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曾大父去世时,秦歧玉陪伴左右, 那这次该换她了。
她道:“那我不去天府诡城了。”
去天府诡城并没有那么着急,魏莱不愧是他们两人捡漏来的人才,按照她的设想正在稳步推进。
现在进行着城内规划设计,既要打造商贸之都,必要的商坊划分是必须的,整座城都将以商业为主。
据魏莱传来的消息,如今整座城的设计已经全部弄完,正在召人进行建造,待全部建造完毕,就是发布政令,号召四国家商人入驻的时候。
而这期间,同时还要梳理天府诡城独一份的法令。
此城种种设想,秦歧玉都已经报老秦王批示了,老秦王准他自由建设。
所以只是她自己着急,因为分割出褚商给吕雪,她的西褚商可谓元气大伤。
在陈国、吕国的商铺几乎都划给吕雪,那些都是褚鲜年轻时置办下的,所以她只剩在秦国和天府诡城的商铺了。
天府诡城将成为她下一个主盈利方,过于看重,便失了本心,连老秦王的事都给忘了。
褚时英有些愧疚,秦歧玉是如何对待她曾大父的,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以说,比她照顾得都仔细。
因而,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不如,将曾大父接家里来吧?”
如今安定君负责监国,秦歧玉负责处理政务,老秦王在咸阳王宫就只是如定海神针在东殿待着,等着安定君处理不了,来询问他的意见。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人接出来,既然前世是劳累而亡,这一世最后一段日子,不如脱离一下那种环境,彻底休息一下。
何况在家中,也不耽误政务要事,秦歧玉每日都回来,可以日日同老秦王禀告。
老秦王那么喜欢秦峥,也可以让他享受一下子孙绕膝的快乐。
秦歧玉眸子顿时就是一颤,“你可愿意?曾大父他毕竟是一国之王,他若来,麻烦事必不少。”
她丹凤眼挑起,骄矜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王上又如何,难不成在我面前的你不是了?再说,我见过的王还少了?我也是当过王后的人。”
“嗯,王后……”秦歧玉低笑着。
褚时英白了他一眼,“你到底叫不叫?”
“叫,”秦歧玉道,“多谢夫人。”
次日,在东殿处理政务的秦歧玉,当着来禀告事情的安定君的面,提出了想请老秦王住到他那的请求。
不说安定君如何大为震惊,他一直觉得老秦王一身威压,身为老秦王亲生儿子的他,都尚且不敢在老秦王面前造次,秦歧玉竟然妄想和老秦王一起生活,他怕不是脑子发昏了!
就连老秦王自己都觉得猝不及防,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堂堂一国之王,住到孙辈家算怎么回事。
秦歧玉被拒绝,并不气馁。
他先以食诱,每日提着饭菜来东殿吃,又许以孩诱,每日分享秦峥窘事,诸如撒尿尿了自己一脸,吃奶还挑食,有个奶娘的奶突然就不爱吃了。
最后在所有人离宫,老秦王寂寞孤单,颇为寂寥时,时不时折返回来,同老秦王用下晚膳,再次提出此事。
老秦王每次都挥手让他退去,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些许松动了。
当老秦王某夜突发急咳,一口痰卡在喉中吐不出,险些背过气去,还是内侍及时发现,叫了太医来,将浓痰吸走,方才呼吸通畅时。
匆匆赶来的秦歧玉跪下,“曾大父,宫中景色看了这么多年,不妨跟孙儿看看宫外人景,便跟着孙儿回家吧。”
一同被搀扶来的安定君也被吓得不清,“亲父,您若不愿去玉儿那,不如去我府上住。”
老秦王以为自己是不愿去陌生地方,哪怕那是孙儿家。
可生死之间才看透,他不愿离开这咸阳王宫,其实也是舍不下手中权利,可他老了。
他躺在榻上侧头,双眼依旧犀利,但布满浑浊,在他的视线里,他看不太清胖儿子的脸,远处跪着的秦歧玉更是出现了两个人影。
最终,他松口道:“先去住个三日。”
秦歧玉便眼角都带起笑里,看得一旁的安定君说不出的心酸。
对于日常和老秦王的相处,秦歧玉与褚时英一致觉得,就按照家人的方式来,以前他们怎么照料曾大父,如今就怎么照料老秦王。
老秦王一辈子,不缺溜须拍马,处处恭维的人,但很缺,好像不太怎么把他当回事的人。
比如说,他来到两人家,直接住进了厢房,都没特意给他挑地方。
比如说,褚时英忙着听从天府诡城回来的健汇报,无暇理会秦峥,便将抱着孩子送进他怀里,徒留他和秦峥大眼瞪小眼。
比如说,他决定不了每日自己要吃什么,他不爱吃藿菜,秦歧玉总是强迫他吃。
再比如,他震惊发现,有时秦歧玉会带一些政务回家,褚时英会帮忙批办。
老秦王:“……”
把国家大事交给一个女人!就算是玉的夫人……嗯……他翻看批办过的政务,好像确实没出什么错,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爱去藏书楼溜达,时常把里面借书看的士子搞得紧张兮兮,几次之后,他好像发现了这事的好玩,经常抱着秦峥过去,时不时吓他们一下。
然后细皮嫩肉的秦峥就被藏书楼前的荷花池里的蚊子给咬了,看着秦峥泪眼朦胧,老秦王顿时心疼又心虚。
如此,过了三日,他便又接着过了三日,三日复三日,他渐渐感受到了出来的这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愉快。
南泊东吴万里船
褚时英要去褚商店铺巡视,临出门前特意去看了一下老秦王,他正闭眸躺在树下软塌休息,一个恍惚,她好似看见了曾大父。
摇摇头,她眉目清明起来,嘱咐曲注意老秦王,有事赶紧叫她回来。
就算以诚心待老秦王,也要注意度,老秦王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攻心的人,相反多少对他们带着些警惕与猜疑。
这很正常,毕竟是一国之王。
不过好在,她与秦歧玉确实没有别得心思,只是想尽自己孝心。
老秦王住在秦歧玉家中的事,到底还是被朝中大臣知晓了,他们想不知道也不行,老秦王时而微服私访,大摇大摆直接被撞见。
秦歧玉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再一次被拔高了。
日子就这么如溪流一般平缓而过,小秦峥长了嫩牙,可以吃些米糊糊了;小秦峥会爬了、会翻身了、会站着了;小秦峥会开口叫人了,第一句话说的是,“曾、曾。”
秦歧玉管老秦王叫曾祖父,小秦峥需要叫曾曾祖父,他叫不明白,便变成了,“曾曾。”
那日,老秦王正在屋中抱着小秦峥给他喂米糊糊,小秦峥一开心,踩在他大腿上拍手,而后叫了句,“曾曾。”
那一瞬间,老秦王手中的碗掉落在地,他高高举起小秦峥,“峥儿,再叫一次!”
秦峥踢着小短腿咯咯笑,“曾、曾!”
“哎!”老秦王顿时老泪纵横。
等秦歧玉归来,在屋里脱下大氅散尽身上寒气,抱起小秦峥时,老秦王斜靠在榻上道:“峥儿,你一声你亲父。”
小秦峥愉悦地看着老秦王,叫了声:“曾曾。”
“曾曾!”
老秦王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了,“你看这孩子,让他叫你,怎么总叫我。”
秦歧玉:“……”
等晚膳前褚时英回来,老秦王抱着只能喝米糊糊的秦峥哄道:“峥儿,叫你亲母。”
小秦峥吧唧嘴,“曾,曾!”
“哎!”老秦王大掌糊上小秦峥的头,“乖孙。”
褚时英:“……”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老秦王抱着他的小乖孙,顺顺利利过了冬,这一年,陈国换了王、郑王郑季姜杀了他的同胞兄弟、吕国长公主欲要扶侄子上位、秦国公子歧玉被立为太孙。
而后新的一年到来,阳光撒耀,春去秋来,小秦峥会说的话变多了,可以穿着开裆裤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了,老秦王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突然吩咐内侍道:“收拾东西回宫。”
在秦歧玉府上住了近两年的老秦王,重新回到了他偌大冷清的咸阳王宫,而后于一个夜晚,悄然失去了呼吸与心跳。
内侍小心唤他:“王上,王上?”
“王上!”
第八十六章 必血谏到底
秋高气爽, 阳光和煦,澄蓝天空上无一丝杂质。
浑厚浩荡的一声钟响自咸阳王宫中发出,咸阳城百姓无一人在意,只以为是每日清晨的晨钟。
可一声钟响之后, 紧接着第二道钟声响起, 而后是第三道、第四道……直到敲钟九下, 钟声余音绕城为止。
九乃极数,唯有国君死去,才会用到。
众人猛然意识到老秦王崩!
无数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呆愣在原地, 更有人走到街上, 遥遥望着咸阳王宫的方向,那里有曾经带着他们老秦人一往无前的王啊。
咸阳王宫内,秦歧玉与褚时英皆身穿秦黑厚重丧礼服, 肃穆着一张脸, 红着眼眶站在东殿中。
殿内有哭嚎不止的安定君、良桦夫人、朝中重臣, 亦有静静躺在卧榻上的老秦王。
一生杀伐果断, 气势逼人的他, 今日眉目安详,穿着自己早早准备好的新衣裳, 头发光顺梳起,就连他的白眉都无一根杂乱。
他是做好了准备,坦然迎接自己死亡的。
秦歧玉挪开目光, 抬手按住自己鼻梁, 压迫眼眶不让自己落泪, 褚时英借宽袖遮挡,悄悄牵住他另一只, 无声安慰。
他们两人早就对这一日有了心理准备,尤其在老秦王回宫时,便有了预感。
冬雾独家
最后的这段日子,是老秦王一生中难能可贵的放松日子,也是秦歧玉和褚时英深入认识老秦王的日子。
感情是会随着相处时日久,而愈发浓郁的。
老秦王在临终前,会考虑到他们两人和小秦峥,而选择独自一人回宫,静默面对自己死亡。
他们自然也会对他故去,而痛心疾首。
然,他们要克制,不能太过悲痛,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国,不可一日无君,跪在榻边的安定君被四名孔武有力的内侍搀扶起来,重臣们齐声恭请其把持朝政。
他们不悲痛么,悲痛的,但老秦王崩后,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处理。
如商定老秦王之号、葬礼规格、国书中如何记载评议老秦王一生功过、新王朝会、新王国策等等等等。
所以他们甚至不能像普通百姓人家那般肆意哭泣,他们得打起精神应付接下来的种种事情。
在老秦王身边、榻下,铺满厚实的冰块后,众人从东殿退出,任阳光照在自己身上,也不能驱散周身寒意。
秦歧玉捏了褚时英的手一下,低声道:“你且先回,这里有我。”
褚时英担忧地用红肿的丹凤眼看他,同样压低声音道:“你莫要和他起冲突,毕竟是新任国君……”
说到这,她说不下去了,“罢了,就该阻止他,理应断了,凭我们现在的能力,实在不行……”
剩下的话隐匿在空气中,两人心知肚明,不必再言说。
秦歧玉不便在此同她做出些亲昵举动,只说:“放心。”
良桦夫人正等褚时英一起归,唤道:“侬二人在那里窃窃私语什么?还不快走。”
褚时英抬首看她,对她点了点头,最后说道:“你且放心大胆去做,家中还有我。”
秦歧玉颔首,褚时英款步走向良桦夫人,两人相携出宫。
这两年,随着太子府所有的成年公子均被老秦王打发出咸阳王宫,良桦夫人倒是和秦歧玉和褚时英关系缓和了起来。
她毕竟是秦歧玉名义上的嫡母,也明白未来要靠秦歧玉生存,所以权衡利弊之下,放下身段,有意交好。
谁都不想多个敌人,褚时英便也主动给个台阶,是以现下也能一起并肩而走了。
良桦夫人问道:“侬们刚才在说什么事?”
褚时英凤眸一看,她便赶紧解释道:“我是看你们神情紧张,故而一问,没别得意思。”
“夫人。”
“嗯?”
褚时英看她,“夫人可敢血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