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脸人，呼衍德这番认真道歉，倒叫两个小公主憋了一肚子的狠话说不出来。
乐安看了一眼呼衍德手背上，被鞭子抽到的一条伤痕，撞了一下李如音，轻咳了一声。
“既然说是比斗，可是三皇子没说是不准找帮手的，所以堂堂七尺男儿，输了便要认。总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输了便哭唧唧的去找大人告状吧？”
李如音被乐安提醒，也发现了呼衍德手背上的伤，顿时心里也有些不安。
这伤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父皇一下就会看到啊！要是这呼衍德去父皇那告她一状，她这个月都不用出华阳殿了。
李如音赶紧对自己的侍女银铃招了招手，从她怀里拿出一小罐她平时经常受伤时擦的药膏，扔给了呼衍德。
“呐，这可是上好的金疮药，比斗之时难免会有误伤，你这么大人了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伤哭鼻子的吧！”
呼衍德看着两个小公主生怕他去告状的样子有些好笑，便认认真真的承诺。
“两位公主放心，我也是一国皇子，小孩子告状之事自然不会做。”
不过如今他在皇宫，身边自然都跟着大烿的人，那些人肯定是会跟大烿的皇帝如实禀报。
所以怎么着大烿的皇帝该知道都会知道的，他有什么好告状的。
沈云舒也看见了南阳使臣里面跟着缉事厂的人，淡淡的叹了口气。
呼衍德十分有礼的对着两位公主行了个南阳皇室的礼，然后又笑着对离得稍远一些的沈云舒也点了点头，离开了御花园。
李如音看着身边刚刚跟她一起并肩作战的乐安，表情虽然没有多好，但是语气比平时少了一分针锋相对。
“今天的事情，谢了。”
乐安傲娇的抬起头，“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我是怕你输了让南阳的人笑话，丢了我大烿公主的脸面。”
李如音跟她同是大烿的公主，哪里容得旁人那么简单说娶就娶，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李如音闻言头抬得比她还高，“哼，用你操心？我李如音永远不会丢了大烿公主的脸面！”
她是大烿的七公主，若是父皇当真要她和亲，她也不会做一哭二闹的姿态，再不满她也依旧会为了大烿去南阳和亲。
但是现在一切未定，父皇态度不明，她就想为自己折腾一次。
更何况那呼衍德之前总说他们大烿女子如何如何，夸她也是说她像南阳女子，她就不服，她们大烿女子，能文能武，才不是什么囿于深闺的柔弱小花！
李如音依旧骄傲的抬着下巴离开，路过沈云舒的时候瞥了她一眼。
“当年你欠我一只草编小兔，后来我跟二皇兄去御花园玩儿，忘了跟你讨要，再后来你便不来找我了。如今想来不能便宜了你，等我成亲了，你记得给我补上。”
第120章 秦晋之喜
李如音没等沈云舒回话，与她错身走开。
曾经她也疑惑过，为何沈云舒更愿意和乐安一起玩儿，年幼时只是以为是镇北王妃与皇后娘娘之间手帕交的关系，还有沈家兄弟给太子做伴读的关系。
可是如今她也不小了，自然已经想得明白，从一开始沈云舒与乐安关系好便是必然的，也是注定的。
因为乐安是嫡公主，太子皇兄的嫡亲妹妹，太子皇兄是父皇选定的储君，沈家是必须站在太子身边的。
而她小时候跟二皇兄更要好些，沈云舒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不再给她做草编小兔了。
幼年时她看二皇兄与太子皇兄也是兄友弟恭的，从来不明白有哪里不对。可是经历了这两年的事情，三皇兄被贬为郡王，五皇兄彻底消沉，二皇兄大义灭亲……
她也逐渐看出来了，所有的皇兄皇弟，都是要与太子皇兄争夺皇位的。
而她们这些公主，站在谁的身边，便是与谁一派。
所以，她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沈云舒选择的，是她自己选择的。
只能说沈云舒自小便明白了这些事情的弯弯绕绕 ，而她长到这么大的年纪才懂。
沈云舒看着李如音的背影，脑海中浮现一段曾经看到过的历史文献。
‘烿朝七公主李如音，元贤二年和亲凉国，元贤五年薨逝，元贤六年孝贤帝攻打凉国，历时三年，凉国破。’
历史上，今年明皇病重、太子身亡，李元燊登基，镇北王也并没有打得南阳投降求和，南阳与烿朝依旧摩擦不断。
而凉国虽然在崔郡公的攻打之下依旧求和，但是当时的大烿有南阳的牵制，并没有那般硬气，再过不久凉国出使大烿，李元燊便将李如音送去了凉国和亲。
在李元燊一步步的阴谋中，自小与李元燊关系不错的李如音也是其中一环，虽不知她其中起的作用，但想来就是李元燊能够带兵攻破凉国的关键。
可如今这一世，南阳求和、凉国求和，周围附属小国依旧年年进贡，不敢造次。
看起来大烿打了胜仗好像并没有回报，可万里河山不在疆域，黎民百姓不分国界，每逢望日烿都城灯火辉煌之际，又有哪国敢不来拜见？
比起劳民伤财的将周边国都打下来，从百姓的心里征服这片土地，是明皇一直在做的事情。
这一点，也是李元燊始终不曾明白的。
强行征战、赋税徭役，纵有偌大的版图，却连境内百姓的生死都不顾。
被多年战火侵害、缺衣少食的百姓们，难道会为了自己的国家又增加了一片版图而高兴吗？
看着如今两个骄傲的小公主明媚肆意的样子，沈云舒舒心一笑，这才应该是盛世王朝养出来的公主的模样。
纵使是前来求亲的他国皇子，打了又如何？
……
李如音与呼衍德约斗这件事情，就像一个小插曲，并没有后文。
也不知是明皇故意将事情糊弄过去，还是呼衍德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信守承诺，反正李如音在华阳殿等了几天，也没等到明皇要罚她的旨意。
只是在中元节祭祖大典结束之后的宫宴上，明皇大手一挥，又写了几道圣旨，再做了一次红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嫡幼女，九公主乐安，已至婚配之年，伶俐纯良，灵敏淳朴，仁善敦厚，至纯至真。今有镇北王嫡长子、朕之爱卿、御史沈怀文，人品贵重，有逸群之才，且年已过弱冠，尚未婚娶，与公主为天造佳偶。兹将乐安公主下降与沈怀文，择吉日成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代办。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王之嫡次子，詹事司直沈怀瑾，人品端方，英武不凡，今以弱冠，当择良配成婚。纪家嫡女纪欣怡，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是与沈怀瑾天造地设，堪为良配，可则良辰完婚。
钦此。”
刘永忠念完圣旨，宴席上的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皇上放过了沈家嫡女，最后却没放过沈家嫡子，这沈家的嫡长子，到底还是尚了公主。
这时呼衍德站了出来。
“大烿圣上，呼衍德出使大烿，是为了促进大烿与南阳的友邦之谊而来，吾皇本意欲让吾之嫡妹南阳六公主和亲大烿，可出使大烿期间，呼衍德对大烿七公主情根深种，愿以一万战马、三千牛羊为聘，愿与大烿七公主结秦晋之好，且若七公主故土难离，呼衍德可入大烿为驸马，常居大烿，望大烿陛下恩准。”
“这……”
席间群臣皆被震惊，这南阳三皇子到底走的什么路子？来大烿当驸马？赖在大烿不走了？
李如音也惊呆了，那日呼衍德托人带信给她，说公主既然故土难离，便不为难她了，和亲之事，他会再想办法。
她看过信便以为呼衍德放弃和亲一事了，却没想到……
明皇似早就知道一般，哈哈大笑。
“南阳三皇子竟难得还是个痴情儿郎，既如此，朕又如何能不成全？”
“刘永忠，拟旨，朕之七女李如音，已过及笄之年，封为和安公主，赐婚南阳三皇子呼衍德，居和安公主府，一切事宜交由礼部与钦天监操办。”
一场宫宴，这一波接一波的粉红炮弹轰的席间所有人都晕头转向的，只有礼部的官员面露苦涩。
这么多事儿，他们恐怕要忙到明年去了。
李如音听着自己的赐婚圣旨，又看了看之前跟她打过两次架的南阳三皇子呼衍德，竟奇怪的没有初听到时那么排斥的感觉。
如果可以留在大烿，嫁给呼衍德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沈云舒看向一脸平静的李如音，她到底没有躲过和亲的命运，不过这一世与南阳三皇子的和亲，比当做棋子送去凉国要好了太多。
以南阳三皇子那般精明的性格，沈云舒自然不相信他全然是因为对李如音的爱慕留在大烿，定然是还与明皇谈了一些什么，互相承诺了些东西再加上南阳如今的局势。
据说南阳皇病重，南阳太子已经代为监国，或许从大局出发，与大烿和亲对呼衍德来说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第121章 盛世金秋
宴席结束，李元燊脸上带着笑，与众人一样，祝贺呼衍德大喜。
只是在身边人走后，眼神阴鸷，语气渐凉。
“呼衍皇子真的好心性，被个女子打了，竟还上赶着求娶，看来呼衍皇子确实很喜欢我大烿文化，例如见风使舵、过河拆桥，当真是研究的十分透彻。”
呼衍德微微一笑，“如果我没记错，大烿还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位周家支持的二皇子，在他来到烿都城之后联系过他，他本来也打算跟这位二皇子继续合作，毕竟能得到更多利益，没有人会不愿意。
可是他来到大烿之后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大烿皇帝正值壮年，沈家依旧戍守边关，而这位二皇子却失去了最大的依靠，明里暗里都很难再争夺皇位。
这二皇子想拿他们南阳当棋子身先士卒，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呼衍德整了整衣袖，“我南阳向来敬畏强者，无论是披甲上阵的沈家儿郎，还是金钗罗裙的皇室公主，在我们眼里并无性别之分，只要打的赢，我南阳都认。”
说来呼衍德便觉得有些可笑，他们南阳因为镇北军戍守边关，多年未曾打赢过一次仗，连他们都认可镇北军和镇北王的能力，可大烿皇子竟然想要对付自家将军，还真是有意思。
不过这些事他不会管，大烿有镇北军在，他们便只做个友好邻邦，若是这大烿的皇子能把沈家弄倒，那样也好，他们南阳就可以直接大举进攻了。
——
应和二十七年秋。
天晴云淡，秋阳泛远，层林尽染，秋水潺湲，临风听蝉，落日轻烟。商户盆钵满，农门足丰年，盛世烿明年。
钦天监挑了几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在这一个秋阳高远的盛世丰年里，接连将几个公主皇子的婚事办的极为恢弘盛大，从承天门至公主府，一路红绸锦绣相连，明灯万盏，连点三日。
满城花开，香铺满路，烿都城的主街在这一个盛秋里几乎日日鸣锣奏乐，水泄不通。
百姓们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十里红妆，在这个秋天里见了个足，往后几十年，民间依旧流传着这一年大烿公主们出嫁的盛景。
在沈云舒的两个哥哥成婚后，汪律也登了一次镇北王府的门，替玉无双提亲。
定婚之后，玉无双第一次无视规矩，夜半时分潜入王府，在沈云舒的竹林里，用沈云舒送他的竹笛吹了半夜。
只为了当初沈云舒年幼时做的一首曲子，‘少年藏在竹林间，一曲箫声伴入眠。’
……
“郡主，起来了，玉大人已经等在外面了。”
玲珑从外面走进来，打开沈云舒的帘子去帮她按摩，让她能够快速的清醒。
“他还没走啊？”沈云舒睡眼朦胧，含含糊糊的嘀咕。
“什么还没走啊，昨晚小姐睡了，我便去竹林里寻玉大人，让他回了。玉大人现下是一大早的又来了呢！”
玲珑认命的托着沈云舒起床，琳琅端着水盆进来帮沈云舒洗漱。
“郡主可快别睡了，奴婢之前只听说过有情饮水饱，还没听说过定亲了就不用睡觉的，那玉大人可真是有些沉迷了！”
琳琅想着昨晚竹林里吹笛子的玉无双，不由得轻笑道：“倒是难得见玉大人不守规矩一次，郡主莫不是刚定亲便将玉大人给带坏了？”
沈云舒面无表情的瞪了她们两个一眼，“一大早的就敢编排自家主子，这样的丫鬟放到别人家里早都给你们发卖喽！”
琳琅和玲珑二人看着沈云舒这样也不害怕，一个给沈云舒梳头，一个帮着沈云舒上妆。
玲珑看了眼镜子里的沈云舒，笑着打趣。
“郡主这般闭月羞花的容貌，自然是我们这种长得还算看得过去的，才配伺候郡主呢！郡主当初可是从一众小丫鬟里面挑中了我和琳琅，我可记得郡主当时说，我们俩是里面最好看的了，若是发卖了郡主可再找不到我们这么好看的小丫鬟了！”
沈云舒看着她这讨巧卖乖的样子，有些宠溺的笑了笑。
“是啊是啊，你不止长得好看，还会做一手极好的桂花栗粉糕，我哪里舍得给发卖了。”
琳琅捂嘴，“玲珑不仅做糕点的手艺好，吃糕点更好，郡主若是将她发卖了，恐怕还能省下不少糕点钱呢！”
“好啊琳琅，你是不是想要独占郡主，想着法的想要将我挤兑出去呢！”
玲珑闻言有些跳脚，但是见琳琅手里握着沈云舒的头发，怕弄疼沈云舒也不敢跟琳琅上手嬉闹。
“是啊，我就是想把你挤兑出去呢，这样以后郡主就只带我一个人出去玩，糕点也能可着我一个人吃了！”
琳琅故意逗着玲珑跳脚，一大早的竹云阁里便被她们二人闹的阵阵笑声，沈云舒的瞌睡也成功被驱散了不少。
沈云舒懒散的换了一件玉涡色的家常服，行至花厅，见到了等了良久的玉无双。
玉手轻抬，给面前一身鱼肚白长衫的少年斟了一杯茶。
“这是清晨荷露煮的茶，琉璃说晨起时见大人来的太早，凉露湿衣，怕大人冻着却又劝不动，估摸着大人大约是喜欢晨露的，便特意去府内荷塘里接了些荷露回来，将将够煮这么一壶。”
听沈云舒在变相埋怨他来得太早，玉无双微微一笑，也不反驳。
“清晨的竹林，别有一番美景，只是不想辜负罢了。”
“没想到缉事厂出来的杀伐果断的玉大人，竟还是个多情之人。”
沈云舒拿起茶盏看了玉无双一眼，“大人或许不愿辜负竹林，可是青竹无心，情深不寿，竹林未必不会辜负大人。”
玉无双被面前少女这般故作防备的样子逗笑，憋着的笑意与情话一起从胸腔处瓮声传来。
“我已品过清晨荷露煮的茶，饮过苍茫夜色酿的酒，穿过粗布麻衣，戴过玉冠绫罗，见过深宫内苑，奔过万里山河。也曾被世间遗弃，又被人从深渊拉回，我不怕什么情深不寿，只怕握不住那双将我从深渊拉出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