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北倾【完结】
时间:2024-08-09 14:37:03

  这一
  口下去,她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眼控诉地看着他。
  裴河宴忍不住失笑,起初还挺克制地压了压,直到她整张脸都被苦地皱成了一团,又死活咽不下去时,终于低笑出声。
  那笑声,低低沉沉的,像能引发胸腔共振,令了了心口痒痒的,像谁往她心尖上扎了个绳结,里头的风四处流窜,而外头却密不透风。
  就在她准备眼一闭腿一蹬,死活先把嘴里的茶咽下去时,裴河宴递来了一口小茶壶,凑到她嘴边:“吐出来吧。”
  了了忙不迭吐掉了茶水,还马上喝了半杯的牛奶压味。等嘴里的苦涩被奶味渐渐覆盖,她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这下是真的喝饱了。
  “这什么东西啊?这么苦。”她皱着脸抱怨。
  但了了也只能抱怨抱怨,杯子是她自己主动递过去的,小师父没邀请她品尝;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是她,小师父早早给她泡了牛奶,是她自己不喝,非要眼馋。
  她有苦说不出,一脸吃了黄连的沧桑感。
  裴河宴:“可能是苦丁。”
  苦丁茶的苦香有一种自讨苦吃的味道,他平时也不太爱喝。
  了了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又一杯,先替他苦得龇牙咧嘴。
  这一下,什么告别的伤感,什么毫无回应的单向感动,纷纷的,全没了。
  她杵着下巴,生无可恋地用牛奶陪他喝完了苦丁茶,准备告辞回家。
  她抱起匣子,从蒲团上跪坐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啦。”
  “稍等。”裴河宴叫住她,他拿出一个装文房四宝的匣子递给她:“这是你的笔和砚台,我多放了几支新的毛笔给你备用,里面还有足够的墨条,你回去后,如果有时间可以跟了先生一起练练字。”
  他坐起身,把自己誊写的书单,对称折好一并放入匣子里,交给她:“书太沉了,我就给你列了书单。你要是买不到,就交给了先生,他知道哪里有。”
  了了看着他那手隽逸的字,眼眶一下子红了:“怎么我也有礼物啊?”
  话落,她偷偷瞥了眼桌上的竹叶糕,心虚极了两厢一对比,显得她也太没诚意了一点。
  然而,裴河宴为她装的行囊似乎还不止这些。
  他起身,将香坛旁已供放了许久的佛骨念珠,再一次递给了她。他没说别的,只是撩开了他的宽袖,露出了和小叶紫檀佩戴在一起的那根黄金手链。
  手链有些细,还坠着一颗没有铃舌的铃铛。
  它本身传递不出声音,可和他的紫檀念珠一起,它也有了挤挤囔囔,活动的声音。
  了了再一次看见这条手链时,愣了一下。
  她忘了是哪一年……可能是生日,也可能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但它应该是一个礼物,可惜,她已经不记得是谁送给她的了。只知道自她有记忆起,这条手链就一直戴在她的手腕上,形影不离。
  当初了致生遭遇沙尘暴
  失联,她病急乱投医,拿这个当作卦金抵给了裴河宴。虽然后来再想起时,会有一丝丝的后悔,可交易出去的东西就是不再属于她了。
  即使裴河宴执意送回,她也是不会要的。
  如今,他佩戴在手腕上,像是有所交代地告诉她:他收下了,并且会好好对待。
  这对了了而言,才是最尊重的处理。
  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坚持地要把他的佛骨念珠送给她。因为有些东西,从它取下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不能戴回去了。
  这一次,她没再故作矫情地婉拒,而是伸出手,把手腕交给了他。
  裴河宴有些意外,但不用多费口舌,总是好的。他垂眸看了了了一眼,随后皱了皱眉,似乎是不知该怎么给她佩戴。他琢磨了一下,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腕牵到合适的高度,把念珠一圈一圈缠到了她的腕上。
  女孩的手腕纤细,佛珠戴在她的手上,硬朗得有些突兀,像套了几圈厚重的手铡,有十分违和的喜感。
  他看着看着笑起来,专注地将佛骨念珠上的流苏和背云整理好。
  小师父生得很好看,和同年龄的男孩不一样。
  许是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原因,他身上有淡泊名利的清冷感,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无所畏惧。就好像他来这人间,只是为了走一趟,至于寿数如何,就和他香坛里敷衍了事的残香一样,不过是一个计数工具而已。
  可真实相处下来,了了又觉得,他是神佛派遣下凡的使者。既有吸纳人间烟火的能力,也有指引众生自渡的修养。
  他会贪懒偷睡,敷衍了事,但也能在她心境迷茫时,给予恰到好处的观点令她自悟;他甚至还会打着“让她整理书籍学会编目”的旗号,巧立名目地让她心甘情愿地替他整理好书架。
  了了早就怀疑过,他是故意骗自己来整理书架的,但苦于没有实际证据。直到那一天,他不在王塔,了了替他收拾桌面时,看到了他贴在桌屉上的那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写着“每日打坐,焚香计时”;“早课诵经或抄经,以正心念”以及“整理书架,扫尘编目”,而这张便利贴是早在两个月前就写下的。也就是说,整理书架这件事,小师父偷懒了数月,直到她这个倒霉蛋亲自送上门,供他差遣,还美名其曰“给她一个学会承担错误,敢于负责的人生第一课”。
  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享别人的香火添自己的寿,算是被裴河宴玩得明明白白的。
  但就是这样有血有肉,有无伤大雅的小聪明,也有无关紧要的小缺点的裴河宴,她却越来越喜欢。
  他不是高高站在神坛上的,而是就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
  不论他有意无意,他确实在她人生的一个路口上,指引了一个方向。
  了了不敢问,她离开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和他保持联系,哪怕只是书信来往也没有关系;也不敢问,他们以后会不会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她有预感,这些全是不合时宜的奢望。她不该和裴河宴,有超脱现实规律的联系。
  即使她强求,在她不断成长的过程中,也会和他渐行渐远。他像是永远封存在壁画里的人,一旦走出这里,便会失去所有的生命力。
  而她,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走回这里。
  了了默默红了眼眶,她视野里,他俊挺的眉眼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咬住下唇,想把眼泪憋回去,但越努力,情绪积攒得就越满。
  她终于忍不住,飞快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揉了下眼睛。
  裴河宴也是刚发现她哭了,他没太惊讶,只是轻轻握了一下缠在她腕上的佛骨念珠,像是和它做了最后的道别。
  他并没有立刻站起身,而是保持着与她平视的姿势,微笑着叮嘱:“了了,快点长大。”
第二十八章
  时间如洪流,蛮不讲理地将河岸两侧的泥沙全部卷入河床,匆匆淹埋。
  了了坐上回京栖的火车时,已经是三天后。
  原定的返程时间,因了致生的工作交接出现了一些小问题而没能及时收尾,导致父女俩被迫在市区多耽搁了两天。
  了了倒还好,了致生则愁出了一嘴燎泡,生怕了了赶不上开学。
  将近二十四小时的火车,坐得了了头皮发麻,下车时,看着老了,十分真诚地恳切道:“爸,你回来以后一定要好好赚钱,争取别让你闺女再坐二十四小时的火车了。”
  了致生捏了了了的鼻子一把,笑骂道:“这就要求上你年迈的老爹了?”
  玩笑归玩笑,了致生那把老骨头也吃不消这长途跋涉。到家后,连行李都没收拾,先打了个地铺,将就着对付了一晚。
  他没带了了去后来他与连吟枝搬出去住的小区公寓,而是回了老宅。
  老宅自了了的奶奶去世后,便无人居住。长期的荒废,令这个大宅子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冷清和颓败。
  了了房间的那扇木门,还因年久失修,被风一吹就嘎吱作响,}人得要命。
  她不敢自己睡,加上时间太晚,也来不及再收拾出一张床铺,索性抱了床被子和了致生将就着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天一亮,她固定的生物钟就催促着她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困乏地连眼睛都睁不开,坐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漱,准备出门。
  了致生被她踢踢踏踏的动静吵醒,转头看了眼时间,咕哝着问她:“你这么早干嘛去?”
  “去王塔啊。”她话落,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甚至还有些陌生的房间,陷入了巨大的失落中。
  哪里还有王塔,这里已经是京栖了。
  但醒都醒了,了了洗漱后,还是出了门去买早餐。她临走前,看着在地板上睡得四仰八叉重新打起呼噜的了致生,绝望地摇了摇头。
  她怎么感觉她以后的生活会过得无比凄惨呢?
  
  吃过早饭,了致生请来打扫的钟点工也到了。
  这么多年的独居生活,了致生的动手能力虽然算不上优秀,但照顾自己和了了却是足够了的。他先修好了了了的房间大门,再翻出床单被褥,铺好床,检修电器。
  老宅的装修花了几代人的心血,虽然荒居了几年,但在粗略地打扫过一番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气派。
  晚上,了致生在书房整理行李。
  翻到几个一看就不是他们爷两的匣子时,他打开门,冲着了了的房间嚎了一嗓:“了了,你给我过来。”
  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院子里乘凉的了了,被吼得一激灵,三两口啃完了苹果,去书房找老了。
  了致生双手抱胸,紧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几个木匣子。见了了来了,他立刻转头看来,眼神压迫:“这些是怎么回事?”
  “
  小师父送的啊。”了了走上前,跟分赃一样,你两箱我两箱地划分好:“这两个是小师父给你的,他说他跟你说过了。这两个是我的。”
  她献宝似的打开她的文房四宝,向了致生炫耀:“看!”
  了致生显然也想起了还有这么一回事,脸色立刻多云转晴,他呷了呷嘴,看着她宝贝似的搂在怀里的那个小盒子:“这个呢,怎么瞧着像是个首饰盒?给我看看。”
  “它就是个首饰盒啊。”这是了了自己的。
  那天晚上从浮屠王塔回来,她就把佛骨念珠取了下来,小心地放进了她的首饰盒里。谁知道归途会遇到什么情况,她舍不得念珠被磕碰一下,早早装了起来。
  不过了致生想看,她仍是打开了盒子,把里头装着的念珠取了出来。
  了致生兀一看到这串佛骨念珠,脸色变了变,瞬间严肃起来。他怕吓着了了,先冷静了几秒,才开口问:“这也是你的小师父送给你的?”
  “对啊。”了了察觉到了致生的情绪不太对,没敢和他插科打诨,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说了一遍。
  可了致生的脸色仍旧有些难看,他尽可能地用了了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她:“你手上的这串佛骨念珠,十不存一,很珍贵很珍贵。”
  “很珍贵”这个词,他强调了两遍。
  了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怕了致生误解,特意又解释了一遍:“它不是我去跟小师父要的,是小师父送给我的。”
  了致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他摸了下了了的脑袋,缓下语气:“我跟你商量一下,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明天去信一封,让河宴再认真考虑一下是否真的要把这串佛骨念珠送给你。因为这个念珠它非常珍贵,是佛教至宝,他交给你保管,我认为是不妥的,你能理解吗?”
  了了有些迟疑,她看着了致生,既不舍又懂事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了致生欣慰:“那你最近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保管它,不要弄丢更不要损坏。”
  “我知道。”了了嘟囔。
  她小心地把佛骨念珠收起,重新装回了首饰匣里。这段插曲,令她本就有些失落的心情越发糟糕。
  她闷闷不乐地抱着盒子回到房间,把首饰盒放进了抽屉里。
  抽屉关上的刹那,她跟被夹了尾巴似的,难过得红了眼眶。
  
  了了离开后,了致生看着桌上的紫檀匣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坐着发了一会呆后,起身前往了了的房间。
  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他走到门口,敲了敲房门。
  了了正在收拾明天上学要用到的文具,听见敲门声,她吓了一跳。她没有给了致生开门,而是爬上凳子,开了一扇窗。
  了致生过来是想提醒她上闹钟,见她趴在窗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便猜到了是自己刚才的做法令她有些不开心了。
  他牢记着心理咨询师告诫他的“要对孩子充满耐心”,深吸了一口气,说:“明早八点就要
  去学校报道了,你记得定个闹钟,不要迟到了。”
  了了点头,目光怀疑地看着他:“那您呢,您确定闹钟能把你叫醒?”
  了致生胸口被狠狠扎了一刀,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一分钟一个闹钟,怎么也能醒了。”
  “好志气!”了了听得直竖大拇指。
  她原以为对话该就此结束,都准备关窗了,见了致生还没有走的意思,稍一想,便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她想了想,先问道:“爸爸,你在决定辞职之前,是不是去见过小师父?”
  了致生一句“你怎么知道”差点脱口而出,他及时截断了这句话,反问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了了说:“小师父把棋楠线香拿给我转交时,我拒绝了他。我知道它很贵重,想着你肯定不会收,没准还会骂我一顿。但小师父让我放心,说这个事你知道。”
  了致生沉默。
  这句话莫名的,像是有点在内涵他。不过不确定,再听听。
  “他还给了我一张书单,说如果我买不着,可以交给你。”了了默默用小眼神扫了老了一眼,“反正,我就觉得你肯定背着我找过他。”
  了致生用力地咳了一声,纠正她:“什么叫背着?我用得着背着你?”
  “那就是你嫉妒我跟小师父关系好。”
  “我嫉妒?”了致生指了指自己,差点被了了激得跳脚。他好险没踩进她的坑里,干脆承认道:“是,我找过他,行了吧。”
  不过也不是刻意去找的。
  和了了一样,了致生也很喜欢裴河宴身上淡泊冷冽的气质。明明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但和他说话就是会有种茅塞顿开的豁达感。
  至于他和连吟枝的那点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跟一个少年聊中年危机,聊感情困扰本来就挺奇怪了。他只是问了一下,他对了了是什么看法。
  出乎意料的,裴河宴对他说:“您想了解她,不应该是来问我。”
  一句话,堵死了他后面所有的出口。
  论聊天吧,这小子确实没他师父圆滑。他有一种近乎不管人死活的直白和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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