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景色很优美,温室的周边却很幽静,看不到一个人影。瑟拉维雅慢下脚步,四下看看,发现确实没人,便推开温室门,找了个被树木遮蔽的角落蹲下,双手捂脸,再不压抑,呜呜哇哇就哭了起来。
“哎呀哎呀,我还疑惑哪里来的小猫咪,居然能无视我布下的结界跑进我的温室捣乱,原来是小瑟拉维雅呀。”
哭泣间,一个熟悉的男声忽然从身后响起。听见这声音,瑟拉维雅脊背骤然一僵,她停止啜泣,胡乱抹了两把脸,狼狈兮兮转过头,就见自己那神出鬼没的魔法顾问穆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温室里,正手扶一支吐蕊绽放的金线山茶,温温柔柔朝自己笑。
他的温室?是了,游戏原著里穆勒是很喜欢园艺的,看来学校为了留住穆勒下血本了,竟然连温室都帮他建好了……瑟拉维雅分心想着,抬手擦掉又一行眼泪。
“呀,怎么回事,谁惹我们小瑟拉维雅伤心了?”穆勒像是才发现女孩通红的眼睛,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如果他表情没那么浮夸,瑟拉维雅或许会相信,但实际上,一想到眼前的人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再看到他故意装出的纯真表情,瑟拉维雅只会觉得炸裂。
她深吸口气,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找补说:“……我、我才没哭,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而已。”
“我明白我明白,是风太大了沙子全吹眼睛里了对不对?”穆勒依旧笑眯眯的。
“没错,就是这样。”
“真是够呛,下次可要小心点。”
叮嘱完,穆勒低头,重又摆弄起面前盛放的金线山茶。
瑟拉维雅蹲在那里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一时间有些傻眼:“就、就这样吗?”
“嗯?”穆勒从花丛上抽离视线,抬起头,奇怪地看向女孩,“不然呢?因为是小瑟拉维雅,所以特别准许你在我的地盘收拾自己,但我还要忙着照料我可爱的孩子们,没有时间和你闲聊,你自便就行了。”
“……”怎、怎么这样!
明明在游戏原著里,穆勒在花圃初次遇到莉莉娅时,他非常温柔地扶摔倒的莉莉娅起来,给莉莉娅治伤,还听莉莉娅倾诉了心中的苦闷,怎么到她这里就变成了“我在忙你自己收拾一下然后滚吧”?
就因为她是恶役千金吗……呜哇,过分,明明是她先来的!
想到这,一股熟悉的酸涩冲上心头,瑟拉维雅再也绷不住,“嗷呜”一声又哭了起来。
“……哎。”
爆哭中,瑟拉维雅听到穆勒轻轻叹了口气。“沙沙”的脚步声穿过花丛,停驻在她的身前,紧跟着,女孩感到额头一痛,抬起脸,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到穆勒还未收回的手,那弯曲的两根手指,向前摆出飞弹的姿势,看起来他刚刚竟是给她弹了个脑瓜崩?!
“呜……哇哇哇,你、你怎么这样……你欺负人……”她更觉悲愤,哭得越发大声。
“咦?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这不是挺能说吗?”穆勒微微弯腰,左手托着自己脸颊,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说的话却毒极了,“我只是弹一下你脑袋,你都能指着我喊欺负人,怎么在外面被其他人弄哭了,却只会像只没人要的小野猫一样,躲起来悄悄地哭呢?”
瑟拉维雅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垂头弱弱解释:“我、我没被欺负……”
“那你是怎么了?既然想要别人安慰你,我想,你首先应该做到坦诚。”说着,穆勒站直身体,随着他腰杆的挺直,青年脸上的微笑也缓慢消失,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眼皮下垂,居高临下注视着眼前狼狈的女孩。
镜片的反光让瑟拉维雅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她莫名就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仿佛她整个人在穆勒面前就是一张打开的白纸,写了什么都能被对方一眼读尽,这感觉既别扭,又微妙地让她感到了安心。
“我……”她张口,话到嘴边,才发现原来想倾诉的事有那么多,桩桩件件压在心里,几乎要把 心脏压沉在深潭。
她是个有秘密的人。她快被秘密压垮了。
意识到这点,汹涌的泪再次决堤,沿着脸颊簌簌滑落。嗫嚅半天,女孩的喉头滚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顺从内心说出了第一句话:“穆勒先生,我刚刚看到菲尼缇斯对着莉莉娅笑,我……我想我很难过……”
这句话就像某个信号,甫一开头,后面的话就再也收不住。
包括穿越与游戏在内,瑟拉维雅将憋了十几年的话,从头到尾,原原本本,一点不留,尽数告诉了眼前的青年。尽管她用的是老套的“我有一个朋友”句式,但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她这是在说自己的事。
冒险吗?或许吧,但穆勒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敢开口倾诉的人。他活了很长很长岁月,见识过王朝的兴衰,历史的更替,既追求魔法的极致,也享受在阳光充足的午后花圃,倒一杯红茶,在舒缓乐曲的陪伴下慢悠悠看一份新出报纸的平凡日常。
他的阅历足够丰厚,视野足够广博,让人不由自主愿意相信,如果是他的话,那么,就算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身为游戏的隐藏角色,穆勒就是有这样奇特的魅力。
……
“原来如此,事情我清楚了。”
经过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讲述,苍青发色的青年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懂。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平静,哪怕听到瑟拉维雅说他是某个游戏的“隐藏角色”,也只是略显惊奇地挑了挑眉,就没了下文。他这份淡定逐渐传染了身旁的瑟拉维雅,等女孩将事情说到最后时,她的情绪已经冷静,总是止不住的泪也不再往外流淌。
“穆勒先生,您说您清楚了,那您会不会觉得我很坏……明明莉莉娅是我的好朋友,我却在背后嫉妒她,我明明不想这样的。”
“那你做什么坏事伤害她了吗?”穆勒问。
“没有,我不会那样做的。”
穆勒轻笑了一声,伸手按在女孩的头顶,用力揉了揉她一成不变的罗马卷:“那你是个好孩子。嫉妒每个人都会有,就连我年轻时也难例外,对于妒心,我觉得评判的关键在于你的行动,看你是在嫉妒的驱使下做出恶事,还是压制它,克服它,做一个有道德的人。”
“穆勒先生不是天才吗,也会有嫉妒的时候?”
穆勒又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用柔缓的声音,第一次在瑟拉维雅面前讲起了他过去的故事:“当然有。那还是几百年前的事,当时,我仍在法师塔进修,一次偶然,我遇到了一名花匠,他种的植物总是长得很好,能开出美丽的花,而我虽然很喜欢园艺,却常常将植物养死,因此,我曾经很嫉妒他……”
平心而论,那个故事真的很普通,但瑟拉维雅抱着双膝,听得很认真。
真好,她想,哪怕是强大如穆勒先生,也和普通人一样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这让她隐隐有种感觉,眼前的人、眼前的世界,其实并不只是一个游戏,它们,他们,全部都是真实的,她脑中留存的,不过是平行时空闪烁的一块碎片,一种可能罢了。
真好啊……
第80章 选择了
菲尼缇斯并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他们一族诞生于黑暗、神秘又寂静的深海,喜爱的也是如深海一般幽静昏暗的环境,像开学典礼这样人又多又杂的场合,会让他本能地感到吵闹。
尤其今早分开前,姐姐对他的态度还很疏离敷衍,让他的情绪很低沉。
她以前并不这样。
因为年纪的关系,他和姐姐就读的是不同的年级。在过去,每一次开学,姐姐都会唠唠叨叨,喋喋不休跟他叮嘱一堆东西,从“某某老师喜欢搞随堂测试,上他的课一定要课前复习”、“某某教授开的选修课就是一坨XX,有用的知识学不到一点”到“食堂一楼18号窗口打饭的大妈手有些抖,每次打菜都给很少”,林林总总,全是她经过一年学习后用血与泪总结的经验教训。
尽管没什么参考价值,但他非常喜欢听姐姐说那些过去。透过她的描述,他仿佛能看到在彼此分别的时间里姐姐经历过什么,有哪些收获,又遇到过哪些挫折。这填补了他心口缺失的一块,让他不至于因为长久的分别而焦躁煎熬。
菲尼缇斯至今依旧记得,在12岁那年、刚入学初等部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错觉,姐姐固执地认为他进了班级会被人欺负。为此,她推迟了自己的报到,专门去他的新班级走了一趟,还站在讲台前凶巴巴地对全班人放话说,菲尼缇斯她罩了,要有谁敢对她弟弟做什么坏事,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斯托梅迪亚家族的报复吧!
那件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同学们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这直接导致做小组作业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他组队。后来还是曾受到姐姐拜托的莉莉娅看不下去,拉着尤利乌斯和赛维勒一起邀请他,他才逐渐融入了班级。
虽然姐姐的登台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而还给他带来了一系列麻烦,但菲尼缇斯觉得,当时抬头挺胸,双手叉腰,傲气十足地站在讲台前的姐姐,鲜艳的红发热烈如火,浓绿的眼眸熠熠生辉,耀眼又夺目,让他不自觉想到从海底上浮的那一天破开水面看到的、头顶那轮威风凛凛的太阳!
那样特别、那样美好,光是回想起来,就让他有些压制不住,浑身的触手蠢蠢欲动……
但这一切都在婚约公布后改变了。
从那天起,她的表现就一直很怪,就好似变了个人,总是与他保持着距离,再不复往日的亲密。甚至在今早共乘马车时,她埋头看书,没和他说一句话。
想到这,强烈的苦闷与焦躁占据了菲尼缇斯的心神。为了成为与姐姐相配的人,他曾使尽浑身解数,努力压过近乎完美的尤利乌斯,成为外人眼中最适合成为级长的人,但他没想到,当他真的成为级长站上舞台时,舞台下却没了姐姐的影子。
一整个开学典礼他都是在心不在焉中度过的。
想见姐姐,好想见姐姐,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为什么对他那么冷淡……
仪式结束,级长的任务却刚刚开始。看着满脸憧憬地跟在自己后方的新生,菲尼缇斯紧绷着脸,内心涌上一股烦躁。
走出礼堂大门的时候,身旁的莉莉娅忽然开口同他搭话:“菲尼缇斯同学。”
“什么事。”他问。
尽管在外人眼中,经常组成一个小队的他和莉莉娅关系很好,但那只是表象罢了,在四人组里,菲尼缇斯一直是游离在外的那个,同谁的关系都很淡,与莉莉娅之间甚至存在着一些矛盾。
莉莉娅觉得他太黏瑟拉维雅,纠缠得雅拉前辈没有私人空间,而他也很讨厌莉莉娅――只要那个女孩出现,姐姐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走,她真的很碍眼。
两人彼此都对对方的想法心知肚明,同时,为了不给瑟拉维雅留下坏印象,又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和谐融洽。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雅拉前辈,但不确定……我这边被树丛挡住了,你往你左前方看一下呢?”
“雅拉来了?她来看了今天的仪式?”
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少年冷硬的态度瞬间软化,他唇角勾起,下意识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姐姐来看他了吗,尽管今早表现得那样冷淡,但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她来看他了?!
顺着莉莉娅所说的方向,白发红瞳的少年转过脸,翘首望去。
他慢了一步,只来得及看到一抹仓皇逃窜的背影,和一绺扬起在半空的鲜红卷发。
……
被级长的工作所绊,等菲尼缇斯终于将最后一批新生送走,腾出手去找姐姐时,时间已经是半小时后。
“你确定那就是雅拉前辈对吗,可她为什么不上前和我们说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前辈生气的事?”莉莉娅追在他的身边,一个劲发问,话里话外都在将过错推到他的身上。
少年本就心情不佳,莉莉娅这话更是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伤口。匆忙向前的脚步骤然停顿,菲尼缇斯转动眼珠,眸光如冰锥一般狠狠刺向一旁的金发女孩,只一眼,就让她敏锐地察觉到危机感,收回了未来得及说出的话。
“没有。”他笃定地说,“我和雅拉之间很好,什么也没发生。”
说完,菲尼缇斯便不再理会表情愤怒的金发少女,循着先前姐姐跑走留下的痕迹,寻找起了她的踪迹。
菲尼缇斯讨厌人多的地方,人太多不仅吵闹,杂乱的气息还会将姐姐的味道掩盖,让他无法第一时间察觉她的存在。
他在偌大的校园搜寻了很久,在校服的掩盖下,身体表面钻出一条条触手,细细捕捉周遭的气味因子。终于,在触手的指引下,他寻到了位于校园某个角落的玻璃温室。
温室外布有两重魔法结界,一重是让人下意识忽略温室存在的忽略魔法,一重是阻拦不速之客进入的守卫魔法,两重结界环环相扣,设置得十分精妙,若不是有触手襄助,菲尼缇斯甚至都差点被第一重结界所蒙蔽。
能如此熟练地操控魔法元素,将普普通通的中级魔法效果发挥到极致的人,菲尼缇斯只认识一个。
他被阻隔在第二重结界外无法突破,只能越过透明的温室玻璃,目光痴痴地看着温室里的红发少女。
在校园奔跑了一阵,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圈也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哭过――是谁欺负了姐姐吗,所以她才会那样反常,见到他以后转身就跑。那个人是谁,他有无数种办法让对方消失,谁都不会怀疑到姐姐和他身上……
愤怒像深埋地底的岩浆,滚烫灼热地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只待寻一个出口,便要喷薄爆发,燃尽一切。
瑟拉维雅丝毫没有发现温室外有人。她正蜷缩双腿,将脑袋搁在膝盖上,歪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并肩而坐的青年,专注倾听对方的话,偶尔回应一两句。她的表情柔和又安心,青年亦然。恰到好处的温馨氛围如一张密密织就的网,将少女与青年笼罩其间,自成一方小小世界,谁也无法闯入,谁也无法涉足。
看到这一幕,菲尼缇斯按在结界上的手骤然收紧,因为情绪过于激烈,掌心逐渐浮现出触手的轮廓。“喀嚓喀嚓”,触手以血肉之躯攻击上厚实的防护结界,以少年的手掌为中心,结界上缓慢出现了细如蛛丝的裂痕。
结界遭受攻击,布下结界的穆勒自然第一时间收到了信号。他偏转过头,苍青的眼眸透过单片眼镜淡淡瞥了眼被隔在外面的白发少年,勾勾嘴角,脸上飞速闪过一抹嘲讽。
说不清是不是为了报复,待穆勒收回视线后,菲尼缇斯看到,苍青发色的魔法师忽然倾身靠近瑟拉维雅,将一朵盛放的金线山茶插在了女孩的鬓角。对他这神来一笔,瑟拉维雅表现得有些惊讶,她瞪圆眼睛,呆呆看着面前的青年,又伸手摸摸自己鬓角的花,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一片通红。
同样变得一片通红的还有菲尼缇斯的双眼。
扭曲的独占欲,强烈的妒意,还有仿佛要燃尽一切的怒火,在古老魔兽的体内杂糅成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轻而易举烧毁了少年的理智,破除了他堪称完美的伪装。
“喀嚓喀嚓”,随着结界裂纹的扩大,更多的触手冲破血肉表皮,从少年身体每一个角落钻出,无数条触手像蛇一样引颈回护在少年身侧,湿润的尖端分裂成花一样的四瓣,露出内部一排排长满尖刺的锋利口器,前赴后继刺向面前厚重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