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枝呦九【完结】
时间:2024-08-14 23:02:11

  “这,就是我眼中的她。她绝不是因为您口中的冲动才愿意做这件事情,也绝不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谋士。”
  “是前者,做不成此事,是后者,也做不成此事。”
  郁清梧轻轻呼出一口气,努力忍住哽咽,“所以说,人是谁养的,就像谁。山君,更像段伯颜一样的苦行僧。”
  元狩十八年,段伯颜做到了。为大夏王朝续命三十三年。
  “山君也可以。”
  “我也可以。”
  “徐大人,于大人,老镇国公父子,国子监学子,龚琩,蜀州百姓……他们都可以。”
  他懂她。也懂他们。
  郁清梧拂了拂袖子,“殿下,我不劝她。您也不用劝。”
  “她活着,就是这口气撑住的。我不想让她泄了气。”
  寿老夫人那口气泄了,便也去世了。
  郁清梧沉默着进屋,沉默着牵住兰山君回家。
  他给她搬来了许多兵书,为她描绘着灿烂的将来。
  “以后,我为权臣,你为武将。你在外面杀敌,我在朝廷为你准备粮草,绝不有一点假。”
  兰山君便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突然道:“你下辈子,记得来找我。”
  郁清梧就因为这句话要掉眼泪了。
  他哎了一声,“我肯定来找你。”
  他眼泪珠子哐哐掉,兰山君就去手去擦,最后要上两只手才能擦干净他的泪水。
  但哭着哭着又道:“你放心,我以后老了不这样哭。”
  兰山君手一怔,“怎么?”
  郁清梧:“本来哭,梨花带雨才美,我这样如同下冰雹,如今还年轻,颇有些美貌在,等以后年老色驰我还这样哭,你就该厌弃了。”
  兰山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为他擦泪还是该取笑他,最后双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多敷些膏——”
  郁清梧沉默了。
  他问:“你觉得我需要敷膏吗?”
  这次轮到兰山君沉默了。但也成功被他带偏,突然笑出声。
  她喃喃道:“郁清梧,跟你在一起,真的很高兴。”
  从不后悔。
  ……
  元狩五十一年元宵节,皇太孙以佳节游灯之名,在宫外秘密召集了心腹商议镇国公府案。
  郁清梧也在列。
  群臣愤慨之时,他不出一言。群臣谋密细节之时,他不出一言。
  等到皇太孙说出兰山君愿意做首告,迈出第一步时,群臣诧异看向郁清梧,他依旧不出一言。
  等众人散去,皇太孙回东宫之前问,“事情一旦发生,便不可停下。你和山君,可准备好了?”
  郁清梧点点头,“随时待命。”
  但这场待命,却一直到四月中旬才等到。
  这是诸多人商议出来的时间。
  因为,这个时候,齐王世子已经发现,齐王并不愿意放权给他。
  他拿不到齐王手里的兵。
  而他的手段比起齐王太过于仁慈,软弱,甚至有些对世人的怜悯在——这样的他,跟齐王之前的老臣已经在僵持。
  但他越是这样被老臣嫌弃,皇帝却喜欢他。皇帝有一日甚至道:“你父亲输你多矣。”
  听闻齐王府里的花瓶又碎了几个。
  而四月,还有一件事情发生。
  魏王知道了妾室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帝下的手。
  他在府里坐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实在是没明白。
  为什么父皇会觉得他有子嗣是错事呢?
  魏王苦思冥想也不得知,但他不敢让皇帝知道自己查到了真相,所以依旧对魏王妃打骂不已。
  四月,魏王妃不忍受辱,一气之下,一头吊死在家中。
  魏王悲痛不已,对皇帝更加痛恨,但转身就把这事情污告在齐王身上。
  皇帝都气笑了。但他却在此刻犹豫,没有直接训斥魏王,而是让人斥责齐王。
  皇太孙一党立刻密谋,发觉现在是个好时机。
  四月十九,兰山君敲响了登闻鼓。
第86章 点天光(12)
  普通人敲登闻鼓告状,是要打三十大板的。但三品官员以上的官眷不用。
  郁清梧身为太仆寺卿,正好从三品。兰山君敲鼓之后,被完好无损的迎了进去。
  她手里拿着老镇国公昨日写的手书,跪在堂下,一五一十将元狩二十九年的惨剧说出。
  只是将吃空饷的人变成了齐王。
  也没有说吃的是五万空饷,只是说五千老弱病残。
  “这还只是上庸一地的情况,其他的地方,没有用到援军,并不知道有没有同样的情况出现。”
  孙府尹拿着惊堂木在手里抠——实在是骇人听闻,惨无人道。
  就连他这样觉得百姓如草芥的人听了都觉得浑身不适。
  可见他还是个有良心有底线的贪官。
  他为自己的良心和底线深感欢喜,而后连忙请兰山君起来,又把外头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清走,最后要进宫把手书呈给皇帝。
  他和气的问兰山君,“不知老镇国公可能来?”
  兰山君摇头,“昨日祖父病危,我们才去看他。他认为自己命不久矣,写下了这封血书。但祖父清修多年,不好出道观,还是等陛下的命令吧。”
  孙府尹笑着说好。又唏嘘道:“老镇国公一时不查误入蜀州的圈套,倒是背了二十年的污点,真是让人心里伤心。”
  唏嘘完了,样样俱到,还当着兰山君的面让属下带她去最干净的牢房里。
  兰山君多谢他的好意,没有拒绝。
  她按照规矩被带上手链和脚链,步履艰难,一步一步随着狱卒朝阴湿潮冷处走去。
  外头的光越来越少,里头的烛火晦暗不明。狱卒也是个会来事的,上回兰山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宫里的刘公公给她送过一盏灯,连忙道:“我也为夫人您送一盏灯过来?”
  兰山君一愣,而后抬头看了看四周后摇头,道:“多谢,但我已经不怕黑了。”
  狱卒马屁没拍上,多少有些讪讪的:“那有什么事情夫人就叫小的。”
  兰山君:“多谢这位大人。”
  狱卒可不敢自称大人。但还是洋洋得意的出门跟同僚道:“咱们盯紧一点,可别让郁夫人受了苦。”
  同僚眼神闪了闪,问:“真是状告齐王的?”
  狱卒:“哪能有假?府尹大人已经进宫了。”
  同僚便附和了一声,“真是前所未闻。”
  狱卒:“是啊,咱们这些小人物的命也是命。”
  他道:“老赵,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外头买点干净的吃食来。”
  老赵点头,“行,你去。”
  等人走了,他看着里头的兰山君出神,心中惴惴不安。
  前不久,他攀上了齐王府的管事做了亲戚——他把大女儿嫁给了管事做妾。
  如今后悔不已。舍弃一个女儿倒是不怕,怕就怕最后要被齐王府的事情牵连到。
  ……
  钱妈妈又在剁菜了。
  她今日看郁清梧格外不顺眼,但看见他一边往灶膛里面送柴火一边抹眼泪的模样,又变得无话可说。
  她只好唉声叹气的给他做了一碗云吞面端过去,“吃吧,吃吧,不吃怎么受得了!”
  “待会你还有一场硬仗呢。”
  郁清梧又抹了一把眼泪,想起今日山君离别时对他说的话就好哭。
  钱妈妈问,“她说什么了?”
  郁清梧:“她让我别吃鸡蛋了。”
  钱妈妈好笑,“这也值得哭。”
  郁清梧咬着面颤颤巍巍的一边哭一边嚼,“怎么不值得哭了?她这是关心我呢。”
  钱妈妈无奈,从旁边拿了一根萝卜给他,“那就吃这个,这个吃了跟鸡蛋是一样的。”
  郁清梧期待的接过,“有什么说法吗?”
  钱妈妈:“萝卜啊,白萝卜,白白的,白——是吧。”
  郁清梧到底有学识一些,连说“水落石出,沉冤昭雪,清浑皁白,要留清白在人间”等词,而后狠狠咬了一口后道:“那我多吃一点。”
  钱妈妈:“别吃太多,这个吃太多了也放屁。”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有人来传,说宫里来人了。
  郁清梧赶紧出去迎,不是刘贯。但是刘贯的干儿子刘志。
  刘志低声道:“郁大人,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哎哟,奴才干爹也在里头伺候,即便是他老人家也没有逃脱迁怒,这儿——”
  他指了指肩膀上,“这儿被砸了。”
  他看向郁清梧,叹息道:“才刚好,怕是又要养一段时间了。”
  郁清梧眼神一闪,而后回了一句,“我学过医,若是肩膀伤了,必然是要用羌活,姜黄,当归,白芍,黄芪,防风,延胡索,桑枝,桂枝,炙甘草,生姜来治。”
  刘志笑着道:“那奴才就回去跟干爹说一说,若是有用,恐是要重谢大人的。”
  两人进了宫,里头已经跪了一地。也一片狼藉。地上的茶杯和花瓶碎了很多,看来在他来之前就已经争吵过一遍了。
  他再不着痕迹看向皇太孙,大理寺卿,刑部尚书,洛阳府尹,齐王和齐王世子等人,发现他们大大小小都沾着伤,其中齐王的脑门是破得最厉害的。
  郁清梧心中有数。看来皇帝还是真的厌弃了齐王。
  他已经许久没有看见齐王了。他一眼扫过去,发现齐王还是比之前更加苍老。
  被关了足足一年的时间,他看起来志气不弱,但周身的戾气却已经藏不住。
  郁清梧心中冷笑——这般好吃好喝的关着,才一年就受不了吗?
  他撩起袍子跪下,才抬头,皇帝就看见他脸上的草木灰。
  他讥讽道:“怎么,策划了这么一场大案,心中得意,特意禀告了灶王爷才来的么?”
  “可惜了,现在不是初三,灶王爷上不了天,不能替你通告玉皇大帝了。”
  郁清梧并不怯场,只是磕头道:“回禀陛下,臣脸上这灰是被府中钱妈妈逼着烧柴火烧的。”
  他闷声道:“她老人家怪臣没拉住臣妻去洛阳府报案。”
  “昨日镇国公府传了消息,说老镇国公病重,等我们去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写了血书……那样的鲜血淋漓,一滴血就是一条人命,臣妻是个弱女子,平生只杀过猪,哪里见过死人?何况是这样多的冤屈之人,当时便愤慨了,要将此事告诉皇太孙夫妇。”
  皇帝冷笑,“那最后为什么没跟皇太孙说?”
  “臣晚上一直劝解,说此事重大,需要细细考量。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朝臣有朝臣的手段,哪里是她一腔孤勇就可以办成事情的?但她是直肠子,见到了什么就忍不了,大早上不告而别去洛阳府了。”
  皇帝一直冷冷的看着底下的人。
  他当然一个字都不相信。
  但是……他看看被关了一年就受不了,刚刚被砸花瓶时已然露出不满的齐王,再看看忐忑看向他,希望他能定下齐王罪的太孙,以及……还处于懵呆之中,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齐王世子。
  皇帝便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很。
  这些孽障,就知道翻出之前的事情来逼他!
  他起身,单独叫皇太孙进后殿。
  刚进去,就走过去一脚踢在他胸口之处,将皇太孙活生生踢得吐了一口血。
  皇帝一愣,“朕也没用多大的力气。”
  皇太孙爬起来跪着,也不去擦嘴角的血,只道:“皇祖父,孙儿怕是活不长了,恐要走在您的前头。”
  皇帝大惊,“你胡说什么!太医给你报的可是平安脉。”
  皇太孙苦笑,“太医报喜不报忧,当年元娘被下毒的时候,他们也不不敢说吗?”
  他道:“孙儿的身体,孙儿知晓。郁清梧懂医,上回孙儿当着他的面吐了一次血后,他就说孙儿若是调理不好,便……便不知时日了。”
  “元娘身子也不好……您是知道的,她也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皇祖父,孙儿没有冤枉齐王叔一个字——当然也有私心。”
  他道:“孙儿的身子这般,全靠齐王叔当年恩赐——元娘又是他的恩赐——皇祖父,齐王叔有这般的手段,孙儿怕啊,怕死后阿狸和阿蛮也难逃一样的命运。”
  皇帝脸色沉重起来。
  他想的不是阿狸和阿蛮如何,而是……齐王现在恨上他了,自己今日明显是偏着太孙一党的,那齐王会不会对他下手呢?
  皇帝开始犹豫要不要真的借着这一次斩草除根了。
  皇太孙见目的达到,又抛出一个饵,“皇祖父,阿狸这个孩子,您是知晓的,好动,好说,跳得很。可孙儿只有他一个儿子,哪里敢管教,生怕他出事。”
  “孙儿想……想请皇祖父教养他,也好叫他懂事些。”
  皇帝心一顿,而后眯起眼睛想了想,突然道:“叫阿柏进来。”
  阿柏也有一个孩子。
第87章 点天光(13)
  皇太孙出来的时候嘴巴上是有血的,胸口也有一个明显的鞋印。齐王世子不用多想便能知晓他遭遇了什么。
  他忐忑的进了后殿跪下,还没磕头,便听皇帝问:“阿织也有八岁了吧?”
  齐王世子一听儿子的名字,心瞬间提了起来,点头道:“是,上月刚满了八岁。”
  皇帝往椅子上一靠,慢吞吞舒出一口气,意有所指:“太孙刚刚跟朕说他身子不好,想把阿狸送到朕这里来养育。朕便想着,一个孩子是养,两个也是养,你愿不愿意把阿织送到朕这里来?”
  齐王世子愣了许久才慢慢回过味——皇祖父这是跟皇太孙谈好了条件。
  也就是说……父亲被放弃了?
  为什么?
  齐王世子浑身发冷,颤抖问:“此事一看就是有人栽赃陷害,皇祖父,您一定明查,父亲他不会——”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却有些不高兴。他摆摆手,“阿柏,朕是在问你阿织读书的事情。”
  齐王世子便一点一点咽下嘴里的话。他再次反应过来,皇祖父问这句话,不仅是舍弃了父亲的意思,还是在要他的投名状,更是在问他对“父亲认罪”后的态度。
  他犹豫起来。皇太孙肯让阿狸做投名状讨好皇帝,他自然也愿意让阿织去。
  但……他不知道如何抉择父亲的生死。
  若是蜀州案真凶落在父亲的身上,那最后可能真的只有一死了。
  即便不死,必然也会贬为庶民。这对于骄傲的父亲而言无异于生不如死。
  齐王世子脸色越发苍白。父亲虽然不好,也不愿意将手里的兵权交给他,两人确实有诸多不和。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看见父亲这样落败。
  他心中着急,想要破解之法,却又发现自己站在皇太孙的陷阱前面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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