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祁凛带着势必要动手的决心,一路追赶,小凛王是个练家子的,他们三人只有石汐逃跑速度快些,还多挣扎了半分钟,但最后还是逃不过被脸上打叉的命运。
四人都跑累了、玩累了,纷纷趴倒在椅子上,地板上、卧床边。
石汐低声喘着气,忽然说“要是元沄在就好了,可以镇压住他。”
谢启和陈秋纷纷表示赞同。
宗政祁凛闻言,抬眼看向长芸那张空空的床位,眼底多了几分复杂。
少了那个人的存在他忽然有些不习惯。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她去哪了?他这么想。
…
此时,在微生泠的寝室中,宗政长芸取下白玉发冠,青丝披散于肩,尽管微生泠知道她的女儿身,但她暂时没有摘下易容面具的想法。
在微生泠的寝室是单人间的,不算大亦不算小,房间里的每一处都整理得井然有序,环境干净整洁,仿佛纤尘不染,料想微生泠有每日清扫房间的习惯。
长芸这般想着,却注意到了书桌上点着的油灯。
在古代,因为蜡的制作工艺繁复,蜡烛是比较珍贵的,但鹿白书院属最高学府,规格较高,院中许多地方都点上了白蜡或黄蜡,但在微生泠的寝室,她只见有两处油灯,并未见蜡烛的身影。
油灯比蜡烛便宜,常用的灯油材料有芝麻油和桐油两种。芝麻油,燃烧时无味且少烟,非常洁净。桐油,即油桐树果榨的油,燃烧时产生的黑烟较多,容易把室内物品熏黑。
而长芸看得出,微生泠用的是用芝麻油燃烧的油灯,且油灯的储油区外层有个空心夹层,夹层上方的小口注入了冷水,从而给灯油降温,以减缓灯油的消耗速度。
这是一个常见且巧妙的省油办法,长芸只在用不起蜡烛的阡陌民间见过。
微生泠从外面走来,收了伞,看见长芸穿着单衣坐在她床上看着一个方向出了神,微笑说:“元沄在看什么?天冷夜凉,早些休息,莫着凉了。”
“没什么,在等你睡觉呢。”长芸回过神来,神情恢复如常。
微生泠的寝室只有一张床,两个女孩一起睡倒也没什么。
“不用等我的。”微生泠温声说,她轻轻地灭了灯,脱掉外套就上床。
微生泠不仅平日端庄有礼、房间干净井然,连睡觉都是正躺而睡,两手相叠落于腹前的。
长芸躺在她身边,忽然又想起了那盏油灯。
鹿白书院虽说不允许学生展露身份,但想进鹿白书院,本身就有很高的门第门槛,在大多数人都用蜡烛,而微生泠却只用油灯的现象下,长芸有些好奇微生泠知悭识俭的原因,并进一步想了解她的过往。
于是她说:“微生。”
“嗯?”
“我留意了你桌上的油灯,你曾在农村住过吗?”宗政长芸选择换一种法子问。
第29章 敞开心扉
微生泠略感惊讶,偏头看了看她。
但是她没有丝毫羞愧之意,反而很坦然地说:“没想到元沄观察东西如此细致入微。我小时候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农村居住过,或许你会有所疑惑,但我这个故事有点长,你愿意听吗?”
长芸的声音有些沙哑:“嗯,你说,我正想听。”
微生泠笑了,她看着眼前的玉桂轻纱床帘子,回忆慢慢涌现,她将她的过去娓娓道来:“
我啊,小时候家里穷,晚上想读书又点不起灯,我就经常捧着书到邻居家的屋外蹲着,借他家的灯光来读书。
看书是我唯一的乐趣,于是我常常向别人借书,在归还之前把书完整的抄下来,以便有了自己的“书”,可以日日翻看。
十七岁那年,我也想过自己或许能通过科举考试改变命运,但是妹妹的一场大病,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她的病治了两年仍不见好,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上有父母要赡养,下有妹妹要办葬礼买棺材,没钱办葬礼更没钱参加科举考试的我也曾向现实低头,准备让媒婆说亲,想着找户好人家嫁了来解决现有的困状。
但有一天,我在路边碰到了一个姑娘和她的三两丫鬟被劫匪骚扰,我急中生智,将自己伪装成衙门的官,严肃地说了些适宜的话,劫匪们对我的身份有所忌惮,也就逃走了。
那姑娘得救后很感谢我,亦告诉了我原委,我才知道她是从京城来这儿探亲的,到了这里既听不懂当地方言又人生地不熟才迷了路,还被劫匪盯上。
姑娘迷路了,我便带她回到她亲戚家的府邸。她把被救的事告诉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对我亦是感激,他知道了我目前的困境后,赠给了我一袋银子。
我却觉得救人是应该的,这钱不能收下。那姑娘万般无奈,最终松口说这钱我得拿着,若觉得不心安,就做她两个月的贴身丫鬟吧。不知为何,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下了,我答应了她的提议。
于是这般,我用一部分钱安置了妹妹的尸身,剩下的钱交给了父亲和母亲,自己则随那姑娘探完亲回京了。
姑娘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有一天,她哭着和我说不想去上学,但她的父母逼着要她去读书。
我正想怎么劝慰她,她陡然看着我说平日见我爱读书,加上我与她年龄相仿,想要与我互调身份,她去表姐家避避风,我来替她去上学。我欲想拒绝,但在她的千百次恳求下,我……终是答应了。
就这样,机缘巧合之下,我拿着不属于我的入学批准书,来到了鹿白书院,真正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学术的殿堂”。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终是被姑娘家里的人发现了,她的母亲来到书院里闹,书院亦知道了此事。
我本是要被开除的,顶着不属于我的身份,在鹿白书院学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然很知足。却不曾想,老先生惜才,为了给我继续上学的机会,特地收我为弟子。
我很感谢那位姑娘、那姑娘的父亲以及院长,因为他们,我很幸运地走到了今日。
你可能会疑惑书院的学生每月都可以到日务处领蜡烛,但我为何只用灯油。可能是因为我习惯了吧,觉得蜡烛珍稀,用多了会显得铺张浪费,平日节俭些亦是一种美德。”
宗政长芸仔仔细细听着,好似能看见微生泠借光读书时的认真与刻苦,失去妹妹时的丧气与悲伤,勇敢救人时的机智与坚毅。
这个零起点的女子,要耗费多少力气才能触及她理想的天地,又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成就了如今站在人前,陌上如玉、万事从容的自己。
长芸深邃的双眸多了几分明净,她放轻了声音,说:“像微生这般的人我亦是第一次遇见。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但不论如何,结果是好的。你说你曾有科举的愿望,将来呢,会去实现它吗?”
黑暗中,长芸看不清微生泠的表情,却看见了一两滴水光在隐隐闪烁,随后,她听到了她温柔而坚定的回答:
“会的,我会的。”
…
…
中午时分,天空中的太阳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高悬在蔚蓝的天幕上。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撒布大地,带来一片温暖的光明。万物在这灿烂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远处的山峦在阳光的照耀下,轮廓分明,更显壮丽。
宗政长芸在自制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手里拿着一本院长推荐看的书。
宗政祁凛则在一旁吃面,蒜蓉混合辣油的浓郁香味弥漫整个宿舍。
“你要吃就滚出去吃,别落得这里一股味道。”长芸的声音懒懒的,却带着不容置辩的语气。
宗政祁凛勾了勾唇,还将碗递过来了些,有几分故意的说:“味道还行,你要尝吗?”
还没等长芸说话,门外突然有一道人影风一般的速度闯入并扑到她的怀里。
长芸也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书从掌边滑落,又因为没坐稳,后脑勺磕碰到躺椅板上,撞得有些疼,她顿时发怒,把来人踹到脚下。
“公子~”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那脚边的人抬起脸来,一双深蓝的含笑眼无笑,覆着一层莹莹薄雾,秀眉微蹙,朱唇轻颤,透出万般伤心与委屈,他正穿着枫红宽袖裙裾跪在她跟前。
原来是一身女装打扮的卫澜姬。
“你怎么来了?”长芸扶额。
“妾身想念公子,便来了。”卫澜姬说。
他知道长芸在书院里女扮男装,所以自己也故意穿了一身女袍,在他本身就美得雄雌莫辨的脸上稍微打了些腮粉,便以学生家属探望学生的理由进了书院。
卫澜姬的身后跟着他的仆从,他从仆从手上接过精美的红棕木食盒,打开是各色精致的糕点,糕点色香味俱全,有粉色的樱花形桃酥、黄色的杏叶形鱼饺、朱色的红枫形软糕等等。
卫澜姬在长芸耳边轻声说:“这是臣妾命宫中尚食新做的,殿下快尝尝。”
宗政祁凛看见他们两人耳鬓厮磨的亲密模样,脸色很不好看。
第30章 浓郁的火药味
糕点的款式新颖,小巧玲珑,很是讨喜。长芸眼睛亮了亮,捻起一块青绿色的吃,眼眸满意的弯了弯。
吃完一个后就没有再吃了,她伸手往地上一捞,又把书拿回手上。
卫澜姬看得出来她是爱吃的,但却从不多吃。他心中低叹,复又拿起紫色的一个递到她唇边,说“公子再尝尝这个,妾身自觉味道最好,是百果芋香味的。”
糕点既送到了嘴边,长芸听取他意见,咬了一半,觉得味道还不错,又把剩下半边吃入腹中。
宗政祁凛的神情阴郁:“元沄,这就是你的侧室?”
长芸还没回答,卫澜姬就回过头来睨他一眼,带着几分挑衅地说:“是又怎样。”
谁问他了?宗政祁凛更不爽了。
“公子还未用午餐吧,妾身去准备,公子想吃什么?”卫澜姬一声声公子的唤,倒是顺口得很。
长芸在书院其实对充腹之物无甚要求,但见卫澜姬今日表现欲有些强,索性说道:“我想吃——你。”
卫澜姬先是一怔,转而媚态横生的一笑,笑声如银铃般动听,他说:“殿下就爱拿妾身开玩笑,不过……妾身真想把话当真了。”
他一只手握起长芸的纤纤玉指,另一只手正准备轻褪罗裳。
宗政祁凛忍无可忍,走过来用力摁住了卫澜姬不安分的手,他朝着卫澜姬竖眉冷对,说话的语气加重:“本王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像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
卫澜姬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看,两人彼此仇视的眼睛似要撞出火花来。
卫澜姬内心os: 宗政祁凛算是老几,敢说他的不是。数日不见,他都和殿下同寝而居了,是不是再过几日他就爬上殿下的床了?真是居心叵测呐。
宗政祁凛内心os: 要说元沄的妾是那些正门的大家闺秀,他认了。但这人就是个妖艳贱货,只会卖弄姿色、不择手段地蛊惑人心,以便得到他想要的。这种妾绝对留不得!
面对两人的“刀锋相见”,宗政长芸选择无视他们的争执,起身换个地方坐。
中午卫澜姬命人给长芸备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长芸在桌前坐下,卫澜姬俯身帮她备置碗筷。
宗政祁凛也故意坐了下来。
卫澜姬挑眉,出言咄咄逼人:“某人喜欢不请自来,脸皮实在厚比城墙。”
宗政祁凛:“这是我的寝室,归根到底,你是客我是主,我爱坐哪就坐哪,哪轮得到你一外人在这阴阳怪气?”
“说我阴阳怪气?呵,你这叫花子也配上桌吗?连点菜都吃不起,可别蹭脏了这椅子。”卫澜姬万般嫌弃的说。
眼看着宗政祁凛还要回战,长芸狠摔筷子,冷声说:“都给我闭嘴!”
筷子落地,力气之重,将地板都撞出了凹陷。
两人被唬住了,顿时消了音,长芸这才耳根子清静,拿了双新筷子继续吃饭。
卫澜姬怕惹她生气,不敢作声,只给她夹了一片鲜甜的梅花肉,长芸吃过,只觉口感软嫩,胃口渐舒。
宗政祁凛也给她勺了一羹罗宋豆腐,长芸心里不喜,却懒于言露。卫澜姬在心里冷笑,宗政祁凛勺的是殿下素日不爱吃的。
午饭吃完后,在饭桌上,卫澜姬还不嫌事大般说着:“殿下,妾身怕你夜深无人照顾,妾身想陪殿下在这儿住下。”
长芸唇角有些抽搐,她夜深需要人照顾吗。
宗政祁凛拳头上的青筋都突起了,他很久没有这般生气过:“真不要脸!”
长芸镇静地拿起纸巾擦擦嘴巴。
看着他俩之间的火药味,觉得卫澜姬若要在这里住下,宗政祁凛非得把屋顶掀了不可。
她的手搭上小凛王的肩膀,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留他下来的,你还小,未娶妻妾,作为室友,我不该带坏你。”
宗政祁凛一噎,正想辩驳。长芸便抓住卫澜姬的手臂,拉他出去了。
长芸把他带到屋外便放开了手,邪意凛然的双眸细细一挑,语气低沉:“你现在见我也见过了,玩闹也闹过了,我派楚丹送你回去罢。”
卫澜姬了然,今日他来除了给殿下送吃的之外,就是在和宗政祁凛叫板。扰了殿下的清静,殿下定然会生他的气。
卫澜姬扯扯长芸的衣袖以表示弱,他说:“不要,殿下,臣妾今日找你还有一事。”
长芸一侧的眉峰挑高,示意他继续讲。
“不日后便是圣上的生辰了,臣妾想陪殿下逛市集,殿下可看看有什么可送的,以作圣上的生辰礼。”卫澜姬眨了眨眼,浓而纤长的睫毛像翅膀一般扇动,勾起的唇角弧形恰到好处,多了几分灵动明丽。
他若不说,长芸都快忘了。父皇卧病榻已有一段时日,这次的生辰宴对病情稍好了些的父皇而言,应当是很重要的。
她也还没准备礼物,不妨接受卫澜姬的建议,到市集里逛上一逛。
于是宗政长芸点点头,应允了。
卫澜姬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
今日的街市热闹非凡。
长芸和卫澜姬还未下马车就听到车外一片烟火喧哗。
他们走下车去,一路看见。
有的院子门前摆上时令瓜果,朝天拜祭。
树上挂满了写字祈愿求好姻缘的红纸条。
桥头栏杆上扎着五色彩线制成的花装饰。
一派热闹而有风俗情味的景象感染了长芸,她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卫澜面容璀然,道:“今天是七夕节。”
长芸看见家家户户的铺子摆出来买卖的东西——有花灯、宫灯、花果、插花、刺绣、糖艺以及文房四宝,多式多样、数不胜数。倒也颇为有趣。
忽然一个小童脆嫩的声音朝他们吆喝着:“公子小姐,买一对同心锁吧,心心相印,永结同心。”
卫澜姬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桌上的各色同心锁,其中有一对是青铜色的,底面是藤蔓印花纹,上边活灵活现地雕刻着鸳鸯和雎鸠,纹路细腻,形状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