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宏岳则给各公社去了电话, 要求派来学习的必须有一定学历,如果不能正常读写沟通就不要派来丢人现眼。
“沼气办是扫盲班?把你们公社大队那些文盲都送来我们给教识字呢?”
但凡送话都说不利索、沟通费劲、不能顺畅读写学员来的大队, 全部通报批评,直接在县委会议室外的黑板墙上公示, 同时追究大队和公社举荐人责任。
把所有没真材实料的关系户赶回去。
这一下130个学员还剩下83个。
那些被退学的大队又紧急选人想补上,都被季宏岳拒绝了。
他跟县委那边做了个检讨, 第一次办培训没有经验,一下子报名太多,既不好管理,学员也良莠不齐。
他吸取经验教训,从第二届开始严控人数,一期最多40个学员,一个大教室就能塞下,不需要分两个班儿让老师受累。
这才两天,唐圆讲课讲得嗓子都肿了。
封辰心疼得不行,看季宏岳的眼神都发冷,很想给学员们结业,等来年春天让他们跟着实地修建学习。
季宏岳调整了后续计划,不需要唐圆一直来讲课,这一期学员里有表现优秀的,回头可以聘请为宣传员,让他们帮忙给新学员讲课。
他们有不懂的再跟唐圆请教即可。
另外他和封辰也帮唐圆分担课程,封辰用胶泥做了一组沼气池模型,可以让学员们直观地感受一下,加深印象。
如此经过一星期的学习,已经有学员能条理清楚地说出修建沼气池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唐圆很满意,看着能从头到尾说清楚的学员,她双眸亮晶晶的,一个劲儿地夸:“真不错,你学得很认真,你们都很棒!”
她又给其他还没学会的学员打气,“大家不要灰心哈,现在让你们了解一下沼气池的相关知识,来年咱们实地修建的时候你们就能做到有理有据,知道为什么必须那么做,知道不那么做、不达标的危害是什么。”
毕竟绝大部分人没有封辰的本事,不是一学就会的。
有些人觉得我虽然不懂沼气池的理论知识,但是我看你们修我就会了,我也能修,这不就行了?
可你能保证修的过程中不出问题?你知道出了问题怎么解决?
只有知道了理论,知道了为什么,在修建的过程中才能丁是丁卯是卯地做好每个步骤,遇到问题也知道怎么解决,知道如果不解决会有什么后果等等。
实践出真知,真知又会指导实践。
一阶段学习结束,季宏岳主持了沼气办第一期培训总结会议,谢行知列席。
与会人员还有高盛、刘光明等人。
唐圆简单汇报了上课情况,重点表扬了几个大队的优秀学员,“他们一看就是真心来学习的,学员都年轻且有文化,虚心好学。”
不只是学沼气池的相关知识,对生态农业也感兴趣,课下很喜欢找她交流。
这其中就有东湖大队的一个叫李国栋的学员,是石板村宋队长派的。
宋队长没有让自己儿子女儿过来学习,而是派了一个文化水平不错的小学数学老师。
季宏岳也提交了更合理的培训计划,农闲时间进行沼气池相关理论知识的培训,一期七天,一次四十个学员。
等来年化冻时间就开设实地培训,选定大队当培训点,由老师现场指导学员们亲自参与,实地修建沼气池。一期半个月到二十天,学员自带口粮自行跟大队协商住宿问题,数量以大队承受力为限。
这就要求过去学习的既要有文化谦虚好学,还得日常参加体力劳动,不怕脏不怕累,某些娇生惯养的干部子女想以此刷资历就不可能了。
第一期最优秀的四个学员被聘为培训班宣传员,帮忙给新学员讲课。
第二期再报名来的学员就齐整很多,大部分初中水平起码没有文盲了,而第一期没学会的第二期继续学,直到学会或者培训班结束为止。
十二月初培训班结束,学员们各自回家,唐圆和封辰也要收拾一下回唐家村。
出来二十多天,她都想家了!
一旦想家就归心似箭,挡都挡不住。
谢行知想请他们吃饭唐圆都婉拒了,哪能让县长请他们吃饭呢,再说平时大家一起吃了多少工作餐啊,在食堂里边吃边聊都成景儿了,惹得不少人猜他们什么关系呢。
封辰把行李卷都打包好了,骡子这些天喂得膘肥体壮,比在大队吃得好。
季宏岳给他们领了工资加培训讲课补贴,每人有六十三块钱,另外还有一些票。
还有一台收音机!
唐圆眼睛一亮,“你买的?”
季宏岳笑道:“不是,这是你评选先进的奖励。”
表彰大会要在来年春举办,这不是唐圆和封辰要给封奶买个话匣子么,季宏岳就提前把奖品给办了。
唐圆可不跟他客气,给就拿着,这个收音机个头不算大,能用直流电和交流电,挺先进的。
唐圆问他,“年底你要回家跟爸妈过年吧?”
季宏岳点点头,“要的,过完年我马上就回来开实地培训班。”
唐圆:“那你走前来唐家村一趟,我们给叔叔阿姨准备些年货带去。”
季宏岳原本不想带,但是对上唐圆亮晶晶的眸子又点点头,“好吧。你们可少准备些,我带不动。”
他又不是封辰有使不完的力气。
唐圆:“山货珍贵着呢,那是给叔叔阿姨的才不是给你的呢。”
季宏岳就笑,帮他们把行李装车,又把买来的日用品也装上。
唐圆:“我去跟办公室打声招呼。”
她哒哒跑去办公室,虽然她和高盛、刘光明等人关系一般,还有其他干事呢,大家关系不错。
沼气办和农业组一处办公,毕竟都是同一批人。
唐圆路过高盛办公室的时候余光瞥见一个女的在那里抽搭着抹泪儿,高盛则一副有嘴不知道说什么的模样。
她已经走过去几步,又慢慢地退回来,那个女的有点眼熟呢?
她站定,脑袋往后探了探,正好看到女人朝这边儿扭头,竟然是——肖玉兰?
啊啊啊啊,肖玉兰是高盛啥人?
她脑袋嗖撤回去,生怕被肖玉兰看见。
肖玉兰抽搭一声,“二叔,你可要给我做主,高鹏他、他不是人,他搁外面乱搞女……”
“玉兰!”高盛立刻打断她,咳嗽一声,拿出领导的架子来,“你先回去,晚上我过去一趟儿,好好说说他。”
肖玉兰:“二叔,你不能再给他批条子了,他不学好!”
高盛猛吸一口气,忙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小声,别瞎说!”
肖玉兰心里有气,夫妻俩没孩子,他嫌她不能生,她让他去检查他就说找别的女人生了带回来。
那时候她只以为他胡说挤兑她,哪里知道竟然是真的!
他一直背着她在外面鬼混乱搞,结婚前就这样!
以前有事儿都是他二叔帮忙摆平的。
高鹏纯粹被这个叔叔惯坏的,整天打着他叔叔的名声在外面鬼混,不是和这个剧团的搞一腿就是把另外单位小姑娘哄上床。
以往也就是搞搞男女关系,现在突然有个大肚子女人上门说怀了高鹏的孩子,要他负责!
高鹏个死不要脸的就想让她大度点,让那女人在外面做个二房。
她不答应!
高盛也是焦头烂额,他对外人向来下得去手,但是对这个侄子就狠不起心。
最近他工作也不顺,以往大家心照不宣搞得那些外快收入一点点被挤压没了。
因为法不责众,所以县委也没公开批评,更没人受到处罚,但是谢行知一拿回权力就进行了纠正,那些好处他是别想拿了。
没了灰色收入,纯粹靠工资他可不舒服了。
再者季宏岳风头正劲,完全把他盖过去,关键季宏岳还比他年轻十几岁,自己根本没机会转正好吧?
除非季宏岳高升或者被免职,但是没有三年不可能高升,他做了成绩只要不脑抽也不会被免职。
自己三五年内怕是没机会了!
不甘心啊,不甘心。
可就这紧要关头,糟心侄子还给他惹事儿。
你说你在外面花花了好几年没生出个孩子,怎么媳妇儿刚怀孕外面女人也大了肚子?
要是媳妇儿不怀孕,顶多离婚娶大肚子女人,现在俩都大着肚子。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侄媳妇儿还是他给侄子介绍的,当初看她模样俊俏身材好,是侄子喜欢的类型,寻思她能拴住侄子。
哪里知道啊。
唐圆跟办公室众人告辞,路过高盛办公室的时候怕对方觉察自己之前偷听,所以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副我啥八卦也没听的架势。
高盛看她从办公室门口路过就暗觉不好,刚才肖玉兰有没有说不该说的?会不会被她听去?万一她举报侄子乱搞男女关系……不行,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唐圆抿着嘴强忍着出了办公楼,一溜小跑抱住了封辰的胳膊,忽闪着大眼朝他眨呀眨:封辰,大八卦!
季宏岳:“你干啥呢?神神秘秘的?”
唐圆噗嗤笑起来,“没事,你快回去上班儿吧,我们先走了。”
季宏岳总觉得有啥,但是唐圆憋成那样都不说肯定是不肯告诉他。
冬至月底滴水成冰了,封辰把被子折叠铺在车上,又把唐圆抱上车,用军大衣裹着她,再把一床褥子围在她腿上。
褥子里还要塞个热水袋加个汤婆子给她暖手暖脚。
唐圆抱着热水袋,招呼封辰,“你也上来,咱俩一起盖着。”
封辰看她被包得圆滚滚的满意地笑了笑,“等出了城的。”
他吆喝一声,骡子就自动走起来,也不需要特意牵着。
走出县委大院儿了,唐圆哎呀一声,“咱是不是得去个大伯说一声啊?”
封辰:“前天不是说过了吗?”
两人来县里培训,去县医院找封大伯吃过几次饭。
一开始唐圆想请他去饭店吃,封大伯不肯,说饭店贵也不咋好吃,还是医院食堂小炒划算。
封大伯对他俩上报纸、帮大队修沼气池、进县沼气办拿工资的事儿特别开心,当时拍着封辰的肩膀当场就红了眼眶,一个劲儿地念叨:“有出息好,有出息好,你有这么好的媳妇儿和工作,你爹娘终于可以放心了。”
唐圆明白,其实是封大伯自己终于放心了,之前侄子不务正业,他嘴上不说心里是焦虑的。
现在看封辰也算成家立业,自己对二弟的愧疚之心终于也能放下。
唐圆和封辰都不觉得封大伯欠他们什么,自然也想让他放心,
后面再和封大伯吃饭,他们就很随意,就当晚辈去看看长辈,长辈带他们吃饭,不需要客气。
这样封大伯舒服,他们也自在。
对于怕他们沾边沾光的人,他们会远着,对于喜欢他们的长辈,他们也会有分寸地亲近。
人与人的相处之道,就是舒服为上么。
并不全是利益。
不过他们没有再去大伯家吃过饭,虽然封大伯试探地邀请了一次,封辰以沼气办忙为由拒绝了,封大伯就没再邀请,只是让他们有空就来医院跟他吃饭,封辰又答应了。
培训班要结束,前天唐圆就和封辰去找封大伯吃了顿饭,说了要回家的事儿,这两天忙就不过去了。
封大伯还让他们把给封奶的钱捎回去,又说今年他会回家过年,让跟封奶说一声。
封辰觉得就没必要再去跟大伯特意说一声了,唐圆寻思就过去打个招呼也好,会让大伯觉得他们心里也有他。
这样大伯会更舒服,有时候小辈对长辈的问候、打招呼,就是长辈所求的尊重了。
封辰自然听她的,便控制骡子拐弯,朝着人民医院的方向去。
不等到医院呢,竟然在路上碰到了杨淑娟。
杨淑娟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尼龙网兜,里面装着几包点心、几个苹果还有俩罐头。
她看到封辰和唐圆便道:“来县里有日子了怎么不到家里去吃饭?这是嫌弃大伯母做饭难吃呢?”
封辰微微挑眉,淡声道:“没,县里事儿多,工作忙,走不脱。”
杨淑娟要被他气死,工作忙你一天到晚去县医院找老封吃饭?再忙吃晚饭的时间没有睡觉的时间没有?
我看不是没时间,是没有心。
唐圆怕封辰把大伯母气死,让封大伯也跟着难受,便赶紧道:“大伯母,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是我觉得你工作忙,我们不好过去打扰。”
杨淑娟原本勉强堆起来的笑都挂不住,哼笑一声,“你们现在出息了,贵人事忙,想不起我这个大伯母。走吧,今儿家去住,我给你们做好吃,我还给老太太买了一些礼物,你们给带回去。”
封辰不动,那骡子就站得纹丝不动,鬃毛在寒风里波浪一样起伏。
“大伯母,礼物我们给奶带回去,饭就不用麻烦你了。”
杨淑娟真险些被他气死。
你们不去吃饭,我事儿没说你们没办,我给什么礼物?
你大伯给的还少吗?
这沼气池说不得就是老封找人买的又教给你们的呢。
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唐圆的时候杨淑娟都没认出来,毕竟她轻视乡下人,尤其轻视婆家那边的乡下穷亲戚,不可能把报纸上的名人和婆家穷亲戚联系起来。
等同事拿着报纸兴奋地跟她讨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唐家村是她婆家。
她对唐家村没有什么印象,唯一的印象就是猪圈里的猪,人上厕所它们就在下面拱,又恶心又可怕。
刚结婚那会儿为了笼络男人的心,她过年去过一次,等生了大儿子就懒得去了。
这些年她很少下乡去婆家,嫌远嫌累,嫌乡下脏臭,都是男人抽空下去一趟儿,她要是作一作,男人回去的时候也少,孩子们就更不去。
没想到突然的那个游手好闲的侄子出息了,竟然帮大队修沼气池,还被聘请为沼气办技术顾问。
这是正儿八经地县干事吧?
这可是她给闺女看好的工作。
闺女来年就高中毕业了,这年头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点都不好安排。
当初大儿子也是她和老封废了好大的力气,花了钱还搭了人情才安排进县医院当实习大夫的。
可哪个领导没有子女亲戚?
他们都要安排自己的晚辈,自然就不会给别人留太多名额。
能额外给老封一个已经是看他当多年会计的份儿上,另外一个除非他退休给闺女接班儿。
可闺女接他的班儿哪有他那个工资啊?当然不行。
至于她在火车站工作,因为很多岗位不需要专业技能,所以早就安排满了,还有不少领导家亲戚排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