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长芸不接话了。
宗政玺一步步走下台阶,接着说:“正如朕在朝堂上所说的一般,盛启国不安分许多年了,历年来与我国有着大大小小的纷争,云国与芸神国相邻,云国一旦被攻陷,芸神国就会被陆国和盛启国有机可乘。所以这次,我们需要帮助云国。”
宗政长芸垂眸,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宗政玺走到她跟前,扶她起来,语峰一转,放缓声音道:“传言那个苏玉堇风华绝代,学富五车、善良温润、气质非凡。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如玉君子,受云国百姓爱戴得很。朕已经替你考虑过了,你们二人年龄相仿、身份相当、性格互补,定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听得宗政长芸的脸一抽一抽的。她还是第一次见父皇夸一个人能把他的全身上下都夸个遍的,连“性格互补”都说出来了,此话假得不能再假。
“况且父皇虽看着还年轻,实则年数已大,朕也想早些看到自家太女成婚大喜的日子啊。”宗政玺将宗政长芸的双手握于他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仰头看着窗外,状似感慨万分。
行,又开始打感情牌了……
宗政长芸一时无言以对。
“元沄呐,父皇因国事操劳近日又开始掉白发了,咱们的元沄如此懂事,定也不想让父皇为难的。”
“元沄”是宗政长芸的小名。自从及笄后基本很少再听到了。
宗政长芸瞥见宗政玺发上的白发,沉默半晌,在心里头挣扎过千百遍,终是松了口:“知道了,父皇……我同意这门婚事便罢。”
宗政玺的眼睛蓦然亮了亮,拍着她的手,连说了三声好。
就等她这一声答应,他立即召了殿外的钦天监监正过来,问了个良辰吉时,就把成婚的日子当着长芸的面以雷风速行之势定下了。
感情这钦天监监正一直在御书房外等候着。
宗政长芸黑线: 这事现在孤能反悔吗……
…
…
夜幕降临,天空换上了黑色的幕布。在这月明星稀的疏朗夜晚,月光洒满大地,将周围的一切染成银白色,森冷的东宫愈显静谧。
“殿下,我回来啦。”楚丹披着月色笑盈盈的向殿内走来。
楚丹,和萧月一样是宗政长芸的贴身侍女,受薛贵妃指派,从小跟着长芸一起长大,是长芸的得力助手。
前日,宗政长芸派了她去搜罗关于云国二皇子的信息资料。
前些年宗政长芸在各地方都留下了眼线,组织了一张大型情报网,此情报网发挥着监听监视的作用,目的是收集她所需要的消息。
楚丹将情报处所监视到的苏玉堇的行径都在本子里一一记录了下来。
宗政长芸摊开本子,漫不经心的翻阅着。
“人已经到泸城了么?”长芸蹙眉。
“对,按如今的速度,再过两日就会抵达皇城。”楚丹说。
“持续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有异样,立即转达。”长芸将本子合上。
楚丹点点头:“好。”
她还递给了她一卷帛画,说是苏玉堇的画像。长芸挑眉,将其拿于手上,展开。
画中男子,身穿青衫,腰悬玉带。秀眉柔韧如柳,凤眼明亮如星,嘴角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神色平和,气质儒雅。
看到人像的那一刻,宗政长芸心中一激,手一抖,画像竟掉到了地上。
她神情复杂,脸色很不好看。
原因无他,只因这苏玉堇长得与曾背叛过她的一位故人很像。
“你早知此事,对吗?”宗政长芸在看到那幅画像之后,心中似乎有一团无名火在灼烧。
“我也是今日拿到画像才知道。”楚丹两侧的脸蛋气鼓鼓的,一脸委屈。“不过这苏玉堇只是恰好长得和那人有几分相像,他是货真价实的云国二皇子,这点是做不了假的。”
宗政长芸在袖子下的拳头握了握,沉声说:“我知道…”
“殿下,你若是不想娶,我可以趁他还在路上,先动手。”楚丹两指一划,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宗政长芸摇摇头。若他死了,众人必先怀疑到她的头上来,到时候不论是在云王还是父皇那,都不好交差。
她将画像从地上捡起,转手就丢进了炉火堆,熊熊烈火将帛画瞬间烧成灰烬。
“通知东宫卫队所有人现在立即马上到殿前加训。”宗政长芸轻轻弹去衣袖上的灰尘。
完了,殿下一旦心情不好,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楚丹吸吸鼻子,替东宫卫队的兄弟姐妹们感到同情。
…
不一会儿,太女殿前集结了乌泱泱一大片的东宫卫队,若是细数,整整有四万余人。
这是史上规模最大的东宫卫队,本来按芸神律令,东宫卫队的规格仅有五千人左右,但玺芸帝知道太女平日没有什么喜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操兵练武,为了不让她常往外头的军营里跑,竟允许她在东宫养兵,经过太女几年的整治与培养,太女卫队早已从数千人发展成数万人的庞大队伍。
在外人看来这支史无前例的精锐卫队是个危险的存在,若太女哪一天要造反,这东宫卫队与宫中的禁卫军硬杠上也是有可能的。殊不知在玺芸帝眼里,他不仅信得过太女,而且看重太女的治军之能,甚至觉得假以时日,太女能够重振芸神国的军事力量,在这风云诡谲的大国丛林,为芸神国立下不世功勋。
晚风猎猎吹拂,卷起长芸的衣袍一角,她下了命令,让东宫卫队里的三千精英到武斗场陪她打,其余人在各队长的带领下另行训练。
三千将士像他们每次上战场般,以十万分的精神状态迎接他们的每场训练。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陆续而上,围攻太女的阵法百变无穷、几乎无懈可击,但最终太女都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快速找到突破口,或巧击或猛攻的将他们打下败阵。
前一批败下的士兵退至一边,后一批士兵又蜂拥而至。
宗政长芸墨袍翻飞,一个旋身又落回武斗场的正中央,继续迎接战斗。
太女有想宣泄情绪时候,就是这样魔鬼式训练自己的部下的。
高度的集中力、高耗能的破阵打法能让她最终精疲力尽,将生气、烦闷等情绪统统消磨……
第4章 殿下竟也有害怕的事……
第二日早朝,两国联姻的婚约算是正式定下来了,听说圣上与云王书信往来,交谈甚欢,想必未来的合作还能长久。
退朝后,宗政长芸捏着红玉扳指打算转身离殿,几个人往她身前一站,挡住了她的路。
宗政长芸抬头,映入眼帘的第一张脸便是她的皇兄,芸神国二皇子宗政珉。
玺芸帝膝下有八个孩子,五个皇子,三个皇女。
其中,二皇子宗政珉为人温厚老实、处事低调,是禄昭仪的独子,此刻他正向她抱拳,笑容可蔼:“恭喜皇妹,要大婚了。”
三皇女宗政与笙,性情温婉、贤淑贞静,此时也给她道喜:“没想到时间过的如此之快,一转眼长芸都长大了,要成亲了。”
当着他们的面,宗政长芸也没说自己不想要所谓的太女夫,只唇边扯出一点弧度,显得没那么沉重。
“若云国此举是别有用心,这云国二皇子就是个定时炸弹啊。”一道刺耳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宗政长芸在心里冷呵,抬眼瞥过去。
方才说话的不速之客除了五皇子宗政衡还能是谁。
宗政衡满脸不屑的回看她,轻蔑得好似他才是皇太子一般。
为了回击,长芸顺势而言:“是么,若他真是个定时炸弹可怎么办?
要不孤现在就到父皇那边申请,将这苏玉堇推给你算了,想必父皇就算是难为你,也不想委屈孤的。”
她薄唇微勾,双瞳凌厉。
“你什么意思!”宗政衡眼冒火星,面露狠色,竟作势要与她干架。
宗政长芸微抬下颚,冷冷睥着,仿佛在说若要打架,她定奉陪。
“够了。”站在一旁的芸神国大皇子宗政宇终于发话了,他握住了宗政衡的右臂,阻止他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皇妹,五皇弟还小,并不懂事,你莫要见怪。”宗政宇朝她躬身作礼。宗政长芸扯扯嘴角说无碍。
他眼神微转,稍摆出了兄长的架势,语重心长的说:“只是那云国二皇子,毕竟是个外姓外族之人,夫子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皇妹可稍加提防。”
宗政长芸看着宗政宇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到破绽的神情,她眯了眯眼。
不,孤更愿意相信有什么样的狗就会有什么样的主人。
有的人不过是觉得她的太女之位因这联姻之盟坐得更稳了,明面上或祝贺或劝慰,背地里实则虎视眈眈、暗生妒嫉。
这样的人在深水猛兽的宫里还少吗?
…
…
“咣!!!”
伴随着一声喧天的锣鼓声,宗政长芸从床上惊起。
楚丹放下手中的锣鼓,直直扑向她,两眼汪汪,大喊着:“殿下!你终于醒来了。”
萧月扶额,无奈的说:“楚丹,你吓着殿下了。”
宗政长芸黑羽般的眼睫扑闪了一下,用她刚醒的如齿轮般沉重的脑袋机械地运转了会,恍惚间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就说殿下昨晚别喝那么多酒嘛,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能忘?!”楚丹拽着她手臂,晃了又晃。
宗政长芸看着楚丹半分不假的神情,想起两国联姻的事,又想起那个云二皇子,只觉得心口处一阵郁气无处安放。
最终她冷冷地说: “收拾好东西,我要出宫一趟。”
便下了床,快速套了件外裳,穿上鞋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出门的样子。
“殿下,你想逃婚?”萧月开始不淡定了。
“是,赶快帮忙。”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宗政长芸就已经商量好了对策。
这联姻之人,也不一定非她不可,不是吗。
萧月和楚丹神色有些犹豫。她们都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严重的…
长芸怎会不知她们的心中所想,只是很多原因现在的她不方便说。
故她在心里轻叹,发誓后果如何她自己一律承担,便决心要走。
谁知长芸刚走两步,楚丹便拉住了她的手。
长芸心下一沉,不希望连身边最亲近的侍女都要阻拦。
谁知楚丹只是拉住她的手,把一个包裹塞给她。楚丹吸吸鼻子,说:“殿下,包裹里有令牌和盘缠,出宫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长芸低讶地回看她们,连萧月都对她浅浅一笑,轻推她一把,说:“殿下,路上小心。”
无论殿下想做什么,她们都是无条件信任且服从的。
长芸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拿着包裹,翻窗出去了。
…
东宫寝殿的东边是太女妃嫔的住所,西边是一道宫墙,越过那道宫墙便是到了外殿,想不动声色的出宫就得往西边走。
长芸的轻功很好,再高的宫墙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她身形一闪,便如同燕子般轻盈的翻跃过宫墙。
待她打算继续往前走,突然有一道声音将她喝住了。
“站住。”
等分辨出了这声音,宗政长芸的身板有片刻的僵硬。
她侧首看去,一个褐衣老人正端坐于殿中央,举着羊脂白玉壶,在不急不缓的泡茶。
“呵呵,先生你怎么在这?”宗政长芸将包袱往身后藏了藏,痞气一笑却眸光虚闪。
这位褐衣老人叫严於,是太女自小的少师。
太女少师、太女少傅、太女少保,简称“三少”,“师”是传授其知识的,“傅”是监督其行动的,“保”是照管其身体的,即分别是负责皇储智育、德育、体育的人。
原来长芸也是有少傅和少保的,但自从长芸第n次有话直说,将少傅气死,与少保battle,让少保颜面扫地后,玺芸帝就再没给她安排少傅和少保了。
此严於在京城一贯以严师出高徒着称。脾性顽劣如长芸,也有对他心生畏敬的时候。
“殿下今日大喜,不在殿中处理各项事宜,怎么还拿着包袱随处乱走?”严於说话单刀直入,似乎并不给她回旋的机会。
“孤若是说自己是来赏花的,先生信吗?这一株海棠树生得甚好,孤是沿着香气才寻到了这儿。”宗政长芸目光流转,最终停在了身旁的一树海棠花上,昂首仰看着,状似真的在赏花。
严於这才抬眼皮,看了看这生长茂盛得落了一地海棠的花树,说:“那便摘几片花瓣来泡茶罢。”
用海棠花瓣来泡茶?倒是闻所未闻。
宗政长芸将包裹收到树后,硬着头皮从树上摘了朵花下来,走过去递给少师。
“殿下请坐。”严於接过,沉声说着。
宗政长芸不敢反抗,就隔着方形的茶艺桌坐下。
严於摘下三两片花瓣,合着适量的茶叶,一并投入茶器中:
“臣听闻云二皇子的真容与南宫家那位公子有几分相像,殿下莫不是因此事便生了逃婚之意?”
严於猝不及防的一番话令宗政长芸陡然捏紧了关节。
第5章 云二皇子
“殿下这般前不看因,后不记果的在婚礼当天逃离皇宫,这会让你父皇如何作想,令云二皇子如何难堪?”严於将沸水沿壶边冲入,待壶满,茶沫浮起之时,用壶盖沿着壶边绕一圈,轻轻刮去茶沫。
“若殿下执迷不悟,执拗要离开,便是臣的罪过。为师十载也没能教导好殿下,是臣之无能。臣只好褪去官服,告老还乡。
若殿下迷途知返,现在便回殿里去,继续走该走的路,臣定倍感欣慰,觉得殿下终是长大了,臣亦没有辜负多年前圣上对臣的一番殷殷嘱托。”
严於说着,盖好壶盖,斟茶七分满,拇指和食指端着茶杯边沿,把泡好的茶双手奉给她。
宗政长芸凝神看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茶杯接过,一饮而尽。
此茶初闻清香,细品则甘甜与苦涩交织,她睫毛垂下,一如往常般说:“长芸谨听先生教诲。”
…
…
“这皇太女怎么这样,如若误了吉时,可怎生是好。”沈二在门前着急的来回踱步。
前些日子,他们抵达芸神国后,玺芸帝便安置了一座离京城最近的景阳行宫供他们入住。
虽说轿车从东宫到景阳行宫需要一些时间,但不是说好午时就该到了吗,这午时都快过去了,方园之内怎么还没听到一丝动静。
“无妨,许是路上耽搁了。”苏玉堇轻浅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此时的他端正于妆镜前,一袭红色婚袍裙摆曳地,精心绣上的银丝花卉暗纹和金丝瑞兽图案在日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礼服的设计贴身巧妙,繁复却不显笨重,华美却不失庄重。配上头戴的雍雅凤冠,显得更加的庄严而神圣,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