓦地一捏。
黑石迸碎,灰飞烟灭。
魔张大嘴,不能言语,朝夜空抖颤着舌,影子消失了。
但是,魔形仍在。
姑娘神色一凛。毁去魔心,就该了除魔,公子也该化为灰烬才是,但她却亲眼看见,魔仍有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