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当着院里人的面说这是郡守赠予他的,便挥了挥手,丫鬟们都走进屋里,把美饰华服往他的房间里放。
管事走前经过他,叮嘱今晚要好好表现。
院里的人投来或艳羡或忌恨的眼光,反正不是一次两次了,卫澜姬仿若未闻,假装不在意般笑笑,回到座位上,继续细细擦拭古琴。
到了午休的时间,他乏了,便在卧铺上倒头就睡。
直到一块冰凉抵在了他脸颊,他猛的睁开眼,多年养成的对危险的感知力让他抄起一边的花瓶就向那个握刀者的头部狠狠砸去。
花瓶摔了个粉碎,那个握刀的人也跌倒在地上。
卫澜姬心有余悸,下床抓起了那人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不瞧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持凶器者竟然是隔壁所居、和他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的一名同伴。
他颤抖着手,摸上右脸颊的疼痛处,指腹都是血,若是他没能及时醒来并施以还手,后果的恐怖不得而知!
“你为什么害我?”卫澜姬平日里光彩照人的含笑眼现在只剩黑沉沉的一片。
“因为我不服!”那人被砸破了头,热血汩汩往下流,表情愈发狰狞。
男子心中的恨到了一个爆发点,突然像猛虎捕食般伸出魔爪狠狠掐住了卫澜姬的脖子,恶毒的说:
“凭什么你生来便能得此容颜,凭什么你音容出众却还能盛装出席!一个低卑贱货还想诱惑太女,平步青云?呸!我忍你很久了,今晚我就要让你去见阎王!”
卫澜姬被他掐得面色惨白、顿感窒息,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打湿了长发与衣襟。眼前漆黑一片,无法发出呼救声,也无法得到救援。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像一片即将被寒风席卷的落叶,他的手却挣扎着在地上四处摸索。
摸了好一会儿,在他因为严重缺氧而头昏脑胀,在濒死边缘感到无尽绝望之时,他终于碰到了刚刚掉地上的刀。
第15章 这个美人有点绝
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立刻捡起,毫不犹豫的用力往对方的心窝子上捅。
大片的血飞溅在他脸上,就像他此时肿胀的神经与混沌的思维,黏糊糊的。
鲜活的生命在卫澜姬的手上一点点流失。
那名男子的头最终无力的仰下,瘫死在了墙壁边,恨意未绝的血红眼睛还在吃惊的看着他,当真是死不瞑目。
这是卫澜姬第一次杀人。
他放下握刀柄的手,大口喘着息,目光怔滞。
看着这个一天前还卫哥前卫哥后叫他的人,今天却彻底撕下伪装,想置他于死地。真正的人心凉薄莫过于此。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院里主事的声音,喊着让他们好生准备,注意容表,半时辰后到后厅集合。
一语惊醒梦中人。卫澜姬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自己麻痹的双腿,走到妆台前,看见上边整齐摆放着不久前送来的琳琅满饰。
目光上移,卫澜姬对上铜镜中的自己,长发披散于肩,有些凌乱,眼里蒙着一层雾水,眼尾泛红,右脸颊颧骨处有一道小划口,其余地方都有血迹。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是受害者还是杀人犯。
他在妆台前坐下,取出干净的帕子,对着铜镜,将脸上的泪与血一同抹去。
“呵,想杀我?”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清理完脸蛋后又打开妆盒,熟练的给自己描眉、上粉。镜中的男子瞬间焕然一新,仿若方才脸色苍白、眼神可怖的人只是一个假象。
“诱惑太女,平步青云?这是你想做的美梦吧。”卫澜姬轻嘲,脱下沾染了血迹的灰色深衣,换上暗红华裳。鲜艳的红色与他倾城的容颜是如此相配,将富丽堂皇的郡守府都压下了几分色彩。
他将乌黑光泽的长发拢到身前,用梳子仔细梳理。
原本,他有三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被太女看中。
这也是沧平郡守最希望的。传言中,太女虽文韬武略、受人敬仰,但也冷血果决、残暴无情、喜怒不形于色。若跟在太女身边,必将伴君如伴虎。
第二条路,被三皇女相中。
三皇女性情温婉、贤淑贞静,也正因为性格与教养如此,目前三皇女宫中从未收过男子。
第三条路,则是藏巧于拙。
隐身于众面首当中,躲过这一遭。此后多半会被管事遣散街头,自寻生计。
这三条路实则都不好走,先前他是有些犹豫的,犹豫该如何抉择。
直到他受人杀害并错杀了人。
芸律规定,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将他逼向了一个绝路。
要想沧平郡守原谅他的罪行并替他隐瞒,目前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卫澜姬从一堆乱人眼球的饰品中随意翻了翻,只取了一块墨绿玉佩挂在腰带,拿了一副金色铃铛绑在右脚脚腕。
整理完后,卫澜姬抱起床上的被褥,走到那具冰冷的尸体面前,冷声笑着。
“真遗憾,今天要去见阎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呢。”
话音刚落,洁白的被褥也一齐落下,将尸身全面覆盖。
料想短时间内是无人会发现的,卫澜姬拍拍手边不存在的灰,关上门,抬首阔步向屋外走去。
…
…
此时,沧平郡守和太女、三皇女在灯火通明的大厅中相对而坐。
“沧平郡在楚郡守的管理下,政治清明通达、百姓安居和顺,真是治理有方。”皇太女对恪守本分、兢兢业业的人总是不吝赞美的。
高座上,宗政长芸戴着小巧的紫金玉冠将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发尾自然卷。身穿一袭墨绿色雍容华贵的长袍,红玉扳指戴在无名指上,衬得五指更加细长冷白。
这几月的视察与历练,她带着皇姐几乎走遍了沧平郡,以平民身份深入内地,探访民情,了解现状,学习地方管理,巡查疑难重案等等。
这次历练将要结束,一趟旅程收获颇多,长芸心情不错,便应下了沧平郡守想要为她们摆送别宴的邀约。
“不敢不敢,多谢殿下谬赞,微臣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沧平郡守楚穆的国字脸染上笑意,增加了几道褶子。
宗政长芸没有再说话,她朝着楚郡守端起酒杯,三皇女微笑,也跟着敬酒。
楚郡守立即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酒,三人相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时摆上了酒菜开筵,但光是吃饭喝酒会还不够,沧平郡守大袖一抬,二十四名美男子整齐排列,缓缓而至。
其中四名,含笑朝她们微微欠身,婷婷站于宗政长芸和宗政与笙两侧,左右各一人。
其余二十名在殿中央摆好舞阵,他们穿着同配色但不同搭配不同款式的精美衣裳,随着乐师奏起管弦之声,他们由静转动,开始舞蹈。
一个郡守府养乐师是常规的事,但同时养了一群男舞姬倒不寻常了。
宗政长芸看着殿中央舞蹈如花绽放的各色美人,感受到郡守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但笑不语。
一炷香过后,表演似乎都差不多了,看着宗政长芸挂在嘴边淡然而无甚变化的笑,楚郡守平添几分着急。
他清了清嗓子,说:“殿下,这歌舞是我让人精心编排的,这群孩子勤加苦练了好些日子,殿下是否喜欢?”
“定然是满意的,楚郡守费心了。”宗政长芸礼貌性的微微颔首,便转开眼去。
这舞确实好看,看得出是花了好些时间打造的,她知道,楚郡守想用歌姬笼络她或许是有求于她,但她的确没有动心的,将人带入宫中也只是件废品。
楚郡守坐直身子,心中却不免叹息,想到自己的事难免愈加惆怅。
但生活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郡守看见了一个人从殿外巧步而来,黯然的眼睛陡然亮了亮。
此人正是卫澜姬,他穿着一袭红衣抱着白青古琴,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他不急不慢地把琴放在殿中央的古琴架上才朝各大人欠身行礼。
“澜姬给太女殿下、三公主、楚郡守请安。”他的声音清婉动听,如流动的冰泉之上,珠玉相碰。
第16章 惊鸿宴盛世颜
他身穿一件半透明轻薄银丝绒雪长衫,长衫下是华美别致的深红衣裳,衣裳上用极细的金线绣成的精美海棠团花暗纹攀沿而上。翠绿的玉佩挂在腰间压下几分浮华。
他一头柔顺亮泽的青丝随意披散,半缕在身前,半缕在身后。一双明媚的含笑眼如花似月,深蓝的瞳孔却如静谧的海洋。眉毛浓淡适宜,像是书画大师精细画下的青翠水墨。嘴唇上薄下厚,如娇嫩的花瓣般艳丽柔滑。
此外,他的鼻梁精致高挺,肌肤白皙细腻,下颚紧致有棱角。将中原的朗润之美与地方的异域风情完美结合,令人叹容观止。
他的耳边别着一朵长芸进郡守府时见过的白茶花,许是他在花卉丛中随手摘去戴上的。这朵素白淡雅的白茶花绽放得好看,别在耳侧,既给立体而美得妖冶的五官添上几分素雅乖顺,又衬得脸庞洁白无瑕如极品美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眼下颧骨处有一道比指甲盖厚度小些的细长伤痕。
宗政长芸看出来了,那是刀痕。见那细细的一线血迹,应该是不久前受的伤。
卫澜姬行完礼后,走至殿中央,绑在脚踝处小小的铃铛随着他抬腿的步伐,发出悦耳动人的铃声。
他在琴前坐下,眼皮半垂,落下如蝴蝶翅膀般漂亮的眼睫,流转澄明的双眸。青葱的十指虚虚抚盖住琴弦做了个准备的手势,拢捻起细弦,慢慢开始了。
指尖在琴弦处捻揉下抹又上挑,音符在他灵活的十指间跃动。乐曲前奏由慢渐快,渲染出紧张而神秘氛围。
竟是一曲《将军令》!
宗政长芸眉峰微挑,低讶之余,目光在他身上也多了一分揣度的味道。
琴声模拟战斗前擂鼓三通,鼓点节奏强而有力,阵阵频催,渲染了城门即将打开的紧张气氛。
到了中间,音乐慢了下来,显得庄严沉稳,奏出颇有力度的轮音,旋律中蕴藏着无穷的内在力量,似将军升帐,威风凛凛。
曲子逐渐变奏,加快速度加强力度,琴音嘹亮浑厚,宏如铜钟,明亮铿锵,犹如敲击碧磬。如将士们身穿盔甲,浩浩荡荡,雄姿勃勃。
往后,旋律成倍紧缩,使旋律无停顿的进行着,气势剧烈紧迫。乐音相混交响,琴音宏亮,振奋人心。像是两军对垒、大漠厮杀、号角长鸣、得胜归营。
全曲一气呵成,气势轩昂,魄人心魂。
这次的演奏与先前的都不一样,如果说先前的表演是万紫千红、欲乱人眼的簇锦后花园,那这一场演奏则是边陲壮阔、大漠雄浑的热血山河图。
宗政长芸两手合拍,发出几道沉亮清响的鼓掌声。三皇女坐在她身边,面容和缓。郡守这才回过神来,眼神里的诧异转而变成欣然。
曲子以较高的完成度演奏好,听到了太女响起的掌声,卫澜姬心中那块高悬的石头才算放下一半。
宗政长芸朝他抬手示意,卫澜姬便离开琴座,向她走来,最后停在离她一米处的地方。
这次,无论打扮还是选曲,卫澜姬都费了好一番心思。
如果他想要在一群莺歌燕舞中脱颖而出,就必须学会投其所好。在繁杂百千的曲库中,选择最能走进太女心中的曲目。
而《将军令》是他熟听熟练的一首曲子。
但原本他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弹奏此曲的,觉着自己驾驭不了,恼火着便想要放弃。直到他遭周围人妒忌,受同伴刺杀,他的心才陡然升起一股野心来。
他想他不要再寄人篱下、不愿再受人眼色!他想要得到太女的青睐,他也配得荣华,配得富贵!
郡守府的这一场夜宴将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成则平步青云、大有前景,败则千夫指讽、落魄下狱,不日后就会因杀人的罪名,斩首于众。
他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了。这一身绝美轮奂的打扮,这一曲气势恢宏的《将军令》,昭示着他要杀出一条活路来的决心。
心中万般思绪藏于卫澜姬低垂乖治的眼脸,宗政长芸看不出个究竟来。
她朝楚郡守说道:“这首《将军令》以一把素琴演奏得如此震撼,没想到郡守府竟有如此能人。”
楚穆心中的欣悦跃于脸上,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微臣也着实惊讶,这名乐姬还是一年前招入郡守府的,从不曾奏过此曲。”
宗政长芸颔首。
她自幼熟读兵书,苦修武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能上场杀敌,封狼居胥,创下伟业。
但无奈她身为太女,被群臣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等毋须有之名困于芸神内陆。她渴望的,还未曾能实现。
这首《将军令》像带给了她一场梦,好似她真的站在了那大漠塞外,驰骋军马,眺望狼烟。
宗政长芸无名指上的红玉扳指轻扣,她看向卫澜姬,启唇:“有功者有赏,说罢,你想要些什么?”
感受到身上沧平郡守灼热的目光,卫澜姬抬眼,笑眼生花,明媚灿烂。他注视着宗政长芸的眼,说:“澜姬对殿下一见如故,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跟着殿下。”
他微微弯腰,宽松的衣领下露出一抹雪白的胸膛,似乎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柔软与馨香,再衬上他那张倾城妖冶的面容,充满诱惑力。
宗政长芸挑高眉,目光锋利,在他的脸上细细打量,凛然的双眸中淡淡戏谑骤起。“以你的姿容和今日的表现,想跟着孤,可以。不过,必须做得到两点要求。”
卫澜姬的心不知为何陡然跳得很快。
是紧张、欢欣?还是不安、忐忑。
“第一点,对孤永远保持忠诚。”
卫澜姬点头以作承诺。
“第二点,永远不欺瞒孤。”
宗政长芸把玩着酒杯继续道:“比如你脸上的刀伤,说罢,孤要听来龙去脉。”
卫澜姬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错愕。
楚穆闻言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脸颊,这才留意到他脸上有伤。三皇女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本是无心来的。
来龙去脉?一旦他如实回答,郡守和太女还会饶恕他吗?
卫澜姬衣袖下垂,被遮挡住的紧握的手已经出现一层细密的薄汗。
第17章 逆境逢生
他抿了抿唇,最终越过了他和太女之间一米的距离,走到她的落脚边,然后跪下。
瞒不过的,欺骗太女,一旦被查出,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他还有亲人,他不能让他们受牵连。
卫澜姬眼里的慌乱渐渐被认命的清醒取而代之,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他如同一只蝼蚁,惜命不得,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巢穴。
他阖阂眼,一个人犯错一个人承担,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他说:“澜姬于院中被同侪嫉妒、排挤已有多日。今日中午,楚郡守因澜姬表现较好,又赐了美饰华服,有人暗生忌恨,在澜姬午睡时欲图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