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从梦魇中挣脱时,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她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甲盖隐隐发白。
她慢慢坐起身体,望着窗外微白的天色。
徐徐升起的一线金光,就像从百尺高楼上看见的那场余晖。
姜玥在怔愣中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在周寂面前叫出周扶危的名字之后。
他没有问过周扶危是谁。
就像早就知道这个人了一样。
第238章 他似乎叹息了声:“公主。”
窗外天色渐起,金光穿透云层,照得透亮。
姜玥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纤瘦的手指无声蜷缩了起来,她发了汗,贴着身体的睡衣有些黏腻。
过了许久,姜玥眼中逐渐恢复了神采,她慢吞吞起了床,心不在焉进了浴室。
洗完澡,裹着浴巾从出来。
姜玥的头发吹得半干,泛着微微的潮气,顺着发梢落下几滴清透的水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着了凉,这会儿感觉头晕脑胀的,喉咙有些疼,兴许是扁桃体发炎了。
姜玥也没管,她素来不爱吃药。
熬煮中药不爱吃,成片的西药也不喜欢。
姜玥下楼吃了个早饭,秦诏看她的脸色不太对,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感觉有些烫。
“我去拿个温度计。”
姜玥吃过早饭,越发难受的紧。
这具身体大多时候都很健康,发烧感冒的次数也不多。
以至于姜玥都快忘记了生病是什么感觉,反正不会舒服。
秦诏从家用医药箱里找出温度计,给她测了体温,是有些低烧,男人 皱着眉:“今天还要工作吗?”
起得这么早。
秦诏停顿稍许,接着说:“有工作的话可以先停一停,我帮你打电话请个假。”
姜玥抓住他要去拿手机的手,对他摇了摇头,闷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今天没有工作。”
录制节目的强度也不是很大。
休息的日子远比开工的次数要多。
她本来也不会让自己累着。
秦诏看她的脸被烧得红红的,神色看着也有几分稀里糊涂,不在状态,懵懵傻傻的样子没有多少精明,看起来就很好骗。
放任她独自在家,秦诏也放不下心。
餐桌上的手机忽的震了起来,伴随着手机阵阵自带的响声。
秦诏起身去阳台接了电话,他方才下楼之前就已经换好了工作要穿的正装,妥帖合身的衬衫,裁剪得体垂感极好的西装裤,他站在阳台边,清瘦的背影被清晨的曦光投落长长的倒影。
助理在电话里提醒:“秦部,中午十二点我们就得坐车去南城,那边全都已经安排好了。”
上午有个重要的会。
中午要去出差。
这是早早就定好的行程。
秦诏想了半晌,语气淡淡地说:“上午的会我不去了,你做好记录。顺便把去南城的时间往后推几天。”
助理愣了愣,变故来的太突然,他都还没做好准备。
尤其是他的上司很少在工作上出现这种临时改口的状况,让他这个助手有些措手不及。
摁下心中的好奇,他只能想办法按照上司的吩咐去做。
“好的,我知道了,您放心。”
“挂了,忙去吧。”
秦诏利落挂断了电话,回到餐桌旁,看着自家妹妹望着眼前的酸奶碗发着呆,勺子拿在手里却不知道往嘴巴里送。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起床的时候就魂不守舍。
“怎么不吃?”
“吃的。”
姜玥说着就机械性的把酸奶往自己的嘴巴里送,浓稠的酸奶里还带着她爱吃的草莓果粒。
她一口一口,心不在焉的吃着。
心事重重的样子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姜玥吃完酸奶,面前就多出两颗药,秦诏刚才打电话给了家庭医生,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家里有个学医的。
但是秦诏对姜执还有偏见,一个在校生,上上下下看个好几遍也都不靠谱。
秦诏临时给她找出了退烧药,“先吃药。”
姜玥看见药片就想往后缩,她抬起脸:“可是我觉得我不吃药也能好。”
为了让自己的语气没有那么生硬,她非常生疏又礼貌的补充了两个字:“哥哥。”
秦诏像是没听见似的,叫她张嘴。
姜玥充耳不闻。
秦诏抬手,不由分说掰开她的下巴,眼疾手快的把送进了她的嘴里。
姜玥吃一粒药,要喝大半杯水。
十几分钟后,家庭医生匆匆赶来,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说没什么事,又给开了药,吃上几天就能好。
只是发烧感冒的这两天不太会好受就是了。
姜玥吃了药,本来就昏沉的脑袋就更昏,她恹恹的窝在沙发里晒太阳,什么都不想做。
秦诏推掉工作在家里陪着她。
最近的天气足够好,每天都有充足的阳光。
周家的管家又把小少爷送到了这边,秦诏去门口接了人,轻而易举把五六岁的小孩抱起来,“你妈妈生病了,好好照顾她。”
让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去照顾大人。
听起来怎么都不公平。
男孩板着一本正经的脸,有点不大高兴:“是不是你们对她不好。”
秦诏戳了下男孩的脑门:“少胡说八道。”
男孩很不喜欢被除了妈妈之外的人这么戳脸,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不高兴了:“不许戳我的脸。”
秦诏感觉这孩子的脾气和周寂简直一模一样。
有时候太正经了,反而会更让人想逗一逗。
秦诏把孩子抱进客厅,窝在沙发里的人儿无知无觉靠着抱枕,头歪了下去,药效上来,睡得正香。
秦诏怀里的小孩扭了扭身体,无声闹着要下去。
秦诏把他放了下去,男孩轻手轻脚走到母亲身边,努力伸长了手,动作很轻碰了碰妈妈的额头。
真的很烫!
秦诏一把又把人扯到了身后,“别吵醒了她。”
男孩乖乖点了点头,便也没再敢悄悄的去碰妈妈,只是乖巧的待在客厅里,拿出书包里的作业,搬出小桌板认认真真的写了起来。
姜玥醒得很快,噩梦连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过节目上的台本,梦见的也都是那些故事。
比台本上详述的历史还要详细。
姜玥下意识去找自己的手机,有周寂打过来的未接电话,她给他回了电话。
明显听得出鼻音。
姜玥浑浑噩噩的也没仔细听周寂说了什么,心不在焉敷衍着“嗯”“哦”之类的字眼。
到最后她好像才回过神,轻轻地:“我想见你。”
周寂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她坐在沙发里发呆的空闲,好像就又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到了。”
“出来。”
“多穿了件衣服。”
姜玥连手机都没拿,穿着睡衣就出了院门。
男人静静立在车前,沉默不语。
姜玥的视线有点模糊,她抬手抹了抹脸,摸到了一片温凉的潮湿,她走到他面前站定。
姜玥仰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问我周扶危是谁。”
男人淡色的眼瞳好似蕴着看破一切的深沉,他似乎叹息了声,“公主。”
第239章 周扶危,我有话问你。
姜玥的身体僵了僵,其实周寂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偶尔会用哄小孩似的口吻来哄她,只不过那时候一听也能听得出来,他散漫的语气,压根就没有当真。
不像此时此刻。
轻轻的、却又无比的认真。
似叹息,却听得出不易察觉的颤抖来。
姜玥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恼怒,她冷着脸,连眉眼都少见的透着冷意,她的声音也比平时高几分,像是迫不及待的要打断他:“不许叫我公主。”
她不许他这样叫她,也不要他这样叫他。
周寂没资格。
她红着眼,定定看着他。
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这张脸,还有这张脸上的神情,五官端正,精致如玉,低垂眉眼的神态比起从前多出几分清冷,游离尘世之外的疏离淡漠。
这样的神态。
这样熟悉的神态。
姜玥是见过的,只是不去细想,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他不能一直骗她呢?为什么偏偏要叫她知道,要让她像现在这样咬牙切齿恶狠狠的拆穿他呢?他难道是会觉得她大度到连生死都不计较吗?
哪怕这个答案没有挑明。
哪怕周寂没有亲口说出他就是周扶危。
但是,在两人的目光对上的那个瞬间,彼此就已心知肚明。
姜玥的身体轻轻颤着,眼圈看着依然很红,她微微抬了抬下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周扶危顿了顿:“没有多久。”
姜玥盯着他的五官,看着他眼中烧起来的血线,他看起来似乎也不好过,平静表面下是烈火烹油似的痛苦。
烧得四肢百骸都疼。
她有几分想笑,可是扯起嘴角之后也笑不太出来,憋在眼眶里的泪猝然落下,一颗颗的像珍珠,她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眼尾发红,她开始给自己曾经不得解的问,逐一索要一个清白。
“毒是你下的吗?”
日光将男人的脸仿佛越晒越白,白的近乎透明,而看不见什么血色。
这声问话,除了语气冷冷的,并无任何咄咄逼人之处。
可是在周寂的耳里,就像刺心的锋芒,猝不及防的扎进肉里。
男人轻抿薄唇:“不是。”
的确不是他。
姜玥笑了声,她兀自点了点头,轻声地说:“对,不是你。”
她又讽刺的笑了笑:“是你忠心耿耿的下属。”
她眼中蓄着的泪,叫他心痛。
明明是最不想伤的人。
反而将她害得体无完肤。
她滚烫的眼泪像是砸在他的皮肤,烫破了内脏,内里血流成河。
姜玥接着问:“他以鸠毒毒杀我,是不是你下令指使?”
周寂浑身僵硬站在原地,脸色沉沉:“不是。”
姜玥望着他的目光里也带着讽意,她知道他不屑于同她撒谎,既然有意让她察觉他的身份,想来也不会在意让她知道的更多,因而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她。
他不曾下令。
却不可能不知情。
不过是默许了手底下的人以她的性命来邀功。
姜玥心里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她觉得好痛。
从前觉得没什么。
被人害死只是有些丢人。
她输了,她成了周扶危的败将。
可是当这个人成为了她喜欢的人,真真儿是如锥心刺骨,疼得她浑身都要脱了力。
姜玥抬眸对上他黑漆漆的眼,什么都没有再问。
“我容不下你,你要杀我,倒也扯平了。”
“成王败寇,我认输。”
“你我之间,就这样吧。”
姜玥转过身,还未来得及离开,就被他用力抓住了手,他问:“这样是怎样?”
男人从背后抱住了她,手臂以挣扎不了的力道圈着她的身体,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点容易破碎的沙哑,他的语气像平静的湖泊,他问:“你是不要我了吗?”
姜玥僵在原地,闭了闭眼睛,周围几乎被他的气息吞没,她什么都不想说。
男人苍白俊美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他接着问:“不是恨我吗?”
姜玥听见这几个字,方才勉强装出来的冷静。
豁达、大度、对自己的开解通通的都不作数。
她转过身来,用力推开了他,乌黑的眼睛里翻涌着平静的恨意,发红的眼眶在她开口的这个瞬间掉下泪来,这几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用力挤出来的:“对!”
她脸上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为什么会这么的痛苦,从前不通情丝时,反而无忧无虑无情无怨的。
她望着他,咬牙切齿好像当真有无尽的恨意,每个字都带着痛恨:“我恨你。”
“我就是恨你。”
周寂对上她的眼,小鹿般灵动的双眸无论什么时候都闪着熠熠的光,天真赤诚,可是此刻,她眼中货真价实的恨意像玻璃碎片似的插进他的心头。
有太多的怨恨。
太多的不甘心。
他自以为心若顽石,便是看清楚她眼中对他的恨也没关系。
周寂抬手,用指腹慢慢抹去她脸上的泪辙,指腹滚烫,好似融化了泪:“我没见过明宜公主,不知道她是谁。”
“只听说她总是高傲的,谁也不愿意搭理的性子。”
“有几次我在上书房的偏殿等了好几个时辰,最后小太监匆匆跑来说明宜公主不太舒服,等到天黑才叫我回去。”
“我便看出来明宜公主应当是很讨厌我的。”
“但是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她。”
平铺直叙的语气,提起来仿佛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到京城里来,是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同我说她京城贵女身边的小宫女。”
“我没想到她是在骗我,是随口打发我的一句话。”
“可我也不在乎,我以为时间久了我总能找到她。”
第240章 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
“那天我的确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我没有拦他。”
因为彼时他也实在厌倦宫里最为任性的那位,无止境的挑衅,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
他的耐心从来都不多,也都只留给了该给的人。
于素未相见的明宜公主,他已经忍让了足够多的时间,耐心早早告罄,也不想再同她浪费时间。
甚至他对皇室这般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行径是有几分嗤之以鼻的,这些年若非他力挽狂澜,姜国已经被北境的人蚕食了大部分的国土。
待河海宴清,肃清了内外的腐虫,便容不下势大的他。
不过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这本也无可厚非。
明宜公主有几分聪慧,一个王朝从不需要功高盖主的功臣,尤其民间的威望,已经高的足够他推翻了整个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