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霁懒得在问白星南了,看向阿吉,肃然道:“你是我白家买来的奴才,照顾主子是你的本分,如今主子受了伤,你却完好无损,你告诉我,我要你有何用?”
白府上下人人都见识过白明霁的厉害,阿吉“噗通”跪在地上,倒也没为自己求饶,“小的该死。”
“你如何死,何时死,我说了算。”白明霁冷声道:“我问你,你老实回答,若有欺瞒,今日我便把你发卖了。”
“阿姐……”
“闭嘴!”白明霁问阿吉:“二公子是被谁打的?”
阿吉本就不想再瞒着了,一股脑儿地全都说了,“是钱,钱家四公子,二公子近日忙着府邸的琐事,没有功夫替他抄书,钱家四公子被先生罚了后,一气之下……”
白明霁又问:“抄了多久的书了?”
阿吉道:“两,两年……”
白家两兄弟,从进书院也就才两年。
挺好的。
这是长期被人家欺负了。
白明霁忍住怒火,问:“你们先生死了?”
阿吉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摇头,“没有。”
“既没死,他就不管了?”
可话说出来后,白明霁自己也知道了原因,白家怎能同钱家相比。
钱家出过两代大儒,家主个个都是进士出身,如今的钱首辅,若非官宦子弟不能点状元,当年必然也会博得状元的头衔。
现下任职翰林院学士,内阁首辅。
白星南所在的书院,便是他钱家开的。
先生能奈何?
可旁人或许怕他钱家,但她白明霁自来不是个认输的主。
白明霁看着白星南,正色道:“往日你如何没出息,实话说,与我并没多大关系,如今你既已过继到了大房,便要给我撑起来了,白家人从不主动犯人,但也绝非甘受欺辱之辈,哪怕命没了,也得挠对方一个半死,可明白?”
白星南继续垂着头。
白明霁也没指望他明白,当下把人拎上了马车,径直杀到钱家。
—
钱家昨日才办过满月酒,府上的红绸一日之间竟换上了白绸,下了马车,白明霁还怀疑自己来错了,抬头再看了一眼牌匾。
是钱家没错。
同门房报了名刺,门房客气地把人请了进去,“少夫人请。”
见府上确实是在置办丧事,白明霁好奇地问道:“是谁去世了?”
门房神色悲恸,低头道:“大公子昨夜在府上遇了害。”
白明霁一愣。
钱家四世同堂,如今被称之为公子的,便是钱家的孙子辈,门房口中的大公子,不就是昨日办过满月酒的钱家大公子?
正疑惑,门房下了长廊,比了个请的姿势,“少夫人这边请,指挥大人正在里面。”
指挥大人。
晏长陵?
他来这里作甚。
—
屋内晏长陵正在问话,先前那一身宽袖玉冠换了下来,又穿上了锦衣卫的飞鱼服,人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腮,一手缓缓把玩着茶盖,面上带着几丝不耐烦。
他一个在边沙杀敌的少将,只擅长作战杀敌,哪有办案的经验。
讨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不过是临时找了个缺,知情人谁不知道靠的是与皇帝的交情谋来的。
钱首辅不知道是什么眼光,竟相信自个儿能替他孙子讨回一个公道。
在其位便要谋其职,不想干也得干。
钱首辅极为配合,给了他在府上办案,可通传一切人的权利。
来了也有一个多时辰,钱家大公子昨夜的去向,大抵已摸清。
人是在深夜死的,送完府上最后一个宾客后是酉时末,府上已掌了灯,从此时到钱家大公子遇害之前,曾见过了两个人。
一个是金公子。
一个是钱家四公子。
两人都是见月书院的学生。
人很快被带了回来。
钱家四公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已经遇害,进来时见到晏长陵语气与脸色皆为不屑,阴阳怪气地道:“早听说晏世子受不了边沙的气候,辞去了将领之职,要回来在朝中谋一份安稳,如今这指挥使当得倒确实威风。”
晏长陵一笑,扬了扬他家刚奉上来的茶盏,丝毫没有谦虚,“比你钱四公子,是要威风一些。”
钱家四公子,不仅同白星南做过同窗,还曾与晏长陵,晏玉衡,陆隐见,朱锦城做过同窗。
不是如今钱家建立的见月书院。
而是专供皇家子弟,达官显贵家中子嗣就读的白鹭书院。
当年几人拉帮结派,钱家四公子见晏长陵,晏玉衡和陆隐见三人厮混在了一起,还曾一度恼怒过,说几人特意排挤他。
一次春社上,三人同书院的先生发生了争论,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瞧着热闹,还曾与首辅夫人说起此事,笑着道:“到底是姓晏,天皇贵胄,即便不读书,不做官,将来也有人在身边伺候吃喝,哪里像咱们这样的外姓人,要什么都靠都自个儿努力。”
“物以类聚人以聚群,万事虽讲究缘分,但这其中也少不得家族的立场,咱们是没那个福气与晏侯府攀上交情了。”
但这世上最让人难受的,便是你以为他已经到了顶峰,接下来必然会物极必反,从此要走下坡路了。
人家并没有成为你想象中的纨绔子弟,也没能如你所愿就此败落。
有钱有权的教出来的子嗣不一定就是百无一用的脓包,有可能还比旁人起步高,更成才。
最后以晏长陵为首的三人齐齐中了进士。
反倒是朱家和钱家的两位公子不争气,朱家世子到底还算博了一个贡士的名头,而钱家公子今岁弱冠已过,唯一有过成就的便是童试。
当初国公夫人那句‘物以类聚人以聚群’倒是没有说错。
皇家书院里的名额有限,所有参加过四回科举的人,无论是谁,也无论是否考上了功名,皆不能继续复读。
是以,钱家四公子只能去自个人家里开设的书院,与小他四五岁的白星南做了同窗。
钱家四公子还沉浸在过去那些被羞辱的日子中,恼羞成怒,晏长陵已不想再搭理他了,开始盘问,说的话单刀直入,“你是何时,何故害死你兄长的,如实招来。”
钱家四公子一愣,他莫不是发疯了,“我害谁?”
“钱家大公子死了,你不知道?”晏长陵冲他和善一笑,当年江宁小霸王的称号并非白来,人歪在椅子上,双腿一交叠,又摆出了就要欺负你,你能奈我何的姿态,“我劝四公子还是别装了,招了还能留个全尸,想必钱家大夫人会顾念你姨娘替钱家多延续了一份香火的份上,不把你送上公堂污名,要是不招……”晏长陵拍了拍腰间的弯刀,凉凉地道:“待进了诏狱,你这一身的东西还全不全,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原本他就极为嚣张,如今一身飞鱼服,愈发让他耀武扬威了。
钱家四公子恨得牙痒,恨不得立马弄死他,眉心几跳,终于反应过来,转头问屋内的下人,“府上谁死了?”
底下的人忙垂头禀报道:“大,大公子昨夜遇了害,四公子还不知道?”
兄长死了?
怎么可能……
钱家四公子脸色一变,怔愣了一瞬,眸子中又划过一丝诧异,再看向晏长陵,到底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扯了扯唇角,讽刺道:“我兄长被人所害,晏世子不去追查真凶,反来我府上讨茶喝,倒像晏世子的作风。”
晏长陵但笑不语。
当着他的面饮了半盏茶,再慢悠悠地把玩着茶盖,语气轻松地吩咐沈康,“绑了,带回锦衣卫审问。”
钱家四公子一怔,对他的嚣张怒不可恕,抬手指向他,“你敢?!”
“我怎么不敢了?”晏长陵示意沈康继续。
钱家四公子被沈康放手擒住,嘴里便没半点客气,“晏长陵你个狗贼!你这是在公报私仇!你简直无赖无耻!”
晏长陵起身,理了理衣袖,走到钱家四公子面前,扬唇同他道:“我就是无赖,你头一天知道?当年吃了那么多亏还不够你长点记性,见了本世子嘴巴放干净点,要不然就绕道走,千万别戳到我眼珠子……”
“主子。”周清光忽然出声。
他说话,他打什么岔。
晏长陵抬起脚尖,鞋面抵住钱家四公子的下颚,“我不仅是无赖,我还心眼小,谁要是说我一句,我都能记到老,且一定会找个机会讨回来,我还心狠手辣,你猜猜我这双手,沾过多少人的血?”
“少夫人。”周清光没法子,又唤了一声。
晏长陵动作一顿,转过头,便看到了门外面色微微诧异的小娘子,脑子明显空了一瞬,脚慢慢地收了回来,适才那副得意劲儿说收便收,笑着道:“吓唬吓唬你罢了,其实,我也没杀过人。”
第31章
他一个少将,没杀过人,谁信?但能让他说出这等多余且所有人都能揭穿的谎言,其中的弦外之音却非凡。
锦衣卫众人齐齐看向门外。
还真是少夫人。
晏长陵整理了一番衣袖,走了出去。
今晨刚被表白过,心中的那股优越尚存,温和地瞧了一眼小娘子,“你怎么来了?”虽然也很想见到她,但他们还是得需要克制一会儿,轻言细语地道:“我正在审案,难免有些粗鲁之处,怕是会吓着你,你先且去隔壁等我一阵,很快便……”
白明霁却没听他的话,也没看他,目光望去屋内,突然问:“他就是钱家四公子?”
晏长陵刚点了头,便见跟前的小娘子越过他身旁,径直走到了钱四跟前,又同他本人确实了一回,“你是钱家四公子?”
钱四虽没见过她,适才听到那声‘少夫人’便也知道了她的身份,目光在她面上肆无忌惮地审视了一番,极为轻佻,“我是又如何,不是又……”
话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朵便落在了他脸上。
钱四公子只觉眼前黑了黑,脑袋被扇得偏去一边,火辣辣的痛楚传来,不由睁大了眼睛,许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可还没等他回神,白明霁又揪住了他头发,不顾人还在沈康手里押着,拽住便往外拖。
沈康也没反应过来,这头还拧着钱四的胳膊,白明霁又拽着他头发,两处一拉扯,钱四公子疼得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惨叫连连,“别拽了,给老子松开……”
沈康松了手,白明霁却没松,拽着四公子的头发,拖去门外,倒是同站在门口处的晏长陵打了一声招呼,“先借我一用。”
晏长陵见识到了她所谓的‘用’。
人拎到院子里,小娘子抬脚便踢中钱四公子的膝盖弯,干脆利落,钱四一个狗吃屎,人跪在了地上,与她相比,他适才的那番审问能称得上温柔。
钱家的管家看傻了眼,目光投向晏长陵时,被晏长陵捕捉到,冲他一莞尔,介绍道:“我夫人。”
管家点头。
这个他知道。
可这……
怎么说也是钱家的四公子,不能这般跑上门来揍人啊!
“这……”管家忙差了一个丫鬟,去知会大夫人。
白明霁倒也不怕人看到,揪来了白星南,让他站在自己身旁看着,再一脚踩在正要起身的钱四公子肩膀上,同他算起了帐,“往日你欺我白家公子,奈何没留下证据,我不方便与你钱四公子讨,但今日,你打了白星南哪儿,我就得打你哪儿。”
话毕,走去墙角拿扫帚。
钱家四公子被她扯住头发,挣扎了一路,整块头皮要掉了一般,又痛又麻,银冠也歪了,发丝散落下来,见她终于松开,一面忙着起身,一面羞愤不已,看到跟前的白星南时,大抵知道了是何原因。
在钱家甭管他是什么地位,但只要出去了,仗着钱家的名声势利,钱四欺负人欺负习惯了,即便此时吃了亏,也还是不愿意认错,对着白星南‘呸’了一声,“窝囊废,果然还是找女……”
白明霁没让他把话说完,看了一眼白星南受伤的位置,手里的扫帚杆子对准他的一侧脖子,一记狠狠落下。
疼痛钻心,冲上脑子,惨叫声喊都喊不出来,钱四咬牙扑上去还击,白明霁根本没给他机会近身,扫帚如同长枪,白星南伤了哪里,她便打在哪儿。
钱四只顾得上抱脑袋嚎叫。
看到大夫人的人赶过来,白明霁方才停下,对着钱家人道:“今日你们都看见了,人是我白家大娘子打的,我不怕担责,你们谁有意见,大可来找,我白明霁随时奉陪,但你钱家想要仗着权势欺辱我白家。”回头看向在地上打滚的钱四,淡淡地道:“他就是下场。”
强势也罢,蛮横也罢,她无所谓,扔了手中的扫帚,撂下一句,“我见一个打一个,我不死,便是你们死。”
处理完了,这才回头看向立在身后门槛处,从始至终弯唇微笑的少年,抱歉一笑,“又吓着你了?”
今日过后,怕是要他担上一个,家有悍妇的名头了。
印象一跌再跌,白明霁对自己也没有了多少信心,且有了事情做,生孩子的念头,似乎也没先前那般浓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