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后,冯成则面无表情地进来。
他们两个人的素质,高下立见。
她还记得敲门,他直接省略了这一礼貌步骤。
季清羽:……天啊这什么男人啊。
她收敛脸上的笑意,一声不吭地摘下干发帽开始吹头发。
嗡嗡嗡地——
是吹风机发出来的声音。
冯成则坐在床上,手里是随身电脑,他戴的也是防蓝光眼镜,镜片折射出光芒,看不清他眼眸里的隐忍情绪。
啪嗒啪嗒——
是走路的声音。
她穿着拖鞋从浴室出来,在梳妆台前坐下。
啪啪啪——
她将发箍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往手里倒了点精华水,开始死命地往脸上拍打,脖子也不放过,护发品一层一层地往脸上抹。冯成则看了眼时间,平静,祥和。很好,从他进来后到现在,又过去半个小时了,她还没完。
他忍无可忍。
摘下眼镜随手往床头柜一扔,发出沉闷的声响。季清羽毫无察觉,双手捧着脸,深呼吸一下,这面霜她连牌子都不认识也没见过,应该是传说中的贵妇定制,使用感很舒服,脸也变得软软的。
有钱真好!
想想她现在赛神仙的生活是谁给的,她对冯成则的冷脸也完全不介意了。他脾气一点都不大呀,她要是像他一样有钱有势,搞不好比他更拽更傲慢。
兢兢业业地护完肤后,她一转身,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去了衣帽间找着薄毯来到床边,轻轻坐下。
这张床很大,反正比她家里的一米八的床要大得多,因此他们两个人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她柔声道:“冯总,我先睡了。”
冯成则合上电脑,倾身,放在床头柜。
他连“嗯”都没有了,就当她说的话是一阵风,吹过就算了,绝不给回应。两边都开着阅读灯,他关了他这边的,直接躺下闭上眼睛,完全没有夜谈的意思。
季清羽依然含笑。
她眼睛一转,看看衣帽间的首饰柜,看看这么宽敞的主卧,一点脾气也不会有好吗。
接着,她也关了阅读灯,整个屋子一片漆黑,没想到在这繁华地区,居然也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刻,完全听不见落地窗外的声音。旁边躺着一个会喘气的男人,她也丝毫不惊慌,先不论她跟冯成则究竟是怎么开始的,至少现在他对她半点心思都没有,她愉悦地拉起薄毯盖上,酝酿睡意。
她的没心没肺此刻尽显无疑。
就是在睡前还是小小地思念了一会儿冯昱。她不是故意要拉踩,同是有钱的男人,冯昱确实比他大哥要体贴很多。
哎。
还是别想太久,她跟冯昱分手的原因还没弄明白呢,要是他伤害过她,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想念他,那岂不是浪费感情?
也许是真的太累了,没一会儿她就进入了梦乡。
听到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冯成则抬起手烦躁地搭在眼睛上,他身体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跟一个女人睡一张床上,即便他刻意地想忽视,她的气息还是严密地将他笼罩,无孔不入。
其实也根本没必要在意家里这两个阿姨会不会发现端倪。
跟谁签的合同,从谁手里拿工资,她们心知肚明。只是雇佣关系罢了,又不是他冯家的长辈亲戚,但凡聪明谨慎一点,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完全可以去客厅睡沙发,或者干脆去公司附近的酒店开个套房。
合理的理由总会有。
不过他这念头才起,又被死死按住。虽然他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跟季清羽结婚,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相信自己的选择跟判断,他虽然不那么在乎会跟谁结婚,但也不相信自己会“不得已”“身不由己”地迈入一段婚姻,没有人可以勉强他,他也绝不会质疑“冯成则”的任何决定。
他一定是心甘情愿的。
这几年来,他跟季清羽是有名有实的夫妻,他们还有个女儿。
“维持现在的生活不变”,指的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变。
所有。
冯成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下来要做的事,桩桩件件以轻重缓急排列。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也缓慢入梦。
季清羽睡觉就喜欢动来动去。她踢掉的薄毯掉落在地上,半夜身体发凉,下意识地要往温暖的地方挪,她钻入了旁边的薄被中,又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贴着。
冯成则感受到光滑肌肤蹭上来的舒服触感,想抓住、抱住,迷迷糊糊大手一揽,搂住了季清羽的腰,强势地带进怀中,不准她退开,而她也柔顺地依偎着他,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腿也压着他,如藤蔓一般缠着。
两人都睡得很香。
季清羽虽然独占飞机上的大床,可她辗转反侧,没踏实睡几个小时,冯成则就更别提了,他合眼没超过三个小时。此时此刻,床垫是舒服的,室内恒温恒湿,遮光窗帘连一丝缝隙都不留,自然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
恨不得睡个天昏地暗。
还是敲门声吵醒了他们,一声接着一声,在这样的清晨扰人清梦,季清羽烦躁地皱了皱眉头,蜷起手指,抓了抓,指腹下是柔软的真丝面料,以及有些坚实的肌肉。
这是什么?
她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冯成则的惺忪睡眼。
“……”
“……”
四目相对。
季清羽已经没了力气尖叫,她嘴角抽了抽,迅速将自己在他胸上作乱的手收回,往后撤退,而他的意识也回笼,果断抽出被她压麻的手臂。两人面上都很平静——不得不平静,她也好,他也罢,都是成年人,深知这时候情绪外露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尴尬更糟糕。
只有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才能安然无恙,才能粉饰太平。
“要死了要死了。”季清羽在心里哀嚎。她当然知道自己睡品不太好,大学时还好,毕竟床铺就那么大,又有护栏,可以限制她发挥,一旦她回了自己家那张床,睡觉前好好的,醒来后滚到了床尾。
肯定是她半夜滚到了冯成则身边,拼命往他怀里挤。
冯成则坐直身体,他的姿势有些怪异,很刻意地弯着腰不说,还曲起腿来,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沉闷而凝重。
他想,多半是这具身体的习惯在作祟,晚上将她捞过来困在怀里。
一时之间,他感到头疼。
想跟她道个歉,话到嘴边又只能咽回去。
微弱但持续不断的敲门声传来,季清羽掀开被子,下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快步来到门口,开了门,换好园服扎着漂亮双丸子头的冯嘉沅跟泥鳅似的钻了进来,声音清脆昂扬:“妈妈,早上好!”
季清羽有气无力地抱了抱她:“宝贝,早上好……”
冯嘉沅每天七点钟准时被刘姐叫醒,换衣服、洗漱、扎头发后,会简单地在家里吃点早餐。有时候季清羽或者冯成则起得早,除了陪她吃早餐以外,还会开车送她去上学。
不过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只要都在家的日子,她一定要给爸爸妈妈说早安。
这件事谁找倔强girl商量谈判都不管用。除非她这天不用上学。
冯嘉沅又哒哒哒地跑到床边,撅着屁股,小胖手托着脸蛋,靠着床沿边,眼睛亮晶晶地冲着冯成则喊:“爸爸,早上好哦!”
说着她张开手臂,要爱的抱抱。
冯成则没下床,只能犹豫着倾身抱了她一下,刚睡醒的他,声线低沉中带了些沙哑慵懒,“早上好。”
把爸爸妈妈吵醒后、又道了早安的冯嘉沅心满意足,一溜烟跑了。
撩完就跑,跑得比兔子都快,留下老父亲和老母亲沉默无言。
而季清羽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五年后的她跟沅宝的微信聊天背景是那样写满了小字的一张图——
【亲生的!莫生气!】
【谁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是我!】
【我不是在带娃,我是在带发修行】
第012章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季清羽跟冯成则也重新恢复镇定。无论心里怎样抓狂怎样嚎叫,至少面上不会显露出一丝真实情绪来,他们也没有再试图进行交流,季清羽很默契地将洗漱优先权让给了他,她绷着一张脸进了衣帽间挑选衣服,势必跟他错峰使用浴室。
他心领神会。
不再耽误一分一秒,掀开被子,直挺挺地走进浴室,关上了门——即便这道透明玻璃门形同虚设,这也是他的底线。
从抽屉里找到他常用的剃须水,整套洗漱流程下来,他也只用了十来分钟。昨天晚上他睡得很好,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饱”过。
他并不贪睡,即便是课业繁重的学生时代,一天睡五个多小时他也精神抖擞。回国后接手集团,每天睁眼醒来就有一大堆公务等着他处理,一年有一大半都在倒时差中度过,虽然也不觉得身体有多疲倦、精力也算旺盛,但人在睡好睡饱之后,的确神清气爽许多。
冯成则从浴室出来时,低头看了眼。
确定没有糟糕窘迫的情况后,他来了衣帽间门口,抬手,敲了敲墙壁,算是提醒。
季清羽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裙子,露出纤瘦的肩背以及修长的白皙脖颈……她也很想试试双丸子头,但想到自己现在二十七岁的年纪,悻悻放下梳子,老实地从饰品柜里拿了个珍珠发夹,将头发随意挽着。
两人擦肩而过,她走出,他迈入。
他眼睛都没往她脸上瞟一眼。
…
饭桌上摆着孙姐一大清早起来做好的早餐。
季清羽入座后,看着杯子中油脂丰富的咖啡,一手托腮,有些难受。她的口味变化有这么大吗?以前即便是美式,她也只会在考试周捏着鼻子买一杯提提神,现在怎么会喜欢比美式还要苦的意式?
她不禁抬头看向坐在对面悠闲喝咖啡的冯成则,鼓起勇气喝了一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冯成则余光瞥见她这模样,淡淡说道:“在家里不用太小心。”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都没必要迁就彼此的口味。
他也不想再往咖啡里加糖加奶。
“……”季清羽果断将杯子推到一边,用叉子戳了块蜜瓜清口。
“我马上要去公司。”冯成则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壳,“你呢,今天打算做什么?”
从飞机上醒来,他们就没分开过,所以,他认为很有必要问清楚,以免她去做奇怪的事。
季清羽想了想,即便孙姐正在厨房里忙活着,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我想找我爸妈。”
经历惊悚事件,她当然要从她信赖的人那里获取一些安全感。
本来这些人中也该有冯昱的。
成年后,她已经习惯了对父母报喜不报忧,所以,遇上很让她不安的事情,她后来都是第一时间找冯昱。几次她都将他的号码输进去,就在要拨出时,又被她删掉。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跟冯昱已经分手,可毕竟这五年对她而言是一片空白,在她的心里,冯昱其实还是坐在男朋友的位置上,一时半会很难扭转过来,只能像冯成则说的那样,慢慢习惯。
“好。”冯成则平静地颔首。
他看她吃东西,嘴里鼓鼓的,沉吟道:“你跟你的爸妈无话不谈?”
季清羽懂了,爸总这是在点她呢。
他们在同一艘船上,她蹦跶一下,他也会颠簸,“冯总,你放心,这种事如果我说出来,我爸妈不仅不会相信,他们还会很紧张地带我去医院看脑科神经科。”
说到这,她不忘利落地表决心:“我肯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可能是孙姐今天做的咖啡很让冯成则满意,他悠闲地抬眼,声音平缓:“有什么你处理不了的事,可以找我。”
季清羽还想说点什么,孙姐从厨房出来。
她只好闭嘴收声。
冯成则吃完早餐,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后,起身,往门口走去,扫了季清羽一眼,示意她跟上来。
两人穿过走廊,在玄关处站定。今天天气很好,落地窗外,蓝天白云。
“刚才有话要跟我说?”冯成则一边问,一边看向走廊至客厅的延伸处。只要孙姐靠近,他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虽然他认为在自家还需要防备一个家政阿姨这十分荒唐、可笑,但见季清羽小心谨慎的态度,他想,这起码不是一件坏事,胆小些,总比横冲直撞要好得多。
季清羽微愣。
礼尚往来,在他说了那样一句话后,她本来也想意思意思关心一下。
被打断了,这会儿情景已经变换,过了“互相客气”的时效。
冯成则看她刚才一脸欲言又止,思忖数秒,懂了,“稍等。”
说完后,他抬腿往里走去,昨晚他在书房抽屉看到钱包,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些现金,没看到他常用的主卡,可能放公司或者保险柜了,副卡还是在的,他没犹豫,抽出,再回到玄关处时,将这张卡递给了她,“你不乐意去更改密码的话,可以用这张卡。”
她名下肯定也有不少资产,但她可能忘了支付密码。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把副卡给她用就行了。
季清羽突然被塞了一张卡,怔住,“……谢谢。”
等她回过神来时,工作狂冯成则已经匆匆乘坐电梯出门了
䧇璍。偌大的玄关处只有她晕乎乎地站着,任谁被塞了一张不知道额度多少的卡都会懵的。
事关民生大事,她在拿到手机后就立刻试了微信支付宝能不能正常使用。
从有了人生中第一张银行卡到现在,所有的支付密码一直都是那六个数字,从来都没变过。
随随便便统计她目前所知道的余额,她都想原地旋转跳跃了!
本来以为现在的她该对金钱攻势心如止水,可没想到还是被这张卡撩了一把。心情大好的她也不愿意在家里消磨时间,地库里肯定有她的车,在相册里也翻到过,不过,二十七岁的她可能是老司机,但二十二岁的她拿了驾照后就没摸过方向盘,所以,就算她现在有车,她也不敢开。
富婆惜命一点也很正常吧?
思及此,她戴上墨镜,拿着包出门了,选择了非常接地气的方式——打车。
目的地是一家名叫“云淡水清”的汤泉,现代社会,拿到了一个人的手机,就等于是窥探到她/他的生活,如果她没猜错,她爸妈现在就在这家高端的汤泉上班,只是她还不清楚,这是她爸妈跟人合伙开的呢,还是冯家名下的产业。
云淡水清虽然不在市中心,但地点也不偏,就在地铁站附近,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开车过来也就半个小时左右。
门廊的服务生显然对她也熟,见她来了,连忙迎了上来,态度恭敬。
这个汤泉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在这寸土寸金的景城,独占一隅。她来的时候在网上搜了一下,口碑不错,除了按摩spa、足疗汗蒸以外,还有很多人特意去打卡的自助餐以及温泉浴,很多上班族在节假日时都会在这里休息一整天放松疲倦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