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王栓子骄傲的抬头挺胸,他就是杨知非口中的“人民群众”!
“知道,知道!”公社书记赔笑,“大晚上的,劳烦你们了!”
杨知非接着说道:“我们来是不想看到人民群众有人流血受伤,绝不是给谁撑腰的!既然泵早就该给小王庄了,那赶紧把泵给人家,早点把事情解决,我们也好早点回营!”
大王庄的几个领头人急了,赶紧看向了公社书记,小声说道:“河里就那点水,地还没浇完!”
“你们要是不愿意,我们也没有权力替你们做出决定。只是你们想清楚,这次冲突有我们站在中间,分开了你们,下次呢?”杨知非重重的说道。
这会儿上,又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秦鸿从车上下来,背着手沉着脸走进了人群,听完杨知非的话,他不耐烦的向公社书记呵斥道:“赶快把泵交出来!不像话!非得让我打电话把你们县长和县高官都叫过来?”
秦鸿挑眉生气的样子显得有些痞相,带着凶气,和杨知非那种板正的冷峻截然不同。
公社书记使劲推了下大王庄的村长,训斥道:“耳朵聋了?还不赶紧叫人把泵抬过来!”
大王庄的村长不情不愿的招呼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去抬泵。
杨知非扬手,健朗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清晰,“泵是金贵东西,小王庄用完还有别的地方也要用,请各位老乡仔细点,要是泵坏了,可得大王庄出钱买泵了!”
一句话,把大王庄的人趁机想使坏报复的路给堵死了。
李芳草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鸿目光一直在小王庄的人群中逡巡,嘴上赌咒发誓再关注李芳草他就是狗,但身体很诚实。
看到李芳草后,他心中暗喜的同时又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丫头可真是胆大,男人们打架的混战现场她也敢过来。
没过多久,在小王庄村民翘首以盼中,大王庄的人终于把泵抬过来了,小王庄的人立刻接手,欢天喜地的把泵抬回到了河边。
拿到了泵,小王庄的人都跟着抬泵的人走了。
李芳草也跟着大部队往前走,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人群中的杨知非。
杨知非弯起了唇角,朝她眨了下眼。
李芳草心猛的一跳,脸一红,迅速回过头,生怕被人看到什么。
秦鸿站在杨知非旁边,看到李芳草回头那一幕就忍不住心中欢喜雀跃起来,在杨知非耳边悄声说道:“刚才那谁她是不是在回头看我?她是不是……”
杨知非对这个二傻子忍无可忍,抬手握拳轻咳了一声,“你看错了!”
秦鸿连忙闭上了嘴,努力做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女人嘛,都是口是心非的!
拿回了泵,小王庄的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一扫之前去大王庄“火并”的悲壮和孤注一掷,几个生产队长招呼着各队的组员,准备今晚干个通宵,越早给麦苗喝上水越好。
李芳草趁王连山有空的时候,走过来,故意跟王连山说道:“咱们支书去哪了?一晚上都没见他了!”
第73章 我种的木耳
王连山鼻孔里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多少还是给王贵仓留了点脸面,说道:“听说是腰疼,起不来床。”
“啊?下午你们去要泵的时候,支书还来找我,我看走路走的挺有劲的。”李芳草说道。
王连山站在田埂上看着村民浇地,闻言扭头看向了李芳草,“他找你干什么?”
“我们在屋里养了点木耳,今天有人进村买走了一点。”李芳草解释道,“支书的意思是,要我们以后把木耳种出来之后都交给他,他负责去卖,卖的钱入村里的公账,等到年底的时候统一发钱。”
都是一个村的,谁家有个什么事传的都挺快,王连山也听说了跟着李芳草种木耳的几家人今天卖了木耳,每家都卖了块儿八毛的,种了木耳的都喜气洋洋,没种的心里都在羡慕。
李芳草这么一说,王连山立刻就明白了,王贵仓这是眼红了,起贪心了。
王连山问道:“支书亲口跟你这么说的?你是怎么想的?”
“我来就是想问问您的意思。”李芳草微微一笑,决口不提支书动机不纯,只委婉的说道:“支书是怕我们种木耳被公社判定为投机倒把,违反规定,怕我们被抓走。”
王连山没有吭声,嘴里叼着烟,嘴角撇的更厉害了,李芳草都能猜的出来他心里怎么骂王贵仓的。
李芳草微微一笑,又说道:“支书说统一交给他去卖,也是好事,给大家省了不少事。但是吧,支书不识字,也不会算数,记咱们上工的工分都难为他了……我怕他被人坑。”
这会儿上,跟着李芳草种木耳的几家人都闻言聚了过来,脸色带着惶恐,拉着李芳草争先恐后的问,“是不是支书不让咱们种木耳了?”
“我听着是支书要收了咱们卖木耳的钱!”
“到底咋回事啊!”
这些人家下午刚卖了木耳,喜气洋洋的挣了一点小钱,刚有了盼头,就要结束了?
谭锦绣也在这些人当中,目光焦急担忧的看着李芳草。
李芳草把王贵仓下午跟她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歉意的说道:“怪我,觉悟低,以为这东西跟萝卜白菜一样的,自家屋里弄点出来不算什么,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自家屋里中的那点东西咋会违反政策了?”
李芳草耐心解释道:“支书说了,木耳卖的比白菜萝卜贵,所以……”
还有骂的狠的,跳脚骂道:“他王贵仓家里还养着羊呢!那羊肉可比什么都金贵!要有错,也是他王贵仓先有错,错更大!”
“连山,你们几个生产队长总不能就由着那老东西瞎搞吧!”一个大嫂子跺脚道,“今天咱们跟大王庄干架要泵,他都不敢出来!装腰疼!我呸!打架他腰疼,抢我们那点卖菜钱就不腰疼了!”
“别吵吵!”王连山摆手,“你们要问我的意思,我觉得既然是你们屋里种的菜,那就是自个儿的东西,不违反规定。”
众人连忙附和,“就是就是,自家种点菜而已。”
李芳草说道:“那我们就放心了,肯定是支书搞错了。”
“别听他瞎胡咧咧!字儿都不识一个!”有人嘀咕道。
小王庄的人一直在地里忙到天亮,一些人年纪大了顶不住,陆陆续续的回去了,还有不少人依旧守在那里。
天快亮的时候,王贵仓披着他那件标志性的破羊皮袄子过来了。
本来小王庄的人之前对王贵仓就十分不满,都知道公社书记偏袒小王庄,而王贵仓不敢替小王庄的村民争取正当利益,生怕惹公社书记不痛快,被抹掉了职务。
昨天夜里他们被迫去大王庄要泵,关系到小王庄夏粮的紧要关头,王贵仓居然“腰疼”了!
谁还真心服他这个村支书?谁见了不心里骂他祖宗八代?
王贵仓被群情激奋的村民们围了起来,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群人,心虚的瞧了眼几个正在带着村民抽水浇地的生产队长们。
几个生产队长沉沉的瞟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约而同当看不见他。
昨晚上那么要命的时候,王贵仓当了缩头乌龟,不替小王庄出头,饶是他们早就了解到了王贵仓的为人,也免不了心寒了个彻底。
这会儿上,朝阳跃出了地平线,远处路上驶来了一辆吉普车,背后扬起了滚滚尘土。
车停在了小王庄村口,下来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人,有几个人还戴着眼镜。
王贵仓这会儿上顾不上李芳草了,腰也不疼了,赶紧跑了过去。
不少村民们也都跟了过去,想见识见识是哪位大人物来了。
从车上下来的人渐渐的朝村民们走了过来,领头的中年男人四十上下,自我介绍说是县长,姓陈,想来了解一下昨晚上两个村发生冲突的问题。
“我来晚了,本来昨晚接到部队的电话就该过来的。”陈县长歉意的说道。
大王庄和小王庄都在山区,山路崎岖难走,白天还好,夜里走山路就太危险了。
县里领导来了解情况,小王庄的村民们都沸腾了,连原本回家休息的村民都跑来了,围着陈县长痛陈这些年的委屈,不少人都忍不住掉下了泪。
王贵仓面子上十分挂不住,总觉得小王庄这群“刁民”话里有话,是在县长面前告他的黑状,又怕县长听的烦了把过错都怪到他这个支书头上,赶紧呵斥道:“你们快些回去歇着,我跟县长汇报就够了,你一句他一句的,吵吵的啥都听不清,像话么!”
众人只得散开了,几个生产队长不肯走,留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王连山的爱人跑了过来,拉着李芳草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县长把公社书记给撤职了!”
李芳草松了口气,微笑道:“这是好事。”
王连山媳妇又说道:“还有个事,跟你有关系!我们家当家的特地要我来跟你透个信!”
李芳草睁大眼睛,眼眸里闪着疑惑的光。
王连山媳妇说道:“县长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咱们这里有人会种木耳,挺稀罕的,问王贵仓有没有这回事。”
李芳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王连山媳妇一拍大腿,“王贵仓跟县长说是他种的!他琢磨出来的法子种木耳!”
第74章 不种了
“什么?!木耳明明是我们芳草弄出来的,他怎么能这么说!”周三喜急了,“昨天下午他还来问我们要卖木耳的钱,说我们种木耳是投机倒把,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还威胁说要不把钱给他!”
王连山媳妇没想到还有这事,饶是她嘴皮子利索,此刻也哑口无言,半晌撇嘴说道:“老东西忒不要脸了!”
李芳草一直没有吭声。
王连山媳妇拍了拍李芳草的肩膀,“我们当家的让我来跟你说一声,好让你心里有个底,估摸着那老东西还要再来找你说这个事,你自己当心点。”
李芳草道了谢,送王连山媳妇出去了。
王连山媳妇没走多久,王贵仓背着手大踏步的过来了。
李芳草钟麓正在院子里挖坑,旁边堆着一袋袋从土坯房拿出来的培养袋。
周三喜坐在檐下做着针线活。
王贵仓瞧见李芳草,气不打一处来,阴沉着脸走到李芳草跟前,厉声呵斥道:“李知青,你跟那几家跟着你种木耳的说了什么?我从公社回来,刚进村就被他们围住了,跟我叫着要是木耳给我,他们以后就都不种了!我看是你鼓动的吧!”
“支书,我就是把你跟我说的,跟他们转达了一遍。”李芳草说道,“您要我们把种出来的木耳都给您,那得给他们提前说一声,您说是不是?”
王贵仓恼怒的指着李芳草,“可他们都嚷嚷着不种了!”
王栓子去医院花了不少钱,还要给两个打光棍的儿子娶媳妇,王贵仓压力山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灰色收入”,要是这些人都不种木耳了,他上哪捞点钱去?
“哦,我忘了跟您说,我以后也不种了。”李芳草说道。
王贵仓震惊的叫道:“不种了?那怎么行!”
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都在陈县长面前吹牛吹出去了,虽说只是众人闲聊的话,可万一陈县长记心里了,哪天想起来问他要木耳,他上哪弄去?就是当即跑山上采都来不及!
“支书,您跟我说我种木耳违反规定,是走错了路!”李芳草一脸认真严肃,“我回头想了想,也是一阵后怕,您是为了我们好,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不能为了那块儿八毛的给小王庄脸上抹黑,让小王庄出一个!”
王贵仓瞪大眼睛看着她,指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再种了。”李芳草掷地有声的保证道,指着地上堆的培养袋,“这些都是种木耳的东西,我马上处理好!”
王贵仓跟被掐住喉咙的公鸡似的,脸色涨红的瞪着李芳草。
钟麓一声不吭的挥舞锄头挖着坑,把培养袋里的东西都倒进了坑里。
培养袋已经出过几岔木耳,培养袋里的肥料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且马上天气就热了,这批培养袋已经不能用了,否则就会发霉腐烂,需要准备新的,正好趁这个机会烧了。
“哎,哎!别倒,别倒啊!好好的东西……”王贵仓看着心疼不已,他可是知道的,这里头的东西能种出来昂贵的木耳!
钟麓不搭理他,一袋袋都倒进了坑里,随后进了灶房。
“这不是好东西!是万恶的资本主义!”李芳草严肃的说道,“支书,我在这里给你发誓,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了,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是您教育的好!不管谁来了,都能从我这儿感受到我的思想进步!”
钟麓从灶房里拿出一根燃着的木柴,往坑里一扔,坑里的东西顿时燃了起来,冒出一股股黑烟。
“怎么还烧了!”王贵仓一脸崩溃的捶手跺脚,“对了,李知青,这东西你会做的吧?”
王贵仓心里稍安,既然李芳草能做成一次,就能做成第二次。
“那得等今年秋里去山上碰碰运气了,有的木耳能种,有的一碰就死!我来这大半年,才碰到一棵能种的木耳!”李芳草遗憾的说道。
“这么金贵的东西,你说烧就烧了?”王贵仓顿时一阵绝望。
李芳草解释道:“只有烧了,才能毁尸灭迹……哦不是,才能瞒下这件事,不然光是埋了,要是有人收到举报,拿铁锹一挖,不就什么都看到了?”
“你这个女娃子,咋听风就是雨的?我说的是可能会违反规定,又没说一定,哎,你这女娃子,哎!”王贵仓跺脚叹气道。
李芳草一脸真挚,“支书,我都听您的才这么干的!您放心,等会儿我就去其他人那里,把我给他们的培养袋也都拿过来烧了!”
王贵仓顾不上理会李芳草了,赶紧跑了,他要赶在李芳草之前去其他人家抢救木耳。
院子里的三个人看着王贵仓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背影,相视一笑。
“不要脸的老东西!”周三喜啐道,“良心大大的坏!”
没有李芳草培养的菌丝菌种,现在培养袋里的木耳长出两三岔就不长了!王贵仓以为拿走培养袋他就能种出来木耳了?做梦吧!
当天下午,公告贴到了村里,大家都知道公社书记被撤了,县里很快会派人来接任公社书记一职。
小王庄沸腾了,家家户户欢喜的跟过年一样。据说新来的公社书记是外地调来的,肯定不会再一味的偏袒大王庄了。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周三喜病倒了,前一天还活蹦乱跳,壮的跟头小牛犊一样拉着李芳草去地里看抽水浇地,夜里就发起了高烧,神智不清,昏昏沉沉的,一会儿喊外婆,一会儿小声的哭着喊妈妈。
李芳草喊了钟麓一起,打了手电急匆匆的跑到镇卫生所,从赤脚医生那里拿了药,周三喜吃了半片退烧药之后热度渐渐退了下去,李芳草悬了大半夜的心总算是落到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