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枝呦九【完结】
时间:2024-08-14 23:02:11

  满天下里,只有她教自己去打邬庆川了。
  也不对……她之前还让他去杀邬庆川为阿兄报仇。
  山君一直都是直言不讳,将他内心深处最惶恐不安的念头说出来。但她说得这般的理直气壮,他便也敢理直气壮的想一想,从而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郁清梧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了枣糕吃。他慢慢嚼,慢慢品这份甜。
  又见她一脸愁容,便忍不住抬眼宽慰道:“只要陛下心中忌惮战马,便要下令彻查,趁此机会就可以查一遍马的数量,养马官员,养马人有多少……彻查一遍,才能更好对症下药。”
  兰山君却已经不是在担心这个了。她的眉头皱起,又想起了太孙妃的事情。
  她一直在担心太孙妃逝世的事情。
  因着她的身份,太孙刚开始并不放她进宫。所以即便知晓太孙妃最后会因急病去世,她却不能亲近,只能徐徐图之进宫之事。
  还是寿老夫人去世之后,太孙被触动,才愿意让她进宫教导阿蛮练刀,两人这才熟悉起来。
  但她光知道太孙妃是因着急病去世,却不知道她的急病是什么。
  她只能揣测若不是因着病,便是因着齐王等人下了毒手。
  若是急病,那她只能在元狩五十一年夏看紧了太孙妃。她又请了太孙妃跟小郡主一块练刀,以练刀可能伤气为由,日日请平安脉,不让她有陈年积病。
  但若是太孙妃之死是因着齐王等人的权谋所害,那元狩五十一年夏的事情,也随时可能发生在现在,又或者,还是会发生在元狩五十一年夏,甚至是元狩五十二年,五十三年,五十七年等等。
  其中变幻莫测,又让兰山君不敢轻举妄动。
  她只能委婉的跟太孙妃提起齐王这个人的狠辣来,“我听老夫人曾经说过,齐王此人手段阴毒,您和太孙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妙。他不好直接对付太孙,却可能会对付您。您于太孙,犹如手脚。您若有事,太孙肯定哀伤太甚,不能行走。”
  按着上辈子听来的闲言碎语,太孙大概是因为太过哀伤毁了身体被陛下厌弃的。
  但太孙妃听了却笑着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宫里明争暗斗,这些道理太孙妃都懂。她自然也是防着的。
  东宫里头的人,她是一查再查了才敢用。尤其是阿狸和阿蛮身边的。
  她道:“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兰山君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她不能一直跟太孙夫妻道:“齐王此人心狠手辣,又节节败退,可能会釜底抽薪,杀掉太孙妃。”
  她在太孙妃面前,也如臣子一般。臣子说话,该当有理有据,不能妄加揣测。不然信了你今日,却不敢信你另外一日。
  她便只能继续盯着看着,脑海里一直想着此事。不过方才从郁清梧那句“这笔假账,齐王其实是希望我去捅破”的话里,她却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若真是齐王杀太孙妃,那按照他这次想要设计郁清梧和太孙的把戏,是不是太孙妃逝世一事,也是为着让太孙顶撞皇帝去的?
  上辈子,太孙也不一定是因为哀伤太过被皇帝厌弃,而是因为顶撞了皇帝。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刚要跟郁清梧说,结果一抬起头,却见郁清梧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他眸眼之间柔和得像极了清晨的朝露,湿漉漉的,好似期待着被人采了去做成朝露茶喝。
  她心便顿了顿,总觉得他这般的神色有些古怪,也因这般的神色绕在自己的身上,让她突然浑身有些不安起来。
  她是个喜欢细究的人。正要去究这其中的意味,便见她刚看过去,他就犹如惊露,眼睫轻轻下垂,隐去了情绪。
  整个人如同老僧一般,入了定。
  兰山君心下疑惑,却也隐去了疑问。她能问郁清梧,却不能问一个老僧。
  即便是她和郁清梧这般的知己,也该有疆界才是。
  于是转了心念,开口问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齐王可能对付太孙妃的事吗?”
  郁清梧点头,“记得。”
  他问,“你还有这个揣测么?”
  兰山君点头,她道:“我想了很久——我一直在想,依我所见的太孙夫妻,无论是谁离开了谁,都活不下去。”
  “齐王若是杀了太孙妃,太孙会如何呢?”
  郁清梧:“会痛苦一段日子,还要为了世孙和郡主继续活着。”
  兰山君缓缓点头,“那你觉得……若是太孙妃之死,被齐王嫁祸给了皇帝,太孙会如何?”
  郁清梧却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他说,“说不得会当着陛下的面说一些藐视天恩的话。”
  兰山君:“这般一来,太孙是不是就会被陛下厌弃?”
  郁清梧神色郑重的点头,“会。”
  他看着山君,“若是齐王此计奏效,我们这两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将会付诸东流。”
  他越想越是担惊受怕,兰山君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若是齐王想要嫁祸,我想得最多的,便是他利用陛下的人去杀太孙妃。”
  这对于齐王来说,其实是一步险棋。但是一旦成功,却能够一招制敌。
  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这般毫无根据的揣测,可能也只有郁清梧肯愿意去帮着查。
  她思索着:“郁清梧,你能查出埋伏在太孙和太孙妃身边,可能谋杀到太孙妃的陛下棋子吗?”
  郁清梧却为难起来,“恐会很难。若是有,太孙夫妻应该会防着,不会让人得手。若是没有……那就是没查出来。”
  兰山君静静的坐在那里,“这样啊……”
  她说,“若是我说了,太孙会查一遍身边的人吗?”
  郁清梧:“应当是会的。”
  但是能不能查出来,却是两样说法。
  兰山君轻轻叹息,“这可真是难。”
  她如今很是后悔当年不曾打听过太孙妃去世的事情。即便是知晓一点点细节,也比现在摸瞎的好。
  她当年为什么会对此事漠不关心呢?
  兰山君细细思索当年,发觉那时候她正忙着跟宋国公夫人斗法,一分心思都没有分出去给外头。
  当年是为了什么斗法?
  她竟然也忘记了。当年的自己,脑袋里犹如一团浆糊。
  她懊恼的拍头,手刚要拍到脑袋上,就见郁清梧抬了头,将他的手摊开挡在了她的额前。
  他说,“山君,各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万不可苛责自己。”
第54章 冰山高处万里银(9)
  东宫,随着郁清梧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皇太孙顿时脸色煞白,蹭的一下站起来,连着两人面前的棋盘和棋子一块带倒在地。
  但他已然顾不得这些,急急的往外头冲,高声喊,“元娘——阿狸,阿蛮!”
  声音惶恐之至,让郁清梧想到钱妈妈之前说的那句话:“像邬庆川死了。”
  如丧考妣。
  郁清梧的目光越发凝重。
  他仅仅在太孙面前揣摩一番,他就已经这样了,若是齐王真对太孙妃下手,恐东宫大伤元气。
  屋外,太孙妃正在东厢房看账本,闻言着急出门,“怎么了?”
  皇太孙身子本就不好,如此大喊一声,瞬间气喘吁吁起来,根本说不出话。他扶着廊柱,气息不稳,吓得太孙妃三步并作两步过来,“阿虎!到底怎么了?”
  皇太孙艰难开口:“孩子们呢?”
  太孙妃:“在睡呢。”
  又叫了奶娘来问,确定平安无事之后,皇太孙才松口气。
  太孙妃却不放心,赶紧扶着他进屋坐下,攒眉看向郁清梧,“郁大人是对太孙说了什么?”
  郁清梧已经将散落满地的棋盘和棋子捡起来了。他恭恭敬敬的道:“臣只是提醒太孙,齐王手段一直阴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回咱们压得他喘不过气,失了圣心,他必会报复。”
  “依着他这回的手段,应是喜欢挑唆太孙跟陛下对上的,说不得下回也会如此。所以臣猜测,他会不会直接利用陛下暗处的棋子来害太孙妃和两位小殿下,以此让太孙去恨陛下,一旦太孙失言,便之前所有,功亏一篑。”
  太孙妃就想起兰山君之前跟她说的话,明了道:“是山君想到的吧?”
  郁清梧点点头。
  太孙诧异,“郁夫人说的?”
  太孙妃:“山君之前就跟我说过,齐王恐会对付我。”
  原来是这般。皇太孙这才安心道:“既然如此,我便暗暗细查一遍。”
  他还以为是郁清梧得到了什么风声。
  太孙妃便笑起来,“上回山君说时我就查过一次。”
  但小心无坏处,多查也无妨。
  而后见无事,便也不再留这里,只笑着跟郁清梧道:“这几日太孙心情好,一顿能吃三碗饭,今日被你一吓,估摸着一口也吃不下了。”
  太孙失笑,郁清梧恭谨垂头,等再跟太孙下棋的时候,却罕见的走了神。
  他从昨日到现在,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山君是如此的聪慧——山君是世上最聪慧的人。
  可是,她在说担忧太孙妃恐被齐王暗害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到过小世孙和小郡主。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觉得齐王若是害人,就只会害太孙妃。
  这不太像山君的性子。
  他日日窥探山君,像年少之时窥探朝局一般,细细碎碎,什么都想知晓,唯恐知道的不详不细,哪里出了错,便要失榻挪屋。
  所以,从山君早间爱用哪把梳子梳头到晚间喜欢先取下发髻上的哪支簪子——他都一清二楚。
  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熟悉她的行事。
  他知道山君想事情,喜欢细无巨细,且爱将牵系不大甚至是毫无关联的人和事放到一块去想。
  他曾经疑惑她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也知晓她这般的习性根深蒂固,至今未变。
  那她就不太可能会在思虑齐王和东宫之事时,遗漏掉齐王还会谋害世孙和郡主。
  山君……更像是从一开始,就定下了齐王会谋害太孙妃的结果,而后不断推测缘由。
  郁清梧深吸一口气,又把今日的猜疑跟之前对山君的猜疑放在一块。
  点天光,宋知味,太孙妃……应是有一个缘故,能将他们串起来才对。
  这,应该是山君最大的秘密。
  郁清梧回到太仆寺的时候,龚琩过来送各地太仆寺的官员名册,瞧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劝诫道:“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郁少卿,你要保重啊。”
  郁清梧笑了笑,温和道:“我没什么事情。”
  龚琩不愧是个纨绔,劝人的时候也带着自己的独特见解,低声道:“你不要硬撑着,若是累了,定然要好好养才行——不然很快就会不行了!如此得不偿失,以后叫嫂子怎么看你?”
  郁清梧也是个男人,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立刻难看起来,“你别乱说。”
  龚琩:“我也只是劝劝你嘛。”
  但他倒是听闻郁夫人至今无孕。他苦口婆心劝诫:“咱们这般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能学着那些迂腐人一般推却责任。依我所知,你若是太忙了,身子一坏,也是难以让女子受孕的。”
  “所以说,男人行不行很是重要,关系着传宗接代——郁大人,你万不可累着了。”
  真是越说越没边!郁清梧急急打发他走,“到底是衙门里,说这些做什么?”
  但等到下值的时辰,他犹豫一会,还是早早的回了家。
  钱妈妈拿着新种出来的萝卜咬,“哟,郁少爷,今日回来得早啊。”
  郁清梧拘束的站在那里:“我平日里回得很晚么?”
  钱妈妈:“自然。反正没有今日这般回得早。”
  兰山君正好走出来,笑着道:“太仆寺忙碌得很,他能回来已然不错了。”
  郁清梧很是羞愧。他羞愧的低头,羞愧的去拿框中的萝卜,羞愧的咬了一口,就在羞愧的吞下去时,他瞧见钱妈妈在给他使眼色。
  郁清梧侧了侧头,疑惑看过去。
  钱妈妈:“郁少爷,生萝卜吃了晚间会放屁。我老婆子一个人倒是无所谓——”
  郁清梧急急吐了出来。
  兰山君忍俊不禁,“钱妈妈骗你呢。”
  郁清梧脸色更红。
  兰山君却有正事在等他。她拉着他去一边问,“可跟太孙说了?”
  郁清梧点头。
  兰山君这才放心。总要有所防备才行。
  又说起祝大人高升的事情,“纭娘请了我们去吃席。”
  上任刑部侍郎牵扯到了太仆寺战马案里,便空出了位置,祝大人填了缺,已经是刑部侍郎了。
  郁清梧低头哎了一声,红脸尚未退尽。
  兰山君便看了看他,笑着道:“邬庆川也让人送了帖子来——他要做寿辰了。”
  郁清梧一愣,邬庆川的生辰确实快到了。从前他总是要备一份礼的,今年倒是不用。
  他讥讽道:“竟还给我送帖子来——他倒是不失礼。”
  兰山君:“齐王现在被压了一头,他当然也想与你缓和关系。”
  当一个人钻进了权衡利弊的陷阱里,便什么都只想着权衡利弊四个字,于是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但他越是这般,郁清梧就越恨。
  郁清梧:“恐他觉得,阿兄的死,我迟早会觉得不重要。就像他‘看开’了一般。”
  兰山君便道:“所以我将帖子撕碎了装好,又随了一瓶壮阳药一块送去做寿礼。”
  郁清梧差点被口水呛着,也不恼怒了,不停的咳嗽起来,“你给他送了什么?”
  兰山君犹豫一瞬,还是伸出手轻轻替他拍了拍后背顺气,低声道:“齐王给他送了几个妾室做贺礼。”
  郁清梧明白过来。他这阵子忙着王德义和马瘟的事情,倒是不曾听闻此事。
  而后脸上有些热,“依着他的性子,收到你的寿礼怕是要恼怒的。”
  兰山君嗤然一声,“十五岁的妾室,他也好意思收下。”
  郁清梧便跟着骂了几句,“幸而你送了……过去羞辱他。”
  但不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低头,隐晦的看了看自己的胯部。
  应该没事吧?
  等到晚间,他睡在榻上辗转难眠,隐秘之处也不好受。
  他到底不是圣僧。碰见一些浮想联翩的话,晚间就要受罪。
  就这般硬生生的受着,根本不敢吭声,不敢动,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但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兰山君提着青瓷灯到了拱门处,轻声喊,“郁清梧。”
  郁清梧吓了一跳,一个响脆的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兰山君听见,诧异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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