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刀具,温黎枝的手覆盖上去,腾出位置示意季敏烟。她的手落下的后一秒,周靳也将手放了上来,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季敏烟忽然垂下了眼。
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难捱的情绪,通过他冰凉的体温传了过来。
后来的流程,季敏烟都不怎么在状态里,等到结束后,她立马逃离了喧闹。
隋鹤川出来时,看见季敏烟在露台吹风。
她的侧身纤薄,周身的气息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带着旁人难以共情的晦涩,像一株雨中摇曳的花朵,看似娇弱,却也强撑出了坚韧和果敢。
季敏烟算是他见过最坚强的女生了。
隋鹤川叹了口气,压下同情走到她身边,“怎么一个人吹风?”
季敏烟歪了下脑袋:“不想在里面待着,没意思。你不是来见周玳哥的吗,怎么不去找他?”
同为学医的人,隋鹤川对周玳是十分的欣赏和敬佩,一直挺想跟他交流下的,只是没什么合适的机会,而且周玳刚博士毕业,还进了医学研究院,并不好约。
所以得知今天能看见他,隋鹤川还是很激动的。
“我缓缓。”他笑了下,“见大神嘛!紧张。”
“周玳哥可不会在这种场合多待,你悠着点。”
“嗯?”他错愕了瞬,忽地直起身来,“那我走了。”
季敏烟失笑地看着他背影,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神,下一秒,身穿正装的周靳撞进了她的视野,他淡着表情,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唇边的弧度。
世界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其实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周靳自己也是懵的,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导致现状变成了这样。
是季敏烟想和他,保持距离,然后接触了别人吗?
周靳知道这里一定有周正柯的手笔,但他了解季敏烟,她不是任人宰割的软弱大小姐,只要她不想,无论周正柯怎么逼迫,她都有办法把局势扭转过来。
可她还是试图走进新的感情了。
又或者,已经走进了。
周靳的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眸漆黑,深处隐隐划过晦暗,整个人绷得很紧,像是在快被情绪吞噬了。
他其实特别害怕。
感情是最不可测的,究其根本,在季敏烟的视角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如分开的时间久。
久到,这个时间里,发生什么。
都是极有可能的。
盯着季敏烟的眼,周靳有些茫然。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季敏烟记得过去的一切,会不会就,不忍心这么对他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这时应景地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不紧不慢,打在上方的玻璃顶上。
冷意席卷而来,季敏烟缩了缩肩膀。
周靳似是从下坠的情绪抽离了出来,垂眼脱下外套,走上前披在了她身上。
季敏烟抿了抿唇,伸手拢了拢带着熟悉气味的西装外套,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车祸那天不过昨日,可转眼,竟有种物是人非的荒芜意味。
眼前的画面,带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时间突然被放慢了。
冲击感动摇着她的心,哪怕此刻的他们,并不是可以亲近的关系。
周靳站在她身旁,眼睛看向了繁华的城市,很轻也很平静地开了口:“温姨让我来给你说一声,别着急走,她待会儿来找你。”
季敏烟垂着眼:“我不走,我就是来见她的。”
又是一阵沉默,可显然,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平静。
周靳胳膊搭在围栏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打火机,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上面的滚轮,不时冒出火红的光,又被熄灭。
季敏烟低睫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心里堵得慌,“你想抽就抽吧。”
他淡声拒绝:“我没什么烟瘾。”
“周靳。”她还是没忍住,侧头看向他的脸,“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随着这话的落下,周靳的动作一顿,火光争相向上攀附,他愣了两秒才回神,关了打火机,侧眸和她对视。
少女眼里的情绪藏匿在黑夜里,发丝被吹得凌乱,就那么清清冷冷地站着,像是隔绝开了自己与世界的羁绊。
他似是笑了下,语气很轻:“我想问的,可能是你不想听的。”
大抵在季敏烟的视角里,他是那个用手段跟她在一起的人,而且现在,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的关系。所以她的逃避是情有可原的,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也不会强硬地去问。
听见这话,季敏烟愣了下。
他怎么会这么想?是她哪里表现的很无情,给了周靳这种错觉吗?
坦白讲,除了分手时,她因为震惊于两人的关系而说了狠话外,其他时候,她也没有伤害过他啊。甚至一直很关心他,希望他能多多休息,而不是一直耗费时间和精力来顾及她。
季敏烟的表情困惑。
不过关于隋鹤川,其实周靳的想法是正确的。她当然不会因为周正柯那么两句轻飘飘的威胁,就答应相亲这件事。
她跟周靳的过往曝光,到底是谁受影响比较大啊?以为这样就能吓唬到她,周正柯真的太小看她了。
归根结底,不过是她另有目的罢了。
“我要是说。”季敏烟忽然开口:“我跟隋鹤川没有要交往的意图和打算,你信吗?”
周靳压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怔了怔,情绪却仿佛经历了大起大落。
半晌后,他压低嗓音,带着如释重负地腔调,眼神深深撞进她的目光里:“我信。”
第37章 选择
温黎枝应付完宴会上的人后,紧跟着找了出来,略显忧虑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重:“敏烟。”
周靳别过脸调整了下情绪,随后给母女俩腾出了空间:“你们先聊。”
“好。”温黎枝拍了拍他的肩,想起什么又喊住他,“对了小靳,你等会儿送敏烟回去一下,这么晚了,她一个人不安全。”
他点了下头,往远处走,“放心,温姨。”
温黎枝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季敏烟身上,皱眉三连问道:“你怎么回事?谁让你来的?还有,隋家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妈妈你好凶啊!”季敏烟做了个鬼脸,“周叔叔叫我来的啊,不过你别吃醋,我是来看你的。至于隋鹤川……你以后就知道了。”
看她反应平常,温黎枝的不安才消散了几分,但还是心有余悸地问:“你跟隋家那小子能有什么事情?你又不喜欢他,干嘛跟他相亲?”
想到这儿温黎枝就气死了,周正柯真是好能耐,连她的女儿也敢算计。
“妈妈,见面并不意味着就要往男女朋友的方向发展好吗?我们就不能做朋友吗?”季敏烟顿了下,“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温黎枝戳了戳她的脑袋,“你是我生出来,你喜不喜欢他,我还能看不出来?”
“……啊哈哈哈哈。”她心虚地假笑几声,立马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物盒,递到温黎枝眼前,转移话题地说道:“妈妈,礼物。”
“周叔叔过生日,礼物怎么送给我?”
“周叔叔的礼物是周叔叔的,你的礼物是你的,那又不一样。”季敏烟笑了笑,“而且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给你送这个礼物的。”
“是吗?”温黎枝打开盒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铛铛铛铛!”季敏烟举起手,同款的戒指发出细碎的光亮,“恭喜温女士荣获小季同款。”
温黎枝被她逗笑,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全数消散。
说来也是狗血,今天不仅是周正柯的生日,也是曾经,她和季溪亭的结婚纪念日,所以,可想而知她的痛苦。
更别说周正柯还搞了那么一出。
要不是她知道季敏烟才不会任其摆布,温黎枝不可能就那么轻易的放过他。
“我的宝贝真是个小天使。”她摸了摸季敏烟的脑袋。
“哼!你才知道哇?”季敏烟缱绻地窝进了她怀里,跟个小动物似的蹭了蹭,“我一直都这么贴心好吗!”
“是是是。”温黎枝点了下她的额头。
另一边。
周正柯注意到人不见了,抽空也出来了一趟,结果就看见她们母女俩相依的画面,随后隔着一段距离,周靳被夜色吞噬的身形进入到他的视野。
周正柯离他有些远,也因为光线,他看不到周靳的神情,但他非常确定,那绝对不会是坦荡的眼神。
那头,周靳更多的,其实是不解。
明明当时知道两人的关系后,季敏烟的情绪是那么的激动,毕竟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
可现在看上去,她好像并没有太过的、抗拒他?
周正柯的胸膛剧烈起伏,愤怒的情绪瞬间席卷全身,他一步一步走进,周靳眼底的汹涌就愈发明显。周正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冷声道:“你在看什么?”
这声音猝不及防,周靳愣了下,随后没什么表情抬起了头。
他的眼眸漆黑,不善也重,就是没有回话的意思。
父子俩的对视,颇为博弈的意味。
周正柯心惊于自己逐渐摆下阵来的结果,下一秒又升腾起了巨大的不悦,他压低音量,首次直白地干涉他的感情问题,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我不喜欢季敏烟。”
一开始周正柯就对季敏烟没什么好印象,参加周靳的高考动员会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季敏烟,也是在那天,他被季敏烟骂得狗血淋头。
原本周正柯也没把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放在心上,可是后来,他从周靳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愫,而始作俑者,就是季敏烟。
季敏烟这种性格,可以是任何人,但就是不能是周靳的妻子。
因为她的出现让周正柯意识到,周靳是有选择的,可一旦出现这种选择,他和江莯都会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
无论怎么样,周靳都是他的儿子,是企业未来的继承人。
周玳固然天才,但过分天才,就意味着先于他的儿子之前,他首先会承担起世人的期待。而优秀却并不极致有天分的周靳,则才是周家未来的归宿。
所以周正柯不能允许有变数出现在他和儿子的相处中。
很显然,在他看来,季敏烟就是那个变数。
这也是后来,让他愿意和温黎枝捆绑的唯一原因。周正柯固然看中利益,但就那点钱,还不至于让他去蹚季家的浑水。
今天也是,什么狗屁名声,他就是要让周靳亲眼看到,他的喜欢在世人眼中,是多么不堪的一件事。
更重要的是,季敏烟已经放弃他了。
这不是周正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季敏烟,但这么直白,还真是第一次,可周靳听着只觉得好笑和荒谬。
“你的喜欢和不喜欢。”他冷淡地看着周正柯,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
“是跟她没关系,但你——”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靳打断他的话,同时站了起来。他比周正柯高了半个头,身形挺硬而笔直,任谁一看,都要说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程度。
周正柯一直不肯承认,他的儿子,已经脱离他的掌控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都回忆不起来,其实很久之前,周靳看向他的眼神,是充满了爱和崇拜的。
周正柯的恍惚很快被他的声音打断。
“你的喜欢和不喜欢,对我喜欢她这件事来说,也没有丝毫的影响。”
周靳说这话时背对着夜色,一身凌厉难以掩饰,整个人仿佛被黑暗侵吞,眼里涌上来的疯狂几乎有了实感,每一寸都带着万劫不复的极端。
“所以你别拿什么兄妹关系来压我,也别找她,更别见她,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说,或者跟温阿姨说。今天这事也别有下次,不然闹大了,大家都难看。”
周正柯也顾不了不远处的温黎枝母女会不会看见两人的不睦,他气得手指发颤,失控地指着周靳低吼:“好啊!好啊!好啊!”
周正柯闭上眼,嘴唇都在发抖,良久,他平息住情绪,后退一步低声说:“你现在可以喜欢她,但只要记住,最终你要娶的人,不可能是她就对了。”
周正柯气得肺都要炸了,只觉得今天格外倒霉。
明明前面一会儿,他还是得意于自己的一箭双雕,然后这还没高兴多久,先是温黎枝发火抢走几个项目,他碍于理亏,只好忍气吞声,想着至少能让周靳跟季敏烟断干净,今天也不算亏。
结果这个逆子就给他来这一出。
宴会厅还有一堆客人,周正柯不好离开太久,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说了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便拂袖而去。
周靳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被人扯住了衣袖,才从怔愣中回神。
他偏头,看见季敏烟担忧的视线。
“你怎么跟你爸吵起来了?”
“没事。”他揉了揉眉心,话里带着疲惫:“我们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走吧,我叫了代驾,送你回去,这破地儿也没什么待下去的必要。”
季敏烟刚想说什么,身侧突然站了个人,隋鹤川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小烟,走吧,我送你回家。”
两个男人的眼神撞在一起,气氛僵持住。
季敏烟一顿,总觉得忽然之间变得冷飕飕的,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修罗场,但装死肯定不管用,她得选择。
隋鹤川肯定不会为难她,既然提了,就是有一定的理由。
季敏烟抿唇扯了扯周靳的衣袖,语气带着点示弱地说:“他刚好顺路,你早点回去休息好不好?”
周靳没说,只用漆黑的眼神看她。
季敏烟有点无奈,再度扯了下他的袖子,眼神里的恳求快溢了出来。
半晌后,他终于松口:“到家发个微信。”
季敏烟长舒一口气,一个劲儿点头:“嗯嗯嗯。”
……
车里开着暖风,季敏烟把周靳的外套脱下,盖到了腿上,侧头看隋鹤川:“为什么非要送我回家?”
他看了眼后视镜,“我在里头看见了堂叔一家,装也得装得跟你亲密点。”
隋鹤川家族旁系众多,争起权来也是个大工程。他们家呢,派出他哥参与夺权,赢面不算大,但如果隋鹤川能跟季敏烟联姻,背靠季家、周家,还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温黎枝,能让他们这一房争权事半功倍。
换言之,甚至都不需要真的联姻,只要放出点风声,就能替隋鹤川一家带去不少红利。
这是他从季敏烟身上得到的。
这些两人私下早已谈妥,季敏烟自然心知肚明,于是点了点头,还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隋鹤川那几个堂叔,可没几个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