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太和门旁吏部侍郎走了过来,喊道: “吏部有令!新中的新科进士,薛狄、严子渊、微生泠,从翰林院出发,骑马游街。”
话音一落,引起众人的掌声与欢呼声。
对于新中的人而言,进士游街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
但微生泠听到后,却是完全呆愣住了。
“不用惊讶,书院里谁不知你读书最勤快,为了这一科举,你也付出了许多心血吧,快去,别让人们久等了。”陈秋说话间,轻推了她一把。
微生泠被他推着迈出了第一步,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他。
陈秋手指握拳,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微生泠才抿了抿下唇,眼尾有些泛红,往前继续走。
…
翰林院外,微生泠、严子渊、薛狄各自骑上备好华美装饰的马匹,从宫人手中取过绣金云纹乌纱帽戴上。
“启程!”公公一声令下,队伍开始游街。
队伍的前面是手持皇赐圣旨的吏部侍郎,侍郎的左右两边有士兵旗鼓开路,队伍的后面有随从跟随,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气势磅礴。
每家每户的人都从家里走出来,街道两边挤满了围观的群众,他们欢呼雀跃,争相目睹状元的风采。
微生泠骑着马儿,看着人们欢欣的笑脸,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在乡野,那个质朴单纯的女孩心里,亲朋邻里友善的笑容,便是最最珍贵的东西。
她不会忘,从边城到皇宫,是多少人的善意将她托举,才让她成就了理想,成就了自己。所以,她希望自己也能像帮助过照耀过她的人一样,去帮助别人,去照耀别人。
或许,新科状元这一头衔赋予了她学习路上的一种认可,但日后做官,她希望自己能多把心思投入到人群中去,做一个人民的好官。
“新科进士,来探花啦!!!”
随着一声喜庆的声音,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人们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热热闹闹张望着。
约定俗成,新科进士这一日,可以进皇城内任意一个屋子采摘花朵,用来装点今夜庆贺新科进士的曲江宴。
在此规则下,微生泠在皇城街头一个不大不小的府邸前停下,只因它二楼窗台处的芍药花枝已葱葱郁郁地探出头来,花开得正好看,微生泠有几分动容。
于是她下了马,走进府邸的庭院,向正在浇花的小厮礼貌问道:“你好,我可以折下你们府中的一朵芍药吗?”
被新科进士临门折花的府邸是让人艳羡的,因为这代表着吉祥与好运。
小厮也想点头说好,但转瞬间又考虑到这些芍药都是家主亲手种下的,依家主的古怪脾气,若回府后发现自己的花被人折了,不管是不是状元折的,都会生气罢。
在小厮的一番纠结下,他终是耷下耳朵,小小的叹了一声气,道:
“状元请回吧,我家家主不在府中,且平日里对这花爱护有加,怕是舍不得给别人。”
既然如此,微生泠并不强求,只多看了那绮丽的花群一眼。便挪开视线,走出府中。
此时正巧碰上一个骑马儿的少年将军郎。
少年面容俊逸,一双含笑眼冷肃而不轻易带笑,瞳孔深蓝。脸庞如刀刻的细腻艺术品,五官深邃。风轻轻扬起他鬓角的发丝,给清冷的脸带上几分轻尘飘逸。
他说:“小姐请慢步。”
微生泠停下脚步,正正看向他。
卫凌横也看着她,默了半晌,才道:“方才您与家童的话我都听见了,其实家童他多有误解。”
他下了马,走进府邸,弯腰从院子里挑了十几支开得正艳的芍药剪下,再用绳子将其系成花束,走到微生泠面前递给她。
微生泠感到惊讶,摆了摆手:“其实我不用这么多的,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种植芍药需要三至五年的时间,无论是人工成本还是时间成本都花费颇大,更何况小厮说这花是他亲手种的。
“不麻烦,你拿着罢。”卫凌横放缓声音说道,轻轻拉过她的手,将花束放在她手心。
她不记得他了。
虽然他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但心里仍是没那么好受。
“那我先收下了,请问家主叫什么名字?日后我好向你道谢。”微生泠回以浅浅一笑,问道。
“卫凌横。”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卫凌横。”
那个曾经遍体鳞伤,在冰天雪地里被你救起的男孩……
第74章 善意
十五岁那一年冬天,卫凌横还待在京城的一个暗杀组织里。
组织拿了别人的钱,派他去做任务。
暗杀对象是一个高门大户怀孕七月的妾室。
那一天,妾室回乡省亲,他暗中一路跟着,趁那女子身边没人的时候,将她掳至黑暗的巷子里。
女子被逼到了巷尾,神色惶恐,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便扑通一声重重跪下,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虽然在惯会给人洗脑的组织里待了多年,卫凌横早已看淡了暗杀对象的生死,但看着女子泣不成声、瑟瑟发抖的模样,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向他拼命求饶时,他却终是下不去手。
结果就是他放弃了任务,背叛了组织。
组织立即派人把他囚禁在了地下室的牢笼里。每日在他身上施加鞭刑和烙刑。
卫凌横在组织里有一个朋友叫子戚,子戚冒险偷了铁门的钥匙,放他出来。
他们迎着一路的追杀逃出地下室,但子戚却在逃跑过程中被乱箭射穿。
卫凌横还记得,当他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回头看时,虽听不到子戚的声音,却能看到他的口型是在说: 你走,不要管我了。
卫凌横虽然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出来,但体力透支又加上身体遍布新伤旧伤,血还在源源不断冒着,他双脚无力,最终倒在了黑夜的雪地里,不得动弹。
身边不断有行人经过,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漠不关心的神情,步履匆匆,没有一刻愿意为他驻足,有的人路过,甚至会给他恶狠狠地踹上几脚。
可能人到了活不久的时候,都会突然想起许多事吧。
还记得,也有人曾问他: 你的亲哥是当朝太女身边的娈臣,你怎么不到你哥哥的庇护中去,反而只身来这残酷的杀手组织?
那时候他的回答是,我哥的路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我的路亦应该是自己选择的路,我不愿做他身后一直需要保护的弟弟,让他劳神费心。
子戚拿着钥匙放他出来的时候也说: 杀手是能面不改色杀死任何老弱妇孺的。你不适合做杀手,你太善良了,你对妇孺下不去手。
是啊,在这个不友善的世界里,做一个心存一丝善意的人干什么。
如果他没有来过组织,而是跟着哥哥。
如果他没有放过那妇人,而是顺利完成任务。
如果子戚没有想着救他,而是好好活着。
一切都会大有不同的吧。
这样,他既没有连累自己也不会连累他唯一的朋友……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天空仿佛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灰蒙蒙一片。
寒风如刀割般刺骨,无情地穿透了人们的衣裳,每一阵风吹过,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人们缩紧了衣领,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个人在卫凌横的身边停了下来。
“阿泠,你怎么不走了,好冷啊。”一个粉衣女子紧紧握着手炉,朝停下脚步的微生泠跺了跺脚。
微生泠回过神来,连忙道:“萝衣,你先送小姐回去。”
说罢,竟蹲下身子,伸手想探这地上浑身是血之人的脉搏。
谁知道刚一触碰他手腕,那人便浑身震了一下,蓦地睁开一双充满防备和警惕的眼睛来。
微生泠心下一松,觉得幸好,这男孩还活着。
粉衣女子却被吓了一跳,怯怯道: “不过是一个快被冻死的叫花子,阿泠你别管了。”
微生泠一边回头和女子说:“放心,没事的。”一边对雪地里受伤的男孩微微笑,道:“我带你去医馆,好不好?如果你还想活着。”
要是他死了,他哥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卫凌横这般想着,轻轻点了点头。
实话说,他也不知道这位白衣女子救他有什么目的,但他知道,自己若是一直待在这儿受冻,便活不过这一夜。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叫阿泠的女子,看似身体柔弱,背起他来竟毫不费劲。
他哪里知道微生泠还没到京城之前,为治妹妹的病,上山砍柴、寻草药,下山生火、耕耘,事情做得多,力气也少不到哪去。
卫凌横靠在她的背上,低声问:“你为什么救我?”他想知道她的目的。
微生泠轻摇头,柔声道:“孩子,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我有一个妹妹,她要是还活着,应该与你差不多大。
你还小,要珍惜自己的性命,若是你出事了,你的家人会难过很久很久的。”
卫凌横眼中闪过几分忧伤与羞愧,迟缓的“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微生泠背着他,在厚厚的积雪上一步步踩下脚印,过了好一会才把人背到附近的医馆。
“咔”的一声。
医师给卫凌横接上了脱臼的骨头后,说虽然伤重了些,但幸好都是皮外伤,等日后恢复了仍能练武,给了微生泠几瓶药便打着哈欠回去补觉了。
卫凌横的手没有力气,微生泠只好自己给他上药。
她轻轻褪去他的上衣,将药膏倒在手里,用手涂抹男孩胸前的伤口处。
卫凌横耳朵烧红,身子不禁颤抖。
微生泠手一顿,有些担心:“很疼吗?那我再轻点。”
可能是她的声音太过温和,不掺杂一丝杂质,卫凌横才敢低头正眼看她。
微生泠盯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涂抹着。一双秀眉下,清婉的眸瞳微微睁大,目光紧张,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卫凌横眼睛有点发酸,忍不住心想: 真傻,为什么要救他……太善良的人,很容易受到伤害吧。
那一夜,他未能问下她的名字,以至于每个想起此事的日夜,都感到一阵的怅然若失。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而感伤,只是每当想起她的脸庞,心头都会泛起一片酸涩。
直到那日,他在府外,听到了她与家童的对话,惊讶于自己听见声音便猜想是她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感到紧张。
芍药花开得鲜艳,他只想全部都赠予她。
看着她低讶的回眸,他想说——
若是可以,他想以一辈子保护她不受伤害作为她曾救他的一份报酬。
第75章 独属的荣光?
翊坤宫中,庭院暖阁,香风拂过,环佩叮当。
窗外的远山在金黄色的夕阳下绵延起伏。
殿内的物件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沈二手肘撑着床沿,手心枕着脸庞,一颗脑袋昏沉欲睡,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渐渐的,头偏离手掌,像重锤般落下,才陡然睁开眼,醒过神来。
“怎么下午这么困。”沈二嘟囔。
他看着床中央正襟躺着的苏玉堇,有些发愁: 主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人还这般想着,眼睛却隐约看到苏玉堇的手指轻微地动了。
沈二揉了揉眼睛,看见不是幻觉后,大喜过望,他想喊御医,却又怕声音太大,吵着主子,故只能眼巴巴看着。
苏玉堇微蹙眉头,缓缓睁开了双眼。
看着眼前如月光倾泻的轻纱床幔,思绪有些飘散,眼里多了几分茫然。
“我这是在……翊坤宫?”苏玉堇喃喃问道。
“是的主子,你终于醒了。”沈二笑道。
他还在芸神国皇宫,殿下知道真相后并没有抛下他?!
苏玉堇的心底先是升起一阵欣喜,后面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欣喜被重重的悲伤铺盖而下。
他突然拉住沈二的手,急忙地说:“沈二,你告诉我,父王和王兄他们怎么样了?”
苏玉堇的情绪波动很大,沈二听到他问的问题后,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
虽然不想这么和主子说,但这是事实,瞒不过去的,所以他说:“大皇子被苍芸帝手刃了。云王被苍芸帝派人送回了云国,现在在云宫安全的待着,但仍处于被监视当中。参与那次反叛的士兵死伤无数。”
王兄……死了?
苏玉堇呼吸骤然急促,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变得空洞洞起来。
待这一消息在他的脑海愈渐清晰,他的心中充满着极度的悲伤与绝望。
他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握着床单,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着,一呼一吸都显得沉重,好似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
沈二见状,暗叫不好:“来人,来人!快叫御医!!!”
……
“怎么回事?人醒来后又受到什么刺激昏迷过去了?”宗政长芸穿过长廊,气愤的道。
上一秒,她还在毓灵宫,听到侍卫通报玉妃醒了。
下一秒,她走出宫外,又被告知玉妃受到刺激再次昏倒了。
变戏法也不带这样的。
身边的侍卫跟着长芸大步向前走,为难地说:“是云大皇子的死讯。玉妃醒来后问他云国的家人怎么样了,沈二如实相告,玉妃悲伤不已,才昏迷过去的。”
长芸顿时哑然。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忽地放慢了脚步,走到翊坤宫门前,居然有些不敢进去了。
还记得那一次父皇的葬礼,漫天大雪下,她拥着苏玉堇,与他述说自己失去亲人的悲伤。
没想到一转眼,她竟成了杀死他亲哥哥的凶手。
两日前,她刚接到云国元老姜丞给她写的一封信,通篇用笔情如潮涌,纵笔挥毫,气势磅礴。
要不是信里骂她杀害陪她一同打下陆国的苏玉遥,她真觉得那是一篇能裱起来流传千古的艺术作品。
但姜丞写的信中不仅有斥责,还有要求。他要求长芸立即与云二皇子和离,将云王的嫡二子归还云国。
长芸把信完完整整看了一遍后,本来是很不屑的——你前面骂我骂得这么凶,后面又要我把你们的皇子归还,你当我是傻子吗?
现在倒觉得自己杀了苏玉堇亲哥,又把他囚在这“敌国”皇宫,的确是有些过分。
长芸突然心情有些沉郁。
这时,沈二从殿中走来,朝长芸躬身一礼:“殿下,玉妃醒了,说想要见你。”
长芸跨过门槛,走进室内。
苏玉堇看见了她,想要下床行礼。
长芸连忙道:“不用多礼,养伤为紧。”
虽然说一个月过去了,苏玉堇身上的毒已被清得差不多,伤口也渐渐愈合,但御医说他目前还不宜大幅度动作,以免伤口二次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