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二房的二公子,晏家的小辈也算到齐了。
白明霁前世几乎没接触过晏家人,背地里虽打听了他们了出身和背影,可自己一个在新婚夜便被抛下的新妇,并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去讨好交际。
是以,晏家覆灭的那日,她才能走得洒脱。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随便去与人套交情。
还起来麻烦,求上来更麻烦。
两人到时,其余小辈都已到了院子,围在老夫人屋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远远便听到了一片笑声。
在白府,白老夫人随时都是一派肃然样,面见小辈时更是不苟言笑,说话大声点都会被她刀上一眼,别提在她面前畅怀大笑了。
这番欢声笑语的情景,白明霁从未见过,挺意外。
晏长陵迈腿跨入门槛,走在前,白明霁紧随其后。
见丫鬟禀报两人来了,里面的声音陆续地安静了下来,扭头的扭头,抬头的抬头,目光齐齐落在两人身上。
白明霁目不斜视,只管跟着前面的人。
晏长陵先领着她到了老夫人跟前行了礼,礼毕转身走到了旁边的空位上,两人的位置挨着老祖宗,晏长陵凑近问道:“祖母,身子可好?”
老夫人没抬头,“托你们的福,好得很。”
晏长陵一笑,一张嘴自来甜,“孙儿的福分那都是老祖宗给的。”说着正要屁股落下去,晏老夫人眼皮子一掀,“等会儿。”
晏长陵一顿。
身旁的白明霁也只能收回要落下的屁股。
晏老夫人这才抬头看向两人,目光先盯向晏长陵,也没问他一句,眼神里的一抹轻微斥责,便代表她对他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什么都知道。
晏长陵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气,碰了一下鼻尖,冲她弯唇,给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晏老夫人被他一逗,笑骂了一声,“皮猴!”
白明霁本以为与自己无关。
但等了半晌,也没听老夫人发话赐座,忍不住偏头看了过去,却正好对上了晏老夫人的目光。
那双眸子衰老但不浑浊,眼神里带了些质问和探究,并没有影响到那眼底的慈祥和温柔。
不似白家老夫人的和提防,倒像是来自一个真正的长辈的训斥。
白明霁被她这一瞧,竟生出了没来由的心虚,突然不自在起来,垂头道:“祖母。”
晏老夫人收回视线,吸了一口气,“一个二个,瞧来是彻底忘了。”转头吩咐春枝,“奉茶。”
春枝早就备好了,端着托盘到走到了晏长陵和白明霁跟前,老夫人又道:“人回来了,礼数就得补上,新妇入了我晏家,敬茶这一关,不能少。”
白明霁确实忘记了。
确切来说,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毕竟新婚已过去半年,这些礼数,也就可有可无了……
没料到晏老夫人会记得。
茶盏递到了跟前,白明霁伸手捧过。
敬茶的礼数,成亲前教化嬷嬷来白家教过她,她知道,双膝跪下与晏长陵并肩,茶盏举过头顶,待晏长陵奉茶完后,便膝行两步,同晏老夫人道:“祖母,请喝茶。”
没让她等待多久,晏老夫人接了过来,抿了一口,轻声道:“甜。”偏头示意身旁的春枝。
春枝从身后一名婆子手里接过了匣子,再走过去递给了白明霁,笑着道:“这些礼,老夫人都备了半年了,就等着少奶奶这一杯茶呢。”
新妇敬茶,都会有回礼。
上辈子白明霁没能走到这一步,到死与老夫人说过的话,也没过十句,这辈子突然受了她的东西,心头有些异样。
白明霁双手接了过来,磕头谢恩,“多谢祖母。”
晏老夫人看着她,温和地道:“先前你们新婚,云横去了边关,新婚夜丢下你一人,说句难听的,能不能回来咱们谁也不知道,祖母没拘着你,也没把你当晏家人,是想替你留一条后路,牵扯得少了,将来也能有利于你另寻出路。”
白明霁愣了愣。
上辈子那封放妻书,是她主动前去求的,并不知道,晏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绑住她。
即便她不去求,最后晏家,也不会让她陪葬。
晃神的功夫,晏老夫人又道:“如今云横回来了,这盏茶之后,晏家便是你的根,叶可落,根断不了,祖母这一盏茶也不是白饮了的,有什么事,祖母会在前罩着。”
怕她跪久了,晏老夫人没有多说,道:“祖母这儿也算礼成了,再去给你们父亲敬一盏茶吧。”
同样是晏长陵在先,白明霁跟着他捧上了茶盏,“父亲,请用茶。”
晏侯爷口上说着不用尽这些虚礼,但能看出来有些激动,脸上的笑容藏不住,一个大佬爷儿们,说不出来老夫人那些话,只得赶紧接了茶盏,让两人起来,“好了,起来,往后好好过日子。”
说起好好过日子,倒有一句话要交代白明霁,“那小子要是有什么坏心眼了,你不要怕,同我说,我去收拾他。”
白明霁起身,还没来得及点头,晏长陵抢先道:“你儿子良心好得很。”
晏侯爷懒得理他。
今日过来没备礼,但她想要什么,可以自己去取,转头同二夫人道:“老二媳妇,把那库房钥匙拿出来,交给少奶奶,咱大房也终于有了人管家。”
二夫人正在等着那盏茶,茶还没等到,被这噩耗砸下来,心口空空一坠。
第56章
晏侯爷年轻时常年在外打仗,与侯夫人聚少离多,他们的头一个孩子大娘子晏月宁出生时,他不在身边,等回来她已满了一岁。
后来晏月宁出嫁,他也不在。
甚至侯夫人去世,都没能赶上见到最后一面。
心头觉得愧对于她,侯夫人走后,晏侯爷没再续弦,也没纳妾。
大房没有个女主人,晏侯爷又是个粗枝大叶的大老爷儿们,不会管账,所有的账房开支便由老夫人来打理,但老夫人毕竟上了岁数,加之二夫人主动提出要来搭把手,老夫人便也让她带着帮忙管着。
晏长陵成婚,大房有了少奶奶,按理说,这账目早就应该交还回去,谁知过了大半年了,二夫人竟是一声不吭。
她以为个个都忘记了,可人人心里门清。
晏老夫人没提,是因为晏长陵没回来,白明霁到底只算半个晏家人,如今晏长陵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她只字不提,掩耳盗铃,什么心思,一目了然,晏侯爷先提了出来,晏老夫人也想看看二夫人怎么说。
二夫人愣了片刻,笑着道:“兄长不知,我也早有了如此想法,这不瞧着世子爷一回来,便领了锦衣卫的职,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少奶奶对院子里的人不熟悉,钥匙握在手上,铁定会被底下那些个老鼠精盯上,专门欺负了去,且说两人又好不容易相聚,多点时间相处,早日添个孩子要紧,岂能被那些琐碎的事情绊住,往后世子爷和少奶奶需要什么,同婶子说一声,婶子给你们办得妥妥当当的,也省得你们操心。”
晏老夫人看明白了,满脸失望。
二爷今日也在,转头同二夫人使了好几回眼色,二夫人装作看不到。
他只知道顾忌面子,哪里知道她持家的艰难。
凭他那份俸禄,二房能过得上今日这般奢华日子?
晏侯爷的食邑万户,再加上他身为将军的俸禄,二爷几年的薪资都赶不上。
她厚着脸皮,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二房比大房人多。
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要穿衣,夏季来了要用冰,冬季要用炭,但凡缺了谁的,都不乐意,他们以为平日里用的,都是大风刮来的?
二房的支出,大半都是从大房的库房里挪出来的,钥匙给出去,只怕过不了半个月,个个都要到她这儿来同她叫了。
钥匙说交就交,哪里有那么容易。
晏侯爷不擅内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皱了皱眉,既然话说出来了,那钥匙今日是一定要拿回来的,只不过在衡量如何顾忌二夫人的面子。
晏老夫人却没给她面子,“怎么,舍不得还了?钥匙我交给你时,可有说让你替大房管家?不过是代管了一段日子,就成你的了?”
二夫人被当场戳了心思,那么多小辈都在,脸上挂不住,又羞又恼,“母亲这话说得……”
“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未必,你是二房的夫人,没有道理手伸到大房去,大房已经有了少奶奶,管家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权利,是好是坏,自有她来担着,侯爷没嫌弃她手生,世子没嫌弃,轮得到你这个做婶子着急?一个做弟妹的去替兄长一家子安排用度,落入旁人耳里,是该说少奶奶没用,还是笑话我侯府没有规矩?”
二夫人脸色红一阵的白一阵。
转头看向二爷,二爷头扭到一边,似乎嫌她丢人,看都不敢看她,二夫人突然就哭上了,“我不过为了世子爷和少奶奶着想,多说了那么一句,倒成了我的错,库房的钥匙,我又没说不给,母亲这话说得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说完起身,也不留下用饭了,“待会儿我派人把钥匙给少奶奶送过来,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还不乐意沾手呢。”
说完捏着绢帕掖了一下眼角,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晏老夫人随她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晏侯爷在边关见惯了生死,最为注重家庭和睦,没料到会闹出不愉快,更没料到一沾上钱财二夫人的性子会是这么个德行。
跟着起身,把二爷叫了出去,到了外面,没什么好脸色,“你别光顾着出去喝酒,家里的事也好,人也好,当管就得管。”
二爷的面子早就被臊没了,年轻时就仰仗兄长的关照,一直跟在他身后坐享其成,如今吏部的差事,也是靠着侯爷得来,此时被训斥,面红耳赤地点头道:“兄长教训得是。”
晏侯爷点到为止,也没多说,见屋内有小辈们陪着老夫人,便拉着二爷去了旁边的凉亭,“走吧,咱下几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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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晏老夫人没受二夫人的影响,趁此也同底下的小辈们打了招呼,“往日便罢了,今日起,你们见了嫂嫂,便得有个规矩。”
晏家的小辈们对晏老夫人倒是都服服帖帖,一叠声儿地冲白明霁唤着:“嫂子。”
白明霁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愣了愣,也不知道该应谁,点了几下头一并给应了。
晏长陵安静地看着热闹,见她坐得规规矩矩,脊背都快蹦成了一条线,面色也一派肃然,点了那几下头,像极了鹌鹑。
头一回见她这么呆傻的一面,把跟前的一盘瓜子儿递到了她面前,“嫂子,来。”
白明霁:“……”
话音一落,屋子里便响起了一片笑声,表姑娘姜娘子笑声格外清脆,手里的团扇挡住了半边脸,只看到了一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诉道:“兄长这称呼不对。”
晏长陵看过去,身子一倾突然凑近了白明霁,脸与她的脸并排放在一起,扬唇问道:“那表妹说说,我该叫她什么。”
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晏老夫人又笑骂了一声皮猴,“瞧瞧你,哪里有个兄长样,还逗起自个儿的妹妹来了。”
“她皮厚,逗逗也无妨。”
姜娘子不乐意了,手里的团扇取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鹅蛋脸,气呼呼地冷哼了一声,却不是怼晏长陵,抬头看对面的二娘子,“瞧吧,二姐姐,表哥说你脸皮厚呢。”
二娘子一愣,“你当我耳朵聋呢,分明说的是你?”
姜娘子眉眼笑着,后仰着身子憋着坏躲避她,“可不就是,我这张皮子都厚了,那二姐姐岂不是要赛过城墙了。”
说完便惹来三娘子的一记扇子敲头,“就你这嘴厉害,还知道欺软怕硬,你怕他什么,说不过,咱找嫂子啊。”
姜娘子撩眼朝白明霁望去,怯怯的,不知道这位嫂子的脾气,怕惹了她不快,可又管不住自个儿的嘴,“二姐姐只怕找错了人,嫂子护着表哥来还不及呢,哪里舍得怨他。”
白明霁嫁入晏家大半年,从未与这些姑娘相处过,最初几个姑娘也差人来院子送过礼,见她没什么热情,便也没来往。
如今倒也没什么隔阂。
外面的丫鬟端着果子茶点进来,打断了说话,再续上,几人便说起了春社的那场马球。
几位小辈闹成一团,晏老夫人全然没端出长辈的架子来,一旁听着,时而插一句嘴,“一颗球,也值不得几个钱,有什么好争抢的,一人发一颗,省得挤破头去抢。”,逗得小辈们笑得前俯后仰,“照老祖宗这个说法,蹴鞠也人手发一个,好牌也人手发一副……”
晏老夫人自个儿也没忍住笑。
白明霁是何时扬起的嘴角,也不自知,用完饭后抱着老夫人给的匣子出来,问晏长陵,“你们家,一直这样?”
晏长陵回头,“怎样?”
白明霁想说一直这么欢乐吗,又怕他揶揄自己,嫁进来这么久了,今日才知道,便没再问,掂了一下手里的木匣子,道:“怎么这么重?”
晏长陵给了她回答:“晏老夫人有钱。”
这话,等白明霁回去打开了匣子后得到了证实,匣子的上面是十来样珍藏的珠宝,中间一层垫着一张一张的银票,最底下则是地契和铺子。
白明霁本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买卖,够有钱了,如今才知小巫见大巫,她从未拿过别人这么多东西,有些烫手,抬头看向跟前脸色镇定的郎君,“这太多了,我不敢收。”
晏长陵看了一眼,“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