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那十几口人里面有还有耄耋老人和黄口小儿。”
“哦。”
大概是太过压抑，面前又出现了一个勉强能说得上话的人，身体的疼痛让他精神有些不正常，所以将自己不光彩的经历像倒豆子一般往出倒，企图能得到一些反应。
不过沈云舒给的反应，不是他想象中的反应。
无论是恐惧的、愤怒的，还是恶心的、怜悯的，他都能接受。
但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哦’，他倒是有点儿不会了。
“你不觉得我有些可怕或者得了失心疯之类的吗？”
沈云舒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走过来，见他有些打摆子，便点燃炭盆里的炭火，让室内的温度升高一些。
“单听你说的话，好像确实有这个嫌疑。
不过听话永远不能只听表面，看事也不能只看表面，你若是真的失心疯，刚才就不会在威胁了我之后又道歉又道谢，此时也不会对我说这些。你如今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在寻求别人的指责或是认同，来确定自己做的事情的对错与否。”
沈云舒一边往炭盆里加上新碳，一边淡淡的开口。
“不过事情的对与错本就没有那么绝对，你无需去寻求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认同。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不知你经历，也不会对你做任何评价，你只要做你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好，又何必在意旁人如何想法。”
沈云舒说完，屋内陷入了寂静，少年低垂着眸子不说话，窗外夜色幽凉，静谧深空上挂着一轮满月，映着屋檐上还未化尽的银霜，一片寒光皎皎。
半晌，少年轻声道。
“从小我便没见过爹爹，是娘亲将我带大的。我幼时备受欺负的时候，一直幻想着，爹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终有一天他会回来，像一个绝世高手，江湖大侠一样，打飞那些欺负我的人。
但是直到娘亲过世，我也没有等到这一天。
后来我知晓了人情冷暖，也见识了世态炎凉，知道爹爹只是有了新欢，而不是什么我幻想中的身不由己。
再后来我自己学了武功，打飞了那些欺负过我的人，不再需要别人来拯救。
我顺着娘亲留下的线索找了许久才到了爹爹，发现他不止有了新欢，还有了孩子。
其实我没有想要杀他，是他想要杀我，只是他大概没有想到，我居然会武。”
沈云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这种剧情她只在话本子里见过。
少年抬头望向窗外的皎皎月华，眼神明亮。
“我以为只有我才是不被爱的那一个，可是当他想杀我，却要被我反杀之时，用了自己的儿子做挡箭牌，就是那个他极其宠爱的儿子。”
所以他不是注定不被爱的那个，只是有些人只爱自己，不爱任何人。
沈云舒陪着少年聊了半个晚上，最后伴着屋内炭火的噼啪之声和透过窗格洒落进来的清月华光沉沉睡去，少年在天际略微透出一丝光亮的时候替她掖上了被角，踏着日出离开。
第143章 公子世无双（前世篇）
那一日的事情，对沈云舒来说就像清风拂过平湖，带起些微波澜便转瞬消散。
可是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人，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却又忽然出现，来到兰溪坊点名要她设计一支发簪，没说具体要求，只说是像她一样的女子会喜欢的。
入夜，沈云舒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前。
‘笃笃笃’
听到声音的沈云舒忽地推开窗子，少年顺势向后一躲才避免了鼻子磕在窗子上的尴尬。
“这么不欢迎？”
“你不是被通缉呢吗？”
“我何时被通缉了？”
“那你上次干嘛躲？”
少年笑笑，“你又没去告发我，六扇门一直不知道我的模样，后来我入了缉事厂，跟汪大人坦白了这件事儿，汪大人亲自调查，证实了是那一家人想要杀我，并非是我主动杀人，并且那家人身上还有其他案子，所以我受了些惩罚，后来还戴罪立了个功，此事便过去了。”
真实的情况当然比这几句话更曲折许多，不过很多事情他并不想多说。
沈云舒看得出来，所以也不问了。
“那你这次来，是感谢我？”
少年轻笑，“确实是感谢你，所以准备了谢礼，也是那晚的药钱。”
沈云舒倚着窗子，淡淡瞥了他一眼。
“就是那簪子吧？”
“你好像对这谢礼不太满意？”少年有些疑惑。
他出钱，让她给自己设计一个自己喜欢的簪子，这份谢礼不好吗？
“我这人喜欢实在，倒是没有必要搞那一套，真金白银的谢礼我也不会觉得是羞辱，毕竟你去兰溪坊过了明路的，都是要给店铺抽成的。”
也是第一次见如此真实的性格，少年微讶，不过比他从前听到的虚伪之言，倒是这番话更加让他觉得亲切。
“云舒姑娘的话在下记住了，下次定然真金白银的送来。”
沈云舒轻挑黛眉，这家伙应该是从店铺伙计的口中知晓了她的名字。
“那就不必了，左右我也没帮太大的忙，这一个簪子足够了。”
少年摇摇头，“一只簪子可抵不了我一条命，以后姑娘但有吩咐，可以随时找我，我叫小玉。”
“小玉？”
沈云舒轻呲一声，“还说帮忙呢，真名都不愿说。”
“我本名便是小玉，娘亲起的，没有大名，因为娘亲一直在等爹爹给我起大名。”小玉自嘲一笑，这也是为什么他幼时坚信爹爹会回来的原因。
又问到了别人的伤心处，沈云舒也是有些不自在，看了眼前如光风霁月一般的少年，想了想道。
“你那渣爹的姓氏想必你也是不愿意姓的，既然你娘亲叫你小玉，不如你以后就姓玉吧，君子如玉，恰如其分。”
听着沈云舒的这番话，少年眉眼舒展很多。
生平还是第一次有人向着他，替他抱不平。
“好啊，那我叫什么名字啊。”少年神色温柔，语气清淡。
沈云舒咬了咬嘴唇，想着古人取名字大都是从诗里取的，可自己这点子文化，翻遍满肚子的墨水，能想起来好听又合适的诗只有一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你长得这般好看，便是如玉的无双公子，你觉得玉无双如何？”
“很好。”
少年的应答让沈云舒多了几分自信，眉眼带笑，如初夏暖阳般明媚和煦。
——
“欣怡，你可听说兰溪坊多了一个新的簪娘？我听闻是个十分年轻的姑娘，和咱们差不多大，长得如花似玉的，做的簪子也十分好看，好多人一掷千金定她做的簪子呢！”
“是吗？倒是没注意过。”
文沛菡看着纪欣怡正端着牛乳燕窝吃的开心，不由得摇摇头。
“你呀，一天除了舞刀弄枪便是吃了，出了门不是去铁匠铺便是各家茶楼食肆，你如今好歹也及笄了，可也打扮打扮自己吧，不然怎么好嫁的出去！”
等到纪欣怡再次放下一碗牛乳燕窝，拿起一块儿蟹粉酥的时候，文沛菡忍无可忍的将她拉起。
“行了，你吃的太多了，小心到时候肚子圆滚起来穿罗裙不好看，我们出去逛一逛消消食去！”
“我练武呢，总会清减下去的，再说了只有你才在乎这个！”
纪欣怡挣扎着将桌上用纸袋子装的蟹粉酥带走。
文沛菡到底将纪欣怡拉到了兰溪坊。
这兰溪坊的生意如今因为那个新来的簪娘变得十分红火，听说那个簪娘还会画各种新奇的花样，绣娘们照着她画出来的花样，秀出来的绣帕香囊也卖的十分好，就连镇北王妃都十分喜欢。
现在那簪娘成了兰溪坊的小招牌，之前还有别的铺子花了重金想要将人挖走呢！只是那簪娘重情义，说是当初兰溪坊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她，所以她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文沛菡对那簪娘起了几分兴趣，进了兰溪坊便点名要那位叫云舒的簪娘做的，因为东西做的多，价钱给的高，还是两位官家小姐，掌柜便的招呼伙计去后院儿把沈云舒叫来。
沈云舒知晓又来了位大主顾，便换上一身最喜欢的白衣青衫，上了前院的二楼。
“这里的茶不错，茶杯也别具一格，居然是用竹筒做茶杯，别有一番竹子的清香之气。”
文沛菡赞了一句，转头看向纪欣怡，只见她将带着的蟹粉酥又拿了出来，就着清茶吃的香得很。
“你怎的又吃上了？”
纪欣怡不理会文沛菡无奈的语气，她前些日子偷偷跑去舅父的军营里混了半个月，连肉都不怎么吃得到，更别说点心了，可把她馋坏了。
可是她还是喜欢军营，娘亲拦不住她的，只是这次她要先吃够本再说！
“这里的茶不错，用竹筒这么一盛感觉更解腻了，听刚才掌柜的说这也是那个簪娘的主意，现在我也有些喜欢那个簪娘了。”
文沛菡无奈的瞥了她一眼，“你喜欢一个人的原因可真随便，我可是再没听过像这么离谱的理由了。”
隔着房门，沈云舒便听见屋子里有两个少女的说笑声，一个声音温柔，话语间透着宠溺无奈的语气，一个声音清脆，说话语速很快，听起来便是个风风火火的人。
第144章 干了这碗鸡汤（前世篇）
沈云舒敲开门走了进去，只见窗边的小桌前坐了两个少女，一个娉婷秀雅、窈窕端庄，一个清秀可爱、灵动纯真。
两个少女各有各特色，且容貌都是上乘，沈云舒一时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
“二位姑娘可是找我？”
沈云舒对美人的语气极其温柔。
文沛菡抬头，见门口走进来个一身白衣青衫，头发仅仅用一根青玉竹节簪子绾起来的清雅大方的姑娘，眼前一亮。
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这话虽是讽意，但是也不乏有几分道理。这人的皮囊好看，气质出众，总是会让人多生出几分好感，多亲近几分。
她们来找簪娘，自然是簪娘自己气质出众，打扮的好看，她们才会相信她的审美。
不过这姑娘自打进来便盯着她们瞧，看起来颇有几分可爱。
有着这份长相和清雅的气质在，即便做这般看似有些孟浪的举动也让人讨厌不起来，文沛菡只是以手掩嘴轻笑了一下。
“你便是最近兰溪坊最出名的簪娘，云舒姑娘？”
“只是想法多了些，承蒙贵客们喜欢。”沈云舒谦虚的笑了笑。
“你也不必自谦，你做的首饰香囊在都城贵女之间红火的很。”
“就连文姐姐都喜欢，那一定不错，她的眼光一向是很高的。”
纪欣怡笑着将自己的放在桌上的糕点往沈云舒那边挪了挪，“八宝斋的蟹粉酥，最是好吃的，一起尝尝！”
沈云舒将纪欣怡说的真诚，也没跟她客气。
“谢谢，八宝斋的糕点味道一向不错，我最喜欢的，也是那里的蟹粉酥和牛乳菱粉香糕，还有左记的茶油鸭和城南的琥珀核桃！”
纪欣怡眼前一亮，“英雄所见略同！还多亏了你提醒我，一会儿我回府的时候便去买上两只左记的茶油鸭回去！”
文沛菡无奈的摇头，“你个贪吃鬼，还英雄呢，你见过哪个英雄是抱着糕点一直啃的？”
“又不是你吃牛乳菱粉香糕吃得圆滚的时候了。”纪欣怡小声嘟囔。
沈云舒看着她们两个斗嘴的模样，莞尔一笑，这两位姑娘也是有趣，虽是世家贵女，却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架子，从她进来到现在竟如此平等的与她说话。
“两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东西要做的？”沈云舒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我们想做一套首饰，也没有什么要求，简单大方就好，大体你看着做。对了，再做一身骑装。”
文沛菡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做首饰，又想起春季狩猎的事情，便觉得顺便做一身骑装也好，虽然家里也有，但是衣衫总是不嫌多的。
纪欣怡听见骑装起了兴致，“我的骑装要英姿飒爽的那种，要茶白色的料子，用银线绣，要有潇洒的感觉！”
沈云舒看着纪欣怡兴致勃勃的样子，笑着记下了她的话。
文沛菡倒是没有什么太多要求，只想要藕荷色的料子便好。
‘笃笃笃’
“云舒姑娘，外边还有客人找你。”
“什么客人？”
沈云舒皱眉，她现在已经在接待客人了，按理同时有客人找说掌柜的都会安排客人稍等片刻，尤其她面前这两位还是贵客，掌柜的应该不会这么不合时宜的过来打扰才对。
“是乐安公主。”
掌柜的也很无奈，他倒是跟公主说了有其他的客人也要做首饰，现在正在说话，公主倒是也没说什么。
但是公主毕竟是公主，让公主等着他哪里敢啊！
文沛菡与纪欣怡对视一眼，“乐安公主大约也是来做首饰的，我们与公主也算熟识，便一起去吧。”
既知道乐安公主来了，于情于理她们两个都应该一起下去接一下。
于是三人便一道下去，将乐安公主迎了上来。
“你长得这么好看啊！那你一定能做好本公主的簪子，宫里那些东西我都看腻了，一点儿新意都没有！这次狩猎，本公主要穿上火狐皮毛领子的那件的骑装，到时候定要搭一支最特别的簪子，把李如音比下去！”
乐安拍了拍沈云舒的肩膀，“听说你是兰溪坊最好的簪娘，你有没有信心超过他们，做出最特别的簪子？”
说完不等沈云舒回答，又自顾自的说，“本公主相信你可以的，你一定是全烿都城最厉害的簪娘！”
乐安看着沈云舒满意的点点头，她相信长得好看的人能做出好看的东西。
听着这突如其来的鼓励，沈云舒愣了一下。
然后点点头，干下了这碗鸡汤。
“公主要足够特别？”
“当然了，本公主用的东西向来都是特别的，我最不喜欢跟别人用一样的东西了，尤其是李如音。”
沈云舒想了想，“那公主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本公主特别喜欢贵气的东西。”
“比如说花花草草之类的有吗？”
“本公主不喜欢饲弄花草，很麻烦，母后倒是喜欢。不过本公主喜欢养鱼，永乐宫里有父皇专门给我准备的金鲤鱼池，里面有满池的金鲤鱼，可好看了！”
金鲤鱼？沈云舒想了想，这个应该可以。
贵人们的东西自然是要加急做的，尤其是离春季狩猎也没有多长时间了，沈云舒花了一天一夜绘制好了设计图纸，然后兰溪坊的簪娘绣娘们日夜赶工，在春季狩猎之前将东西做了出来。
